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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4节

  “我此来主要是代表特事办探望宿女士。她的伤势如何?要紧么?”
  叶萍青分明就是来回报下情的,非要打着问候的旗号登门,话里话外都是替特事办开脱,“娇娇这些年都在内务岗,临时调她到现场救急,这孩子也是没分寸,见宿女士在内支应,也没说上前援手,居然就转身去救护伤员去了……”
  谢茂离开之前就得了容苏苏的情报,特事办曾派了一支小队去接宿贞。
  “伤情如何?”和君上不同,谢茂很关心一线战士的安危。
  容苏苏只知道出事了,到了现场谢茂也没看见伤者,只看见叶娇娇带着人在现场维持秩序。
  他当然不会怪罪叶娇娇没带人上前救援宿贞,那种情况下,叶娇娇能撑着牵禅伞走到宿贞撑起的四方银罗锦屏之前已十分艰难,底下正经修行也没几年的小战士哪里能靠拢?
  谢茂轻轻松松改装了玄武扣,衣飞石举重若轻吸走了全部鬼晦气,刘叙恩还说这事不难。
  两位圣人带着一位半圣,解决任何事情都可以很简单。
  ——不代表它真的很简单。
  撇开被君上唤醒的诸多古神,单从华夏修士中说,宿贞都是当之无愧的顶尖高手。
  她祭出四方银罗锦屏之后,尚且不得已将自己也束缚其中,浑身上下携带的法宝碎了几百件,几乎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若非衣飞石及时赶到,她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特事办的应急处置范围,必须上报老巢请求更高级别的支援。
  叶萍青黯然摇头:“一支机动小队满编十二人,没有一个活下来。”
  谢茂马上就听明白了,叶萍青是来告状的。
  他此时刚刚回来,对这个时代仅有的了解都来自于前一条时间线上容舜的描述,这时候也不好轻易表态,只给了个相对的授权:“这事要查清楚前因后果。叶女士已经在现场了,这件事暂交特事办调查,劳烦你多费心——有结果了,让容舜帮忙看一看。”
  特事办死了人,这件事主要授权特事办彻查。但是,不要闹得太出格,最终还是容舜说了算。
  叶萍青拿到授权之后,又问候了几句,很识相地告辞。
  “去把你师叔请来。”谢茂又差遣徐宝妍。
  哪晓得不止衣飞石来了,宿贞和徐以方也跟着来了,刘奕与小傀儡也随在身后。
  得了,人都要凑齐了。就剩下花锦天不在。谢茂沉默片刻,吩咐道:“把小花也叫来。”
  这句话让容舜和刘奕都松了口气,宿贞却露出了几分冷笑的表情,刘叙恩站在屋角冷眼旁观,总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暗涌在深水之下。
  花锦天来得却没有这么快。
  徐以方照顾家里小辈都吃上了甜汤,谢茂还去衣飞石碗里偷了个莲子,花锦天才匆匆赶来。
  他刚进门,随在背后的徐宝妍就掩上了大门,因此一直在外边东张西望的客人们,并没有看见花锦天扑在地上磕头的身影。
  “弟子失察。”花锦天是结结实实地磕了头,新砌的黑砖噗就是一个血印子。
  徐以方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然而,见谢茂和衣飞石都坐着没有动,也没有安慰宽解花锦天的意思,她就知道这事不能善了。
  贞儿在过境点遇袭差点回不来,茂茂和飞儿当然不会善罢甘休。徐以方见不得眼前的一切,也没有出声阻止,她转身进了内堂。听着徐以方进门的声音,花锦天额上冷汗渗出。
  花厅里沉寂了许久,谢茂才说:“先起来。”
  宿贞霍地站起:“飞儿,走!”
  花锦天才起身就被宿贞惊住了,不得已又跪下,求道:“太太,此事是弟子失察,不意丢了监管的邪物。可弟子绝不敢借此栽赃构陷您,您也是看着弟子……”
  “闭嘴!我不听你巧舌如簧!你一把好刀,拽在你师父手里,砍天砍地何曾怕过谁?他惯会拉偏架,明知道你做了什么……”宿贞冷笑一声,目光落在衣飞石身上,“你是不会跟我走了?”
  衣飞石摇摇头,说:“先生不会拉偏架。您稍坐片刻。”
  宿贞还欲再说什么,衣飞石又说:“就算他护短,短处也在我身上。您是我的母亲,事端在您,剑锋所指就是我,出了这样的事,纵然先生要拉偏架,也是往我身边拉。您稍安勿躁。”
  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谢茂也忍不住笑:“是这个道理。妈,您别急。”
  刘叙恩不禁将他二人都多看了一眼。
  若是往日,师父绝不会当众说这么露骨的话,这不是为臣的本份。
  还是谢茂亲自起身,扶着宿贞重新落座,接过容舜递来的茶,放在宿贞身边:“您喝茶,看戏。这事我一定给您一个交代,怎么也不会让您受委屈,好不好?妈妈?”
  君上可不会这么哄着宿贞。见惯了君上的冷眼,宿贞也不是傻子,顿时知道从前的谢茂回来了。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谢茂和衣飞石一眼,居然问了个与目前处境完全没关系的问题:“你们……都在一起?”这些年来,宿贞一直担心儿子被关在哪里受苦。如果飞儿一直跟这个茂茂在一起,他一定不会很欺负飞儿吧?
  她才遇袭逃生,被谁栽赃构陷还没查出来,第一时间关心的却是衣飞石这些年的遭遇。
  只要谢茂点头承认他们一直在一起,只要知道儿子没有受磋磨,哪怕她担惊受怕这么多年,也半点都不觉得委屈。
  谢茂点点头:“一直。”
  宿贞一直紧绷的情绪才松弛下来,轻轻握住他的手:“好。你很好。”
  得知儿子这些年都过得不坏,至少不是脑补的各种囚禁play,宿贞连刚刚受的袭击都能宽解。她居然还主动表示和解:“这事只怕是各种巧合撞在一起了,我也没什么事,不必弄得太严肃。”
  ——明明刚才谢茂才饶了花锦天起身,她就气得要带衣飞石拂袖而去。
  “特事办死了十二个人。”谢茂还不到视众生如蝼蚁的境界,“这事不是巧合。”
  花锦天微微闭眼。
  衣飞石道:“我才回来不久,对局势了解得不深,一点浅见。”
  谢茂原本要点名叫花锦天来说,衣飞石提前主动请缨,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总不好驳了衣飞石的面子,便点点头:“你说。”
  “就目前来看,往妈妈的法器里栽赃邪物,是个很愚蠢的做法。”
  “早在三十年前,妈妈已经在青盟闯下偌大名声。她出身常家嫡系,是正儿八经的名门之后,天之娇女。一身修行法脉承接何处,全都有迹可循。若是将她法器里藏些邪祟之物,就想以此诬指她是祸世邪修,谁能相信?”
  “再者,华夏自来物华天宝,养出来的邪晦阴气也比别处更浓郁纯粹。妈妈纵然想要裹挟些什么物件出国也罢了,千里迢迢从义国带一罐子邪物回来干什么?总不会是嫌家里的邪物太厉害,专门进口些品相略差的更好使?”
  谢茂点点头,总得给自家小衣捧哏:“说得是。”
  “但刘奕曾告诉我,在此之前,有人故意挑衅,试图激怒妈妈。”衣飞石说。
  “妈妈是华夏当世最负盛名的女修,不少人都知道她的脾性,刚烈强硬、决不妥协。过境处的官员用一种非常可笑的方式挑剔她的入境手续,阻止她回国,这目的不应该是‘稍作为难’,而是故意激怒。”
  “如果妈妈当场就被激怒,与过境处的官员大打出手,这期间法宝内的邪物炸开——”
  “这件事还能说清吗?”
  这也是宿贞最为震怒的地方。
  衣飞石刚刚回来,马上就有人想借机生事,若宿贞惹上这说不清的麻烦,衣飞石如何自处?
  这件事的重点根本不是宿贞法宝里的邪物能造成多大的杀伤,当然,杀伤也确实造成了,特事办死了十二个人,过境处死伤多少还没有统计。
  因宿贞处置得当,这事一爆出来就疑点重重,所以特事办的仇算不到宿贞头上。
  但,如果宿贞没有忍耐那一下子,这笔帐、这血仇,会算在谁的身上呢?只能是宿贞背锅。
  这场算计之所以显得很蠢,完全在于宿贞一反常态,做了个违反她本性的决定——忍耐。
  倘若宿贞没有因为担心儿子的处境压抑住本性,这场算计非但不蠢,反而切中了人性中最微妙的那一面。不管宿贞是逃是留,都能达到离间谢茂与衣飞石感情的目的。
  “这件事的目的是为了离间我与先生。”衣飞石说,“我也想知道,是谁会这么做。”
  谢茂终于找到机会,再次点名花锦天:“你来说?”
  这是已经给花锦天定罪了。
  花锦天此前丝毫不知内情,谢茂与衣飞石带着刘奕离开之后,他才通过自己的渠道获取情报,徐宝妍传见之时,他拉着师妹在外边盘桓了快二十分钟,也是在调查情况。
  他很想说自己是无辜的,根本不知情。可是,有些事情,不是不知情就能推脱得过去。
  君上一开始就把宿贞排除在各个计划之外,刘奕也跟着宿贞去了国外,实际上是避免了一场逐渐成型的党争。在谢茂的麾下围绕着几个集团,其中,容舜的地位最特殊,他是谢茂的首徒,又是宿贞的养子,还在特事办任职,与各方面都保持着相当的联系又都不深入,很明显就是第二代首席,明晃晃的“储君”。
  徐宝妍不必多说,她是天然的官方代表,代表着目前的旧体系。
  花锦天原本也没想很多,一心一意努力修行,完成师父交托的任务。然而,他的身份太过特殊,既是谢茂的嫡传次徒,又出身隐盟世家,隐盟都将他视为自己人,很自觉地围拢在他身边。
  最开始无非是借着花锦天给谢茂,或是容舜,捎带传递几句话,发现花锦天同样很得谢茂看重之后,难免就会携礼上门,求托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这种世家之间的往来,花锦天很难拒绝。
  婶婶连璇师门的某师妹想插班去修真大学某某系,一句话的事,你帮不帮?龙师伯坐关入魔差点醒不来,求你捎话,请谢校长援手,人命关天,你能置之不理?……来来去去次数多了,各世家很自然把他当能通天的大佬捧着,为他马首是瞻。
  一个集团初步成型之后,必然会抱团谋求利益,各自分润以强自身。
  隐盟世家小部分如叶家扎根特事办,归入了徐宝妍的阵营,大部分则受谢茂说服邀请,将后辈子侄送入了修真大学,许多家主长老也纷纷成为修真大学的教职人员,换句话说,目前的修真大学依然是以隐盟世家为主力——短短十多年时间,社会普招的学生哪有世家弟子自幼修习实力强大?
  这么多年来,君上对宿贞冷淡至极,宿贞与君上置气又不惜背叛了华夏修士利益。
  中南府想要搞修真基础知识国际化输出,原本是想掌握主动权,修真大学对此持反对意见。偏偏宿贞直接以容氏财团的名义申请随团出使,修真大学给了她面子,尊重了她的决定,可她毕竟牺牲了修真大学的集体利益。
  这事说穿了很简单,衣飞石归来之前,君上管辖下的蛋糕已经分好了。目前各派势力都很满足目前的状况,非要改变现状,也是希望自己的蛋糕更大一点,别人的蛋糕更小一点。
  宿贞不在上桌分蛋糕的名单里,又因不按规矩出牌,被所有玩家暗暗抵制。
  衣飞石一旦回来,他所代表的势力必然会重新回归,宿贞、刘奕,乃至石慧,都会重新上桌。
  花锦天没有策划此事,可是,他所代表的利益集团策划了此事,他能说不关我事?
  最坑爹的是,所有人都知道,此事是多方势力共同谋划,在宿贞法宝里放邪物的是一拨人,在过境处为难宿贞的是一拨人,负责翻查宿贞随身物品的是一拨人……
  偏偏这几波人都把自己摘清楚了,就花锦天倒霉!
  宿贞法器里被栽赃的鬼祟阴晦之气,来自一个千年尸坑,裁决司收服之后,一直镇压在小库。
  ——那是裁决司的宝库!
  现在东西被衣飞石收在玄武扣里,就是花锦天洗不脱的罪名。
  现在花锦天都搞不清楚,从裁决司的小库里取走邪祟的,究竟是他自己身边的人,还是特事办、殿前司,或者中南府、义国那边的人……出手参与此事的人很多,但,背锅的就只有他一个。
  事情发生得很突然,容舜和刘奕在了解情况之后,都已经明白了前因后果。
  所以他俩很同情也很担心花锦天。
  宿贞不明白这件事么?宿贞也明白。可谢茂饶了花锦天起身时,她还是很震怒。
  因为,花锦天不仅仅是花锦天,他背后还有一个代表着修真大学隐盟世家的利益集团。如果谢茂不对花锦天做出处置,就等同于放任了各方势力对衣飞石归来的围剿。
  “我做过几辈子皇帝。”谢茂突然说。
  在场大部分人都竖起了耳朵,先生这是要说前世的经历了?成仙成神之前吗?
  “做了皇帝,无论哪辈子都要操心身后之事。立长立嫡立贤,若是立了这一个,会不会对那个不好,立了那一个,是不是比这个更坏?因着立储之事,闹出好大风波。”谢茂口中的对那个不好,众人都以为他怕的是兄弟相残,只有衣飞石知道,他说的是自己。
  “你们这是闹什么呢?我和你师叔都好端端地活着,就迫不及待要分家产了?”谢茂突然问。
  这就不是单指花锦天了。
  谢茂与衣飞石都不是蠢货,这件事明显所有人都出手了,唯一清白的只有刘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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