第58节
写完这句话,卫桓就立刻后悔了,又用光刃将自己的自己划掉。
[我好奇,随口问问。]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从他死而复生,再度遇到云永昼,就总是会被一些突然的情绪所控制,做出一些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事。
可他就是委屈。
明明都是他,可是时间过去,当年的自己好像一个被抛弃的小孩,什么都没有。卫桓缓慢地咀嚼着嘴里的食物,眼睛却一动不动地盯着过去自己写过的,已经快要被岁月磨平的字迹。
明知道自己这样的情绪是不对的,他只不过是因为自己背负了太多的误解和抹黑,所以才会在过去相处过的人身上找答案,想知道在他们的眼里,那个九凤究竟是怎样的人。明明很清楚立场和动机,卫桓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这很奇怪。
他在任何人的面前都不曾觉得被误解是一件多么值得委屈的事,哪怕是扬昇,他也接受对方对他的怨恨和埋怨,这些在卫桓的眼里都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
可唯独在云永昼的面前,卫桓觉得委屈。
他完全变成了一个不在乎人情世故,不在乎前因后果的小孩,只想要被看到,想不被他讨厌,可以得到一个答案就好。
艰难地咽下面包,卫桓开始思考为什么,他一向不是一个喜欢深究的人,但是他不理解自己对云永昼的特殊对待,明明在他的回忆里,上辈子两人的关系也说不上有多亲密。
盯久了,眼睛都发酸。
就在他苦于找到理由的时候,视野里原本孤单的那些字迹下,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光刃。
就在他曾经的“遗言”下面。
[星轸二十八年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十七秒,北极天柜九凤家族独子卫桓死于山海不语楼。死因:蓬莱海金乌家族最小那个小儿子云永昼不跟他说活,活生生把他憋死了。遗愿:罚云永昼孤独终老,再也没人跟他说话,用最宝贝的东西给小九凤做供品祭拜,每天活在愧疚之中。]
光刃缓慢地移动,似乎在犹豫什么。
最后,卫桓看着他一笔一划写下这样一行字。
[我很愧疚。]
看到这几个字,卫桓的呼吸有一瞬间的暂停。
他极力地掩饰自己的惊异,睫毛在止不住地抖动,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自己就想要往外逃。他快速地眨了几下眼,把剩下的面包都塞进嘴里,用吃东西的动作掩饰过激的情绪。
的确,他很期待从云永昼身上得到答案,但他从没想过是这样的答案。
云永昼原来对当年的卫桓感到愧疚。
为什么?他不懂。
等到卫桓觉得自己藏得足够好了,才想起来他其实已经可以使用传心了。他在心里默念密咒,三次之后,试着在心里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得到了回应,虽然只是一句嗯。
卫桓假装出与自己无关的轻松语气。
[这人是谁?你为什么觉得愧疚?]
说完他还特意直视云永昼的脸,脸上挂着笑。云永昼也看向他。
忽然间,昏暗的储藏间飘落一片薄如蝉翼的柔软光绸。轻飘飘落至卫桓的嘴角,温柔擦去他嘴角的奶油。
卫桓下意识伸出手背又擦了擦。
光绸消失。他听见了答案。
[我欠他一个承诺。]
承诺?
他隐约间想起些什么,可又一闪而过。如果这么直接问,好像并不是什么有礼貌的行为。或许想一想就想起来了。他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可是好像重生之后的自己遗忘了许多事,好像他不是完整的他。
想到昨天的事,卫桓又忍不住在心里对他坦白。
[昨天我反向结契了,可能在你看来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我不想做个寄生虫,你有危险的时候,我希望我也可以出现。既然不能解除,起码要公平。]
说完他又补了句,[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成功。]
在他低头光顾着说话的时候,云永昼的嘴角轻微地勾起,他抿开笑意,恢复成冰山脸,将自己的左手伸过去,摊开掌心。
最中间有一个黑色的点。
卫桓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抓,凑近看了好久,心里想道,幸好幸好,他还以为会留下什么蓝色的印记。
抬起头,他摸了摸自己眉心。
[和我头上的一样是吗?这样就成功了?]
[没想到人类也能反向结契,太厉害了。]
云永昼没说话,默默站在他身边。
得知双向结契成功之后卫桓莫名开心起来。
不过他真的要一直瞒下去吗?
在卫桓看来,他和云永昼的关系过于微妙,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去定义。这让他犹豫不决。
又一次听见光刃在墙壁上刻凿的声音,卫桓回神,看着云永昼专心致志地盯着墙壁写字,他的字和他的人很像,清隽,有风骨,干脆利落。
[罚站好像结束了。]
卫桓不由得笑起来,用传心对他说。
[明明可以用传心,干嘛要废这个劲儿刻字啊,你不嫌累吗?]
谁知云永昼却这样回答,语气意外的有些固执。
[我想刻。]
壁画里的巨兽再一次出现,一左一右怼在小小储藏间的门口,活像两个凶神恶煞的门神,卫桓两手合握连连作揖。
我自己来自己来,不劳哥哥们大驾了。
然后伸了个懒腰准备离开,云永昼走在他的前面,就在离开这个小房间前,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夕阳的光从顶上那个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窗户上透过来,打在那面墙壁上,照着十年前自己的字迹,也照亮如今云永昼的回答。
忽然间,觉得不孤单了。
好像收到一封过期的无效信,虽然时间过去很久,可拆开那瞬间的愉悦和满足,好像永远不会消失。
或许也不是因为拆开的瞬间。
只是因为寄件人的名字,终于抵达了那个小小的邮箱。
出来的时候意外地看到扬灵和景云,两人正在不语楼经过的长椅前坐着,扬灵的头发散了,自己用橡皮筋扎着左边的,右边的半边头发景云正战战兢兢地帮她举着。
卫桓觉得有趣,从移动的不语楼前跳下去,一路小跑到了两个小家伙身边,拽了一把扬灵刚扎好的辫子。
“你!”扬灵气不过,一朵火莲怼上来,卫桓眼疾手快地弯下腰,火莲飞到了身后的云永昼跟前,卫桓也吓一跳,但是火莲不禁没有爆开,反而熄灭了。
“云教官!”景云看到了云永昼,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站起来,之前一直好好捏着的头发也散开,气得扬灵没话说,只能自己重新再扎一遍。
站久了的卫桓赶紧挤到长椅上坐着,好好抻了一下自己的长腿,“你们在等我?不愧是我的好朋友们。”他正伸出手臂准备揽上扬灵的肩膀,可暴躁的小公主立马站起来,“谁跟你是朋友……”
卫桓替她说了后半句,“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他往后仰去,“你就不能换个新鲜词儿。”
景云一脸崇拜地看着云永昼,脑袋瓜里就是想不通云永昼是怎么把扬灵的莲火熄灭的。扬灵则是拽住卫桓起来,“走啊,燕山月姐姐定好地方吃饭了。”
“哇,不愧是财阀千金,是觉得上课的时候连累我受罚特意补偿我的吗?那我可就奔着吃垮大佬去了啊。”卫桓站起来,见云永昼转身就准备走,一把抓住云永昼的胳膊,“教官不许走~教官跟我一起吃饭!”
扬灵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山月姐姐可不知道教官要去。”
“那没关系,”卫桓没脸没皮道,“教官可以吃我那份儿,我就吃你的,你这种小鸟吃多了浪费粮食。”
“我还有事。”云永昼忽然开口,“你们去吧。”
这回扬灵可算逮着话说了,“你看教官根本不想跟你吃饭!”
看着云永昼离开,卫桓对着扬灵翻了个白眼,“他可想跟我吃饭了,但是不想跟你们这些无知小辈一起吃。”
“可是阿恒,我们不是同辈吗?”景云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只是长得显年轻,”卫桓下巴一扬,“你们都得管我叫哥哥。”
一行人吵吵嚷嚷去到燕山月约好的地方,又吵吵嚷嚷吃完饭,散伙的时候燕山月特地先把扬灵和景云送回去,只剩下他俩的时候,燕山月才圈出一个幻境,将自己和卫桓放进去,开启正题,“你手机里的那张照片,是哪儿来的?”
卫桓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但中途省略了很多关于自己来历和研究所的细节,清和在他的口中也变成了简简单单的朋友。
“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肯定认识这妖纹!大佬,你就告诉我吧,我朋友真的想知道。”
燕山月的神色有些犹疑,“我怎么知道你朋友的目的是什么?”
卫桓这时候才稍稍正色,“他一个人类,能做到的事肯定很有限,我觉得你既然愿意约我出来聊这件事,很明显这件事就有可以谈的空间,我们就开门见山,别藏着掖着了。”
燕山月细细打量着卫桓,尽管她从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这个人类不一般,可越是了解,越发现他比想象中更特别。她之前也不是没有见过聪明人,顶聪明的人都喜欢藏拙,这不算什么。
但是他不一样,高明多了,该藏拙的时候藏得滴水不漏,该露出来的时候大大方方,敞亮得很。明明从种族来说,是山海唯一的“弱者”,平日里也是说退缩就退缩,可相处久了才会发现,他骨子里其实透着股怎么都磨不掉的傲劲儿。
“话都让你说了。”燕山月也懒得打太极,“你朋友脸上的是九尾一族旁系的家纹,我表叔一家就是这个妖纹。”
卫桓心道,所以上次去看模拟赛的是她表叔?
亲爹不去,干嘛让表叔去。
“所以,”燕山月看向卫桓,“你朋友曾经被九尾一族的人圈养过吗?”
还没等卫桓想好怎么说,燕山月自己先笑起来,“也对,九尾有几个没有圈养过人类。”
她的身上总有一股子生人勿进的矜贵和冷淡,这一点的确和云永昼很像。卫桓其实很清楚,她的本性远比她所表现出来的温柔太多。
“其实算起来,他被圈养的那一年,你应该很小,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这个记忆。”卫桓在心里算了算,“大概是十二三年前,他那时候也很小,你记不记得有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被圈养之后,妖纹烙印在了脸上,在被妖主折磨过之后,又被赶出去。”
燕山月的眼神瞟向很远的地方,“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我的表哥燕山漠,他是我表叔的长子,我虽然没有真的见过他赶人走,但长大之后也听过一些传闻。”她顿了顿,又道,“而且他很喜欢漂亮男孩儿,原本这种事早就明令禁止,他私底下还是圈养了一大群,后来……”
“后来?”
燕山月嘴角勾起,“后来九凤家的少将又重新向联邦政府提起这个条约,他圈养的人类才都得救,回到凡洲。他心里恨死了,所以九凤一族……”
她忽然顿住,过了几秒才又续道,“他还幸灾乐祸了很久,不过报应不爽,现在那个纨绔子正因为走私军火的事躲起来了,等待法院传召呢。”
听到燕山月提到九凤,提到他的父亲,卫桓的心脏仿佛被人攥紧了一样。他静静地听着,没有接话。
可燕山月的视线却落到卫桓身上,“你倒是奇怪。”
“嗯?”卫桓一身冷汗,“奇怪什么……”
“十二三年前,你多少岁?”燕山月发问,卫桓的脑子快,立刻对上,“我是不大,不过是我朋友说的,我也只是当个传话筒而已啦。”
燕山月缓缓点头,又道,“那你呢,你不也被妖圈养了?”说完她又笑起来,眼睛明明很是英气,但内眼角对着的两枚朱砂痣却风情万种,“不对,你们俩一点也不像是圈养,说结婚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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