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

  一句话没说完,谢茂就轻轻捏住他的嘴唇:“人家都欺负你了,你还替人说情。打得是不疼?”
  衣飞石含糊不清地说:“冤有头债有主……”
  谢茂看着他在自己指尖不住蠕动的嘴唇,很想亲一下。
  两人都察觉到气氛中的旖旎,衣飞石不动了,谢茂就盯着他。短暂的僵持之后,谢茂轻咳一声松开了捏住衣飞石嘴唇的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一点儿温热暧昧的触感。
  衣飞石低头不肯再看谢茂,问的话却很直接:“臣在别院候了多日,陛下不曾来。”
  言下之意,我在别院等了多日,随时恭请陛下临幸,那时候你不来,现在我都趴着起不来了,你才想起要睡我?是不是有点不分场合?
  谢茂真被一口气呛住了,咳了两声才尴尬地说:“朕安置你在别院,是心疼你一早一晚去中军衙门辛苦,那地方不是离着近么?——不是那个意思。”不是要你随时侍奉床笫。
  短暂的沉默之后,衣飞石抬头,看着他的双眼,问:“臣万死。敢问陛下,不是那个意思,那么,陛下待臣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还小……”
  “臣长兄十五岁时,已独领三千轻骑,斩首四百级。十六岁与阿嫂成亲,次年就有了儿子。陛下,臣不小了。”
  谢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说衣飞石小,除了小衣确实年纪尚少,也是因为他觉得小衣心智也不够成熟。
  一个人在十五岁时做下的决定,二十五岁时会不会后悔?三十五岁时会不会后悔?一辈子那么长,总要再认真一些才好。如今谢茂努力压抑着的,并不仅仅是生理上的冲动。一旦他和衣飞石开了禁,那就是一辈子的约定。他不可能忍受衣飞石的“后悔”。
  什么合则聚、不合则去,屁!在谢茂的心目中,根本不可能和衣飞石和平分手。
  他憋了两辈子了,你憋两辈子你变不变态?只有谢茂自己才知道,他藏在心内的控制欲有多么疯狂。一旦衣飞石答应跟他在一起,他死也不会放手!
  这种极度控制的欲望早有肇端,否则,他为何非要在权位上压住衣飞石?
  谢茂了解自己。他喜欢衣飞石,重视衣飞石,也不愿自己的疯狂伤害到衣飞石,所以他必须慎重、慎重、再慎重,为此不惜一直压抑着本能,慢慢地等待衣飞石长大。
  他会给衣飞石选择的权力。
  长大后的衣飞石若始终不愿意,他仍会和前两世一样尊重衣飞石的选择。
  ——不管任何时候,他都不会真的强迫衣飞石雌伏。
  可是,若这一世,衣飞石对他点了头,对他真心实意说了甘愿,他绝对绝对不会放手。
  这压抑了两世的渴念与偏执,谢茂对衣飞石解说不了。然而衣飞石被他揉来搓去也有几分脾性,这时候非要求一个说法,他只硬邦邦地镇压:“朕说你小,你就是小。”
  自来玩弄娈童的,多是喜爱十四、五岁的少年,皇帝居然是真的嫌自己小?
  衣飞石似乎明白了什么。原来陛下喜欢的不是娈童,而是赳赳丈夫?那自己这样确实是有点不够看,还得再长两年。
  思及此处,他莫名其妙就想起父亲说他“逼奸皇帝”的话,竟有点不好意思。
  这要是上下弄反了的话,自己刚才问皇帝什么意思不意思的那番话,是不是就显得有点太着急无礼了?
  衣飞石闹了个大红脸,低头不敢再看谢茂,赔罪道:“臣万死。”
  衣飞石一直以为,皇帝是要自己在床笫间充作妇人。谢茂对他的每一点儿好,都像是一张编织得密密麻麻的网,四面八方朝他扑袭而来,他则是被困在其中的猎物,总有一日会被皇帝扒皮拆骨、吞吃入腹。
  虽说人在军中,对男男之间的事也见得多了,可他毕竟生下来就是丈夫,雌伏这样违背本性的行事,做起来终究颇为抵触。他愿意给皇帝睡,心底也隐隐觉得自己是做了牺牲。
  现在嘛……衣飞石低着头,脑子里闪过皇帝俊雅潇洒的模样,他觉得,他占便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傻白甜小衣:嘿嘿,占便宜……
  谢茂:这二傻子……这篇主攻文我才是一番!你看看自己的剧本,你看看自己的片酬!你醒醒啊小衣笨蛋!
  傻白甜小衣:嘿嘿,占便宜……
  谢茂:……算了先让你傻乐几天吧。
  第49章 振衣飞石(49)
  眼见着三更已过,衣飞石在皇帝怀里趴着都趴累了,皇帝居然还稳稳坐着没打算走,他就忍不住问:“陛下今日不回宫?”大牢里收拾得再干净,毕竟也是牢狱。
  谢茂怕他歪着不舒服,扶他换了个姿势,哄道:“你睡吧,朕陪你睡着了才走。”
  这样甜蜜的话搁从前听了,衣飞石八成都不会往心里去。
  要不是想睡自己,才认识几天呢,就装得这么深情?这会儿知道皇帝不是想睡自己,是想“被”自己睡,这滋味顿时就不一样了。睡榻是从钱元宝寝室里搬出来的,坐着连个靠背都没有,皇帝就这么独坐一边,从见面到现在一直抱着自己,足有大半个时辰。
  想起皇帝身手稀松平常,平时也很少打磨筋骨,衣飞石就忍不住关心一句:“坐了许久了,陛下累不累?若陛下不怪罪,臣还是趴榻上吧。”
  谢茂都惊呆了。
  低头把衣飞石看了好几遍:这是朕的小衣吗?这么会关心人了?
  往日相处时,衣飞石都显得非常被动,甜言蜜语那是一概没有,被谢茂逗得急了,他只会直接脱衣服。显然衣飞石并不享受与谢茂相处的过程。他虽说愿意侍奉谢茂,可那是忍耐,是勉强,不是从心愉悦,他会下意识地想速战速则、尽快逃离。
  现在衣飞石不再将谢茂视为践踏自己尊严的征服者,这种雄性之间碰撞的小别扭被淡化了,二人的相处方式方才趋于正常。
  ——衣飞石不再竖起心内的坚墙,警告自己要对谢茂施予的关心无动于衷。
  他开始给谢茂回应了。
  谢茂哪里知道二人之间产生了这么一个滑稽又美妙的误会?他只知道小衣莫名其妙就变得会关心自己了,心尖儿就有欢喜在跃动,越发温柔地回应:“朕不累。小衣先睡。”
  说着,还用哄小孩睡觉的姿势在衣飞石身上轻拍两下,就差再唱一个催眠曲了。
  衣飞石是真的疼得睡不着,不过,他身负家传武学,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伪作出一个缓缓入睡的样子,把皇帝骗走并不困难。与其费力和皇帝沟通,不如装睡。
  谢茂就察觉到怀里人逐渐放松的身躯,呼吸也越来越沉。
  沉睡的小衣比清醒的小衣重了不少,谢茂本想抱着多亲昵一会儿,奈何胳膊不怎么争气,那小衣居然还越来越沉……
  他心里嘀咕着,日后还是得辛苦打磨打磨筋骨。平时有侍卫跟着,有宫人服侍着,难免犯懒。以后和小衣在一起了,亲热时难道还要侍卫来帮着抱人?——力气大了,才能解锁各种姿势,随便地这样那样啊!
  他慢慢把衣飞石放在榻上,看着小衣侧靠的脸颊,犹豫再三,还是低头亲了一下。
  偷来的亲吻,不能太放肆。谢茂低头小心翼翼又认真地含住衣飞石的嘴唇,伸出舌尖在那片薄唇上下探了探,没敢往里深入。
  他知道自己是在欺负人,他也知道衣飞石是在装睡。
  ——以衣飞石的身手,都被他从身上挪到榻上了,怎么可能还不醒?
  对不住小衣,朕真的忍不住了。谢茂在衣飞石口中轻尝片刻,心想,朕会补偿你的。
  这点儿无耻的甜蜜结束之后,谢茂在牢狱里又待了许久,一直到心中的燥意与身上的尴尬消散之后,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衣飞石缓缓睁开眼。他……就这么喜欢我?
  ※
  次日恰逢初十大朝会,谢茂回宫时,就遇见了早早前往左安门前排队、等待进宫的朝臣。官越小,来得越早。这也是朝廷惯例。未免引起注意,他的马车不得不绕道,从光佑门走肃静道,绕了一个大圈子,才悄无声息地进了宫。
  还能睡半个时辰。谢茂苦中作乐地想。
  所以他就不喜欢做皇帝。做皇帝真的巨惨!三百六十天,天天都要上班!
  当大臣的偷懒不想干了,就装个病或是报个事假,一般都给批——像左都御史蔡振那样的,养着足疾十天里八天都不上衙门,底下人还很高兴他休假呢。当皇帝呢?但凡迟到一刻钟,朝野上下就得谣言满天飞,内阁大臣立马到肃门前立等问候,这日子能过?
  眼见着太极殿就在眼前,谢茂只想赶紧洗洗去龙床上呼一会儿。一个看着挺眼熟的女官走近来禀报:“陛下,太后娘娘请您回宫后去长信宫知会一声。”
  这是客气的说法。如果只是知会一声,哪里用得着亲自来禀告皇帝?早有人去给长信宫报平安,说皇帝安安稳稳地回来了。这是请皇帝立刻去长信宫见太后的意思。
  这一日衣飞石遭暗算事发之后,谢茂先发作了张姿一通,长信宫悄无声息,随后谢茂出宫探望衣飞石,长信宫只叮嘱多带护卫。——母子二人,至今还没有谈过。
  如今谢茂回宫都这个点儿了,太后居然还没有休息?
  谢茂沉默片刻,吩咐赵从贵:“去长信宫。”
  事涉林相,事涉林家,太后着急慎重也是人之常情。谢茂对此不意外。
  他没想到的是,太后居然这么不放心他,非得这么晚不睡熬更守夜地等着,非要在深夜急召他去说话。不就是担心他在大朝会上和林附殷翻脸吗?在太后心中,他就这么冲动无脑按捺不住?
  皇帝微服出宫的消息极少人知道,长信宫也按照惯例在上更后熄火。
  谢茂行走在寂静漆黑的御道上,前排仅有两个宫人提着莲花小盏照明,白天里巍峨堂皇的宫室在黑夜里摇曳着影影绰绰的虚影,脚步声似乎都能从后宫传遍天下。
  走进长信宫大殿,殿内只点着零星几盏小灯,谢茂甚至没看见太后就坐在阴影里。
  一直到大宫女点燃殿角的宫灯,温暖的烛火自上而下倾泻而下,谢茂才看见坐榻上握着数珠,陡然间苍老了近十岁的太后。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走近一步,发现昨日还神采奕奕的太后,确实是疲惫苍老了!
  “阿娘……”谢茂心中一窒。
  看见陡然间变得苍老的太后,他甚至比看见衣飞石的伤处还要难过。
  衣飞石所受的伤终究能养好,母亲的衰老却是不可逆的。老了,就不会再年轻。
  “茂儿。”太后轻轻喊了一声,“你要忍呐。”
  “如今中军在衣飞石手里,你要处置如何处置张姿都翻不起浪来。林附殷不一样。”
  “内阁之中,陈琦、纪默声都是林附殷一党,吴善琏虽是孤臣,却不擅钱粮,和六部关系也不太好,能实事,不能共事。六部尚书中,吏部单学礼是林附殷姻亲,户部裴濮是陈琦门生,动了林附殷,大半个朝廷立时就要停摆!”
  “如今西北、南边都有战事,北边也不见得太平,咱们得忍。”
  往日顺利登基的倚仗,一瞬间就变成了被掣肘的枷锁。林附殷还想着太后会为了他与皇帝撕破脸,却不想在他朝皇帝背后捅刀的一瞬间,亲妹子就变成了仇人。
  谢茂也以为太后是要为林附殷说情,哪晓得太后一开口,林附殷就成了对手。
  “阿娘,儿臣明白。”他上前坐在太后榻前的承足上,轻轻拉住太后的手,取走她手里的数珠,“阿娘别伤心。儿臣忍得,儿臣也让得。他日必许舅舅荣归故里,衣锦还乡。”许诺绝不对林家赶尽杀绝。
  太后借着烛光看着儿子俊美秀气的脸庞,问:“陈阁老家有位孙小姐。”娶不娶?
  如谢茂的想法,先开恩科,培养天子门生,再慢慢地充实朝堂,哪怕他运气好遇到绝世名臣,再不顾物议蜚声疯狂提拔,也得三五年才能崭露头角。太后的想法就快捷多了,在朝堂没帮手?和老臣联姻啊!
  后位只有一个,妃位可有八个!一旦开了后宫,林附殷瞬间就会被架空。
  哪晓得谢茂把衣家上下拉了一遍,暗叹晦气!小衣他哥怎么那么早就娶妻了?反问道:“陈阁老家有适龄的小子么?儿臣看衣家的小姑娘也该嫁人了。”娶人家闺女是不行了,把小衣的妹妹嫁过去!
  这就是不愿意了。为什么不愿意?太后心知肚明。她早就有揣测了,只是不忍问,不忍闻。此次逼于无奈借机试探了一句,皇帝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他只要衣飞石,不会立后,也不会纳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太后空洞许久的眸中倏地流出一行清泪,却没有质问皇帝。她和往常一样回答皇帝的话:“陈阁老家没有。户部裴尚书家有。”
  谢茂真以为自己会被亲妈狂怼一通,这时代并不禁止男人行南风,只要不荒废承嗣、抛家弃子,喜欢个男人真不算什么大事。前世谢茂与周琦的事也闹得满朝皆知,并不损害他刷出千古一帝的成就,朝臣也没什么可置喙的。——前提是,他有皇后,有嫡长子。
  为了男人连妇人都不要了,孩子都不生了,这性质可比睡个男人严重多了!
  谢茂自己心志坚定,有足够经验和能力来应付来自太后的狂风骤雨,他知道自己可以不妥协,所以,他也不在乎对亲妈坦诚。万万没想到的是,太后居然是这么个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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