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霍”一声站起,他居高临下:“那你告诉我,为何成亲以来你一直用此物?!”
  他抽出被楚玥握住的手,一把执起那只青花瓷瓶,重重往地面一掷。
  “啪”一声脆响,碎瓷飞溅,滴滴答答的药丸子跳动着,飞撒了一地。
  就如同此刻他的心一样。
  一阵阵的,绞痛极了。
  他伤心,他愤怒,胸腔仿佛要爆裂开来似的,怎能这般待他?她知道不知道?他是如此的珍爱她。
  “婚姻之盟,白发之约。”
  此刻他只觉得讽刺。
  在他一心一意要与她白首偕老的时候,却不知,她连个孩子都不愿和他生。
  这怎可能是要和他过一辈子的?
  “你告诉我,成亲至今,将近三载,你可曾有想过和我过一辈子,哪怕偶尔一念?”
  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决堤,他握着她的肩膀,怒声喝问:“你还告诉我,有没有?!”
  大约是因为二日二夜不间断的疾奔征战,不曾休不曾眠,眼睛都有些发涩了,泛着红,隐隐竟见水光。
  “楚玥,你有心吗?”
  他一抹眼睛,赤红眼看着她。
  既然没想过和他过一辈子,那为何要为他惊惶落泪?为何要与他交颈相拥?亲昵无间甚至畅想到日后儿女?
  这目光愤极含悲,声声质问一声比一声沉重,楚玥经受不住,她跄踉退了一步。
  傅缙一步逼近,一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死死盯着:“你告诉我?”
  “怎么没有?”
  他步步紧逼,楚玥退无可退,她喘息着,挣动着,重重拨开他的手,蹬蹬倒退两步直到后背抵着墙壁,她高声喊:“我怎么没有?!”
  “我也不想用这个,我从来都不想!”
  谁想长年累月吃避子药呢?还隐隐担忧着,总唯恐药力有疏漏?
  谁也不想!
  “那你为何还要用?!”
  她心潮也涌动起来了,过去种种眼前飞逝,艰苦的,两难的,黯然的,她总爱宽宏体恤于人,但事实上她一路走来,她也会累。
  既然他发现了,也好吧。其实并不想落泪,但眼眶骤一阵潮热,一退再退,后心紧贴的墙却无法再退,她仰首:“为何?”
  她一抹眼睛:“你知道的。”
  “你是如此憎恨楚家,乃至楚氏一族。”
  “就比如这次取易州,我祖父率邓州兵驻方邑,你袖手旁观,从未有一丝动摇。”
  她见傅缙要说话,她摇头,捂住他的嘴,“我知道你没有错,为主帅为人子,你当如此,我也没怪过你半分。”
  “可这天底下的事情,有时不是道理能掰扯清楚的。”
  这一次还好,傅缙不动,她最多拼上自己功劳,也能求得宁王改道,可下一次了?
  若下一次情况更严重呢?
  甚至楚玥没法阻止到祖父,祖父如梦中一样最终投了西河王呢?
  楚氏会像梦中一样,一族尽丧于阵前和逃亡的路上吗?
  甚至包括她的父亲,她的母亲,和她的小弟弟。
  那届时,她该如何自处?
  那她还能心无芥蒂,继续快快乐乐地当着傅缙的妻子吗?
  哪怕傅缙照样挑不出错,她也不能。
  “大人的纠葛也就罢,倘若有了孩子,那孩子又该如何自处?”
  眼泪不受控制溢出,眼前模糊一片,楚玥大力一抹:“他的父亲如此憎恨他母亲一族,若见满门倾覆,只有心畅快慰的,那他该如何?”
  她无法忘记,自己第一次知悉真相那次和傅缙的争执,他目中的冰冷猩红。
  楚玥高喊哭出了声,“那届时,我还如何能坦然和你在一起?!”
  只能先不要孩子了。
  她不想的,她也难,真的很难很难,以手掩面,她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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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8章 第108章
  提起母仇, 如同当头一瓢冰水, 傅缙瞬息就冷下来了。
  “难道我不应该报母仇么?”
  他冷冷立着,居高临下俯视她:“我要为母复仇, 你是知道的。”
  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未曾掩饰过半分。
  母亲被人毒害惨死,若不为她报仇雪恨, 他枉为人子。
  “是, 我一直都知道的。”
  楚玥抹去脸上的泪, 深吸一口气,挺直腰背看着他,“我也认为,夫君复仇, 乃理所当然之事。”
  傅缙嗤笑一声:“那你今日这话, 是何意?”
  愚弄他吗?
  “不,不是的。”
  楚玥摇头:“夫君欲复仇,我一直都知道;但我不愿你牵涉不知情者, 你也是一直都晓得的。”
  这是她一直以来坚定不移的立场,她从未遮掩过:“谁做错了事,你寻谁就是, 煅骨焚首也罢,杀人偿命也好, 应该的。”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寻罪有应得者便罢,其余的, 请恕我无法苟同?”
  是的,有罪者伏法,此乃应当的事。
  比如楚姒,比如祖父楚源,还有二叔楚雄。
  至于她,家里都把她嫁给傅缙了,都是他们强迫的,难道还敢要求她必须和夫婿背心离德,随时准备弃夫背叛吗?
  哪有这么好的事?
  楚玥和祖父感情一般,关系并不亲密,和二叔更是寥寥,她欠楚家的庇护养育之恩,早在靖王案通过联姻把一族带出旋涡时,已经还清了。
  不拖不欠,谁也甭想绑架她。
  祖父二叔这是自己做的孽,她不说什么,她唯一最在意的,只有父母和小弟弟。
  若傅缙肯不迁怒,他们就好好过一辈子。
  昏暗的室内,一切都渐渐沉凝下来,傅缙隐没在黑暗中,已看不大清他的脸,她上前,握住他的手:“我只求你莫要牵扯无辜。”
  “谁无辜?”
  寂静的黑暗中,他冷冷问出一句话,声调不起不伏,隐隐山雨欲来。
  楚玥看着他的脸,喉头动了动,声音虽轻却很清晰:“我的父亲,我的母弟,还有楚氏一族数百族人。”
  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傅缙短促冷笑一声:“为父亲脱罪,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一个嫡长子,楚氏下一任家主,居然对家族大计毫不知情?你说了,自己信吗?”
  滑天下之大稽!
  “我信,我信的!我父亲仁孝恭谦,素来无愧于心,我肯定,若他当日知情,必会尽全力阻止的!”
  “且他当时去辖下县城赈灾了,根本不在家中!”
  楚玥仰首:“我知道你不信,但可以查,虽年月久远,但人过留声,雁过留声,总有蛛丝马迹的。”
  她急道:“查到了,你才信,查不到之前,你都不信,可好?”
  “便是查实了,也不要你如何交往的,你心里不喜,不去也无妨的。”只求他不迁怒。
  她急急说着,喋喋不休,就是为她的父亲,为楚家人争辩。
  傅缙心渐渐冷了,来时如揣火炭般的胸腔,仿佛被浇透彻了冰水,尽数熄灭了,冰凉凉的沉沉一片。
  他冷冷垂眸看她,直到她停下。
  “说完了?”
  “你祖父因镇北侯府提携,仕途顺遂连连高升,得益的,不仅仅是他一人吧?”
  傅缙目中流露出深切的厌恶,无法控制的,母亲垂死挣扎的画面在眼前一掠而过,瞎眼的被冻烂双足的荀嬷嬷在雪夜中乞讨而来,脓与血,混结在一起。
  他呼吸急促起来,抬起手,将她攀着自己胳膊的手重重拂下。
  “既然你不愿,就此作罢就是,何必多说。”
  不管是生儿育女,还是白首之约,坦言就是,他傅缙岂是那等死缠烂打之辈。
  他转身,大步离去。
  ……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室内昏暗,夜风自大敞的隔扇门灌进来,楚玥忽觉遍体生寒,她冷,慢慢依着墙壁坐下来,蜷缩抱紧双腿。
  “既然你不愿,就此作罢就是,何必多说。”
  耳边还回荡着傅缙的话,她怔怔的,露出一丝苦笑。
  终究是迈不过这一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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