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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1节

  一连过了二十分钟,衣飞石始终没回来。在座没人敢抱怨衣飞石突然离席,谢茂吩咐容舜去别桌敬酒开席,他自己上楼寻找衣飞石。
  书房门大开着,那张厚重的花梨木书桌已经被拆成几块,桌面凭空没了一截。
  衣飞石就坐在刨花木屑中,用那把他揣着防身的水果刀做木雕。
  书房的木桌板厚有四寸,非常结实,被衣飞石弄断一大块,就是现成的木料。
  衣飞石左手拿着已经初略成型的木料,右手持刀,虽没有当年剖鱼时银光闪烁的奇迹,动作也远比一般匠人迅速精准,连带着胖胖的手指都残留着一缕来自谢朝原身的潇洒。
  “给容家的节礼?”谢茂走上前,看衣飞石手中的木雕形状。
  “嗯。最近总是忘事。”衣飞石略有些丧气。他不止忘了给石慧发零花钱,还忘了过年时容舜要回家,容舜回家他肯定就得备节礼。临时刨了桌子来做礼物,太失礼了。
  谢茂陪着他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在被拆了半截的桌板前转悠:“嗯……”
  衣飞石手里的寿星已经成型了,他做细节也很快,胸有成竹,一边认真手里的雕刻,还能一边分心关注谢茂:“哪里不妥么?”
  “没什么不妥。想起某人给我送的假屁股。”谢茂蹲下身,拍了拍四寸厚的桌板,比划了一下,“这一块怕是做不出来?”
  衣飞石怎么也想不到谢茂会联想到此。
  那个一时脑抽做的假屁股,在谢朝就成了衣飞石半辈子绕不过的羞耻,好不容易换了个世界,假屁股都没了,谢茂竟然还是没忘记!而且——
  衣飞石狠狠地看着那桌板,再看看自己如今胖乎乎的腰臀。
  这是嘲笑他变胖了吧?是吧?!
  正偏头运气不想理睬,衣飞石继续做自己手里的雕刻,谢茂在他背后坐下,靠着他。
  “诶?”
  二人背靠背,谢茂轻轻蹭了衣飞石一下。
  也亏了衣飞石手稳,这一下才没让刀子直接把寿桃削下来:“您说。”
  “再做一个。”谢茂要求。
  我才不做。衣飞石心里打定主意,嘴里不敢犟,含糊应了一声:“嗯,嗯。”
  谢茂压根儿没想过衣飞石敢阳奉阴违,一说衣飞石就答应了,他特别高兴,转身抱住衣飞石亲了几下,又咬耳朵:“好小衣,么么么。”一连亲了好几下。
  衣飞石被他亲得心都软了,稀里糊涂毫无立场地想,嗯,那我还是……做一个吧?
  得偿所愿的谢茂又吃了点小豆腐,方才消停了,陪着衣飞石做雕刻:“要么你这个也不着急,他要独自回京市,离得太远了,若是遇袭我也赶不及。所以,我借口往京市访友,咱们都跟他走一趟,在京市待几天。”
  谢茂指了指他手里逐渐明朗的寿星像,说:“在飞机上做也来得及。”
  “坐飞机吗?”衣飞石坐过一次直升飞机,对此念念不忘。
  谢茂看见他亮晶晶的双眼就忍不住想亲。新世界的一切对衣飞石而言都太奇妙了,哪怕在谢朝做了那么多年“老夫”,男人面对新奇事物时,总是会露出孩子般好奇刺激的表情。
  “对,坐飞机。”
  “那我赶紧做完。我在飞机上要拍照。”衣飞石已经学会了手机的各种功能了。
  原本容舜只打算独自离开,次日就回来,谢茂突然宣布要一起走,说是“访友”,也不知道要在京师住几天,安保工作就得全部重新安排,下面几桌人都匆匆忙忙吃了饭,各自收拾行礼,准备出行。
  等衣飞石拎着那一樽新出炉的鸩杖灵芝仙桃寿星像下楼时,直接就被容舜请上了车——
  航线和飞行时间都已经申请好了,私人飞机也照样得赶时间。
  尤其是大年三十的下午,在京市机场起降的飞机特别多,耽误了时间得重新排队,非常麻烦。
  衣飞石到了机场就在找乘坐过的直升机,上了容舜的喷气式私人飞机之后,发现里边就跟个小屋子似的,根本没有打开舱门直接面对高空的爽朗,顿时大失所望。
  石慧则兴奋地红着脸,找了个位置坐下,一次次拔插安全带插销,拿着手机排名自拍。
  “我说我坐过私家飞机了,同学们肯定都不会相信。”石慧雀跃地说。
  “待会到了京市,找人包一下。”衣飞石拿出寿星像,叮嘱容舜。
  这一尊寿星像放在台面上,就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
  衣飞石常年在谢朝宫廷生活,日常用的每一件器物都是艺术品,日之所及,不止是谢朝顶级匠人的手笔,还有谢朝往前数千年古物流传的精品,艺术审美广袤得秒杀现今大部分人。
  这尊寿星像也不是衣飞石的自我创造,他复刻了太平三十四年,宣州守备将军简贺献给镇国公衣尚予的那一尊白玉灵芝寿星像。因一时半刻他找不到那么大的白玉,只好用木雕充数。以衣飞石的刀工,复刻技艺完全没有瑕疵,刀锋间流淌的脉脉生机,使得这尊木雕灵芝寿星像充满了祥和吉瑞之意。
  连谢茂这样见惯了好东西的几世帝王,都得承认这玩意儿特别有趣——
  木料不值钱,然而,雕工中蕴含着衣飞石所独有的古拙祥和的意趣,这就是死物与艺术的区别。
  容舜这样出身顶级豪门的公子哥儿,没有不识货的,他惊叹地蹲下身,看着台面上慈和吉祥的寿星像:“我给爷爷奶奶准备的新年礼物,全都得扔了……快,给侯云打电话,让他马上准备一个40*20的礼盒,把这尊寿星像拍照发给他!”
  第279章 乡村天王(38)
  “原来云上是这样景致。”
  第一次在万米高空上飞行的衣飞石和谢茂小声嘀咕,拿着手机拍了一些云海的画面。
  谢茂却对新古时代的密封舱压力系统有点不适应,特别怀念未来时代的符文动力飞行器。
  容舜过来询问:“先生,您要拜访的朋友大概住在京市哪个方位?我给您安排附近的酒店。还好您这几日来京市,多数人都回乡过节了。否则东南西北哪面都堵得水泄不通。”
  谢茂压根儿就没什么要拜访的朋友,随口撒谎:“小慧要看升国旗,安排在那附近吧。”
  容舜打电话安排好,又过来坐下:“今天过节。”
  正在看手机照片的衣飞石回过头来,问:“你想让我们跟你回家?”
  容舜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大敢提。谢茂说要访友,总没有大年三十往朋友家里挤的道理。可若是他独自回家了,留谢茂、衣飞石和石慧在酒店过年,那还不如留在杭市,好歹是在“家”。
  谢茂拒绝了:“年后再拜访吧。”
  衣飞石是容舜的老师,拖家带口去东主家过年,在谢朝简直是天经地义。
  所不同的是,在此之前,衣飞石还没拜会过容家家主,容家也没有邀请。容舜毕竟是小辈。他想请谢茂和衣飞石回家,长辈是怎么个章程,这说不好。贸然上门,很容易亲热不成反生嫌隙。
  被拒绝之后,容舜难得有些讪讪。
  他到后面休息室舱房打电话,关上了房门。
  “喂?奶奶,是这样的,我师父和谢大师不肯跟我回家,说年后再拜访……”
  那边接电话的是个明显上了年纪,显得非常醇厚,又特别动听的妇人声音:“傻孩子哟,你这师父是老派人,我瞧了你拍过来的帖子了,还是我小时候啊,你曾外祖年节时给人写过……那时候朋友知交多,亲戚也多,逢年过节走不过来,就让下人包上冰糖、糕点,几斤水果,几块肥皂,再写个帖子,叫下人一一送去。这叫飞帖子。”
  “这样讲古的人家,最是懂礼数。你是小辈人,若是分家另过,你请他回家坐席,他可能就去了。如今是回老宅子,他必然不肯来的。呵呵,你别着急,我已经让人备车了,待会我跟你爷爷,一起到机场,亲自请他们回家。人家懂礼数,咱们也不能怠慢。”
  “车来了。乖孙,保持联络啊,要是我们先到了,我们就等着你。要是你这儿快到了,我们还在路上,你叫机长在空中多打几个圈,不好叫你师父等着咱们呀。”
  “好啦,先挂了。保持联络啊。”
  容舜愣是被哔哔哔得一句话都没说上,那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所幸京市一路畅通没遇上堵车,飞机降落之前十分钟,容家老爷子、老太太就已经到机场了。
  临到下飞机时,容舜才一边帮石慧收拾书包作业本,一边小声跟谢茂汇报:“先生,老师,我爷爷奶奶这会儿都在下边……”
  谢茂正在给衣飞石穿外套。
  衣飞石如今胖乎乎的,动作没谢茂灵活,京市冬天气温到零下,出门必然要穿羽绒服。
  这俩人旁若无人秀恩爱已经习惯了,谢茂给衣飞石拉了拉袖子,正给他裹围巾,二人都是不紧不慢地收拾。闻言两人都愣住了,衣飞石明显加快了动作,顺手拿起谢茂的外套,说:“怎么一声不吭就杀了个措手不及。”
  衣飞石从沙发上挤了出来,换好保暖靴子,谢茂则顺手一巴掌拍容舜后脑勺上。
  容舜已经给石慧收好了书包,牵着她往前走。
  机舱门打开,谢茂率先走下舷梯,衣飞石紧随其后。
  地面上停着两辆机场提供的通行车,有两个行李员站在一边,舷梯一旁则是两位老人家,皓首白发,气度超然,老爷子脸上肌肉都塌下来了,一张圆脸似乎很慈爱,老太太也架不住地心引力,皮松肉驰,然而,她很仔细地上了妆,寒风中也穿着改良旗袍与高跟鞋,打理得一丝不苟。
  “老人家好。”谢茂上前微微鞠躬,与容毅、宋景芝一一握手。
  衣飞石差点就照着谢朝旧礼拜下去了,见了谢茂的示范才惊醒过来,跟着鞠躬,握手。
  二人各自介绍问候,容舜牵着石慧下来,说:“爷爷奶奶,这是老师的妹妹,小慧。”
  宋景芝一把拉过石慧,笑眯眯地问:“小姑娘长得真可爱。”
  让所有人意外的是,容毅没有立刻发出邀请,反而盯着衣飞石的脸,久久不语。
  宋景芝已经拉着石慧把几岁啦,念几年级了,喜欢吃什么,喝什么,奶奶带你去京市玩儿……全部问完了,容毅还盯着衣飞石不吭声。
  “爷爷?”容舜不得不提醒,“外边冷,咱们先上车吧。”
  这么多人一辆车当然塞不下。
  宋景芝直接就把石慧扣下了,带上了她和老爷子的车,容舜则依然跟在谢茂和衣飞石身边。
  从vip通道出来之后,恢复了常态的容毅、宋景芝夫妇,正式邀请谢茂与衣飞石到容家老宅共度新年。
  谢茂是真的不大想跟人凑合,他在谢朝都懒得跟人应酬,这会儿没了宗室朝臣打扰,他还惦记着衣飞石那一身肥肉肉呢。然而,容舜把家里老人都请了出来,如此郑重其事,反而不能拒绝了。他假装和衣飞石“眼神商量”了一下,衣飞石就笑着答应下来:“唐突打扰了。”
  从机场回容家老宅的路上,石慧和容舜交换了位置,两边车上都在研究容毅失态的问题。
  “他认识你。”谢茂肯定地说。
  衣飞石点点头,又说:“他没道理认识我。”
  两人掌握的线索太少,都不明白其中的缘故,想想也只好算了。
  另一边。
  “你怎么盯着人家孩子不放?”宋景芝埋怨。
  容毅摇头。
  老爷子在容家一言九鼎,谁也不敢轻易反驳,他不肯说话,老太太也不想自讨没趣,拉着孙儿亲热地问东问西:“乖孙,我看你老师身边的谢大师更有来历,怎么不一并拜了学些本事?他不好说话?”
  “挺好说话。”容舜根据最近的经验判断,“比我师父好说话。”
  “通常有本事的才不好说话。”宋景芝果断把谢茂打入“没本事”那一分类,不再鼓励孙儿拜师求学,“你师父喜欢什么?路上我才收到侯云发过来的图片,那个寿星公的像,真是好。我要把它搁在小客厅里。他给咱们送这么好的礼,咱们给回个什么……”
  祖孙两个就如何给师父回礼的问题,展开了激烈深入的讨论。
  一直不说话的容毅突然问:“最近给你妈打电话了吗?”
  容舜嘴角微微下撇。
  “不给她打电话怎么了?没见过这样当妈的!自己亲儿子不闻不问不照顾,一心扑在什么公司,什么业务上。她是怕什么?怕我们把她净身出户吗?想拿容家的产业,又不好好照顾容家的孙子,也不想一想,要没有我们阿舜,容家教育集团的总裁位置轮得到她坐!”宋景芝立刻替孙儿抱不平。
  “你斯文素养了几十年,就跟大儿媳妇过不去,看看你这嘴脸。”容毅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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