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诶呀,这花怎么这么难揪啊。”元藻长叹了口气,终于将它扯下来,扯得手都发红,出了一身的汗。
  就在她转身的片刻,徐西宁闪身走出房门,“西西,你去哪里呀?”
  “尿尿!”元藻将衬衫下摆拉出来凉快凉快,拿个小白瓷瓶装水插上,她想了想,还是放在了自己的床头。供桌上已经放了很多的鲜花了,不差这一枝。
  此刻星月隐露,人间灯火渐旺,小镇上的居民渐渐收了行迹,一个个钻进家室内屋享受天伦之乐。她忽然觉得寂寞,漂泊半生到头来还是独身一人。
  她缓步下楼,徐西宁站在廊前,脸上沾满了水,头发都浸湿了。
  “西西,你怎么了?”
  “有点热,就洗了洗...”徐西宁支支吾吾的,低着头没好意思看她。
  “天都黑了,我们还没吃饭,妈妈带你出去吃。”元藻见他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竟然害起羞来,水珠沿着他笔直的鼻梁滑落,睫毛根根分明地粘在眼睑下,嘴巴也红红的,真想个漂亮的女孩子。她心头一软,捏了捏他的脸颊,皮肉紧实有弹性。
  “妈妈,你笑什么?”徐西宁以为她发现了什么,有点慌。
  “妈妈笑你呀。”
  “为什么笑我...”他见她脸上愈加浓的笑,眼睛都弯起来,心里更加打鼓,可又觉得她这样笑真好看,她很少对他这么亲近的,喜悦和惶恐两种心情交加,他整个人就像蒸包子。
  “诶,你要是个女孩就好了,一定很漂亮。”元藻边说边拉起他往外走,“当年怀你的时候,我就想要个女孩子,一方面呢,是和你外婆赌气,我就是也生了女孩儿,也会仔细地爱护她。另一方面,女孩子就是长大了,也和妈妈亲,男孩子就不同了。”她忽然回过头来看他一眼,有些失落,“男孩子都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的,就跟没生过一样,诶...”
  “男孩子也可以和妈妈亲的,我就可以,我可以陪妈妈一辈子。”徐西宁抓紧了元藻的手,认真地盯着她的眼睛,像表忠心一样,她更觉他的幼稚。
  “傻瓜,等你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就知道啦。”
  “我有...我喜欢妈妈,我喜欢你。”他已经喜欢了她很久很久。
  元藻笑笑没有说话,只拉着他行走在街上。小镇虽小,也出现不少西洋风格的建筑,比如前方那几座白色小楼,被一圈黑色铁栅栏围住,平均有个五六层高,外表的墙面是平整的白色,内部不是横七竖八式的傻瓜式结构,而是是具有美感的几何形状,从那些边边角角里雕刻着的带着翅膀的天使和三叶花来看也可将它与其他古朴的民居区别开来。只不过现在变得陈旧,墙面也攀了些绿植。
  “那里是学校,妈妈以前在那里上过学呢。”
  徐西宁对这些漂亮的老房子更加好奇了,执意要进去看看。铁栅栏没上锁,一推就开。一股野生花草蓬勃生长的味道弥漫院内,他走进,离他最近的那幢小楼墙底下长着一排的玫瑰,沿着墙根一直拐过墙角。白色墙面红色玫瑰,越发显得风情万种。
  元藻也感慨万千,几十年了,这里居然还保留着,一切都没变,穹廊教学楼,小水池,紫藤宿舍,彩玻璃音乐楼,一切都静默地立在那里,仿佛深山里的寺庙,无人打扰,它独自度过漫长幽深的岁月。
  音乐楼上的彩色玻璃破了个洞,元藻走过去,月光像牛奶一样从那里泼洒进去,在内墙上留下一圈光斑。里面空荡荡的,干燥的灰尘与木质地板发霉的味道从里面透出,元藻还记得小时候她最喜欢呆在音乐楼里,教音乐的老师们总是喜欢给他们弹奏各式各样的乐曲,西方的,东方的,即兴的,音乐声像清泉从彩玻璃里流淌而出。
  她们在穹廊教学楼里上课,只要有音乐声传来,所有人都停下来静静聆听。那是她最享受的时刻,她还会在教室里打开棕黄的玻璃窗户,望着楼下的小水池发发呆。那是一个半径一米多点的圆圈水池,中间竖着一根抱着牛奶壶的小天使雕像,水就从那壶里流出,后来不知是谁往里面扔了几颗睡莲种子,没人管它,竟也自顾自地生长起来,等白色的睡莲开放的时候,元藻觉得这人真是个园艺高手。本来冰冷无趣的雕像因为那些娇嫩的白色睡莲生动起来。
  小水池对面就是学生宿舍,因为在很久之前在墙上种满了紫藤,女孩子们都叫它紫藤舍。哦对了,这里是女校,里面住的都是女孩子。
  那时候,她的床位就对着那面藤花墙,她经常打开窗子摘花。紫藤花一串一串地开,就像葡萄,她有段时间几乎是每晚摘一串,拿在手里捏着玩儿。花瓣的汁水生涩又稀少,她那时候喜欢和别的女孩子睡在一起,经常就拿着花逗她,还说和花一起睡长得漂亮,可以吸收花的精华,美容呢。
  这不过是她的鬼话,可是女孩子们听见美容就失了心智,夜里伴花入眠的习惯也就从她开始流行起来,有的女同学胆子大,还偷偷下楼去摘教学楼下的玫瑰。夜里,少女纤细的肉体在宽大的白色睡裙下若隐若现,她绕过小水池,小心地拔出几朵鲜红的玫瑰,飞快地跑回大楼与好友分享。少女啊,即使没有玫瑰你也是最美的。
  几十年了,玫瑰依然开放,摘花的少女却消失于时间的长河之中。
  她转身走进穹廊楼,脚底的黄色瓷砖也已经褪色,教室里的桌子还摆放着,地上积着灰,像层薄薄的地毯。她踩过那些灰尘,打开棕黄的玻璃窗,窗下的玫瑰丛中站着一位美貌的少年,月光透过他的眼睛映在她身上,她觉得他的眼睛像阵风,不知要将她吹向何方。
  他爱我吗?是,爱,对吗?
  一瞬间,那些凝望,呼唤,通通挤进她的脑海。“妈妈,我最喜欢妈妈。”他说。
  她忽然害怕起来,一种被淹没的窒息感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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