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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节

  “说是朋友生病,去医院了。”
  徐晚星愣了片刻,难道老徐陪张姨去医院看朋友了?可以她对这二位的了解,他们不是那样高调的人啊,平日里有人开玩笑,都会避嫌,怎么会同行出入这种场合?
  *
  夜里,徐义生回家了。
  徐晚星坐在沙发上等他,听见开门声,扭头,“爸?”
  徐义生愣了愣,“这都几点了,还没睡?”
  “你也知道时间晚了啊?这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家。”徐晚星起身,“吃过饭了没?电饭煲里有排骨汤,还热着呢。”
  “吃过了,你快去睡,明天还要上学。”
  徐晚星去厕所洗漱,出来时不经意问了句:“你一直在茶馆待到这会儿啊?”
  “是啊。生意好嘛,你张姨忙不过来,我就顺手帮帮忙、打打杂。”
  徐晚星定定地看他片刻,没说话,最后移开视线,“那我睡去了。”
  她在卧室躺着没作声,等到屋外传来洗漱的声音、关门的声音,才偷偷起身。外界陷入一片黑暗,她摸黑走到门口,摘下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检查大衣口袋。
  先摸到的是徐义生的钱夹,前些年他过生日时,她送他的礼物。好多年过去,劣质皮已经磨得斑驳,他却还在用。
  然后指尖才触到薄薄一摞纸。
  她用手捏出来,摊开,打开手机电筒,看清了票据的抬头和入院手续的字样。
  蓉城第一人民医院。
  就诊人:徐义生。
  病情诊断:结肠癌中期,原发部位癌有部分浸润,伴随较少区域淋巴结转移。
  黑暗是最佳掩护,藏住了波涛汹涌的情绪。
  徐晚星握着那叠单子,浑身都在颤抖。片刻后,她熄灭了手机的灯光,缓慢地蹲下身来,死死捏着手里菲薄的纸张,埋头在双膝之间,无声而剧烈地哭起来。
  *
  上高三以来,罗学明常挂在嘴边的话变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不觉,徐晚星也听了进去。
  动力从未如此满溢,未来也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明亮过。
  她总觉得再努力一点,闪闪发亮的明天就会到来。
  也因此,她忽略掉了很多细枝末节。而在发现那叠票据后,它们来势汹汹,一股脑挤进了她的脑中。
  徐义生瘦了很多,食欲不振,脸色也时常泛白。
  偶尔她问起,他只说是生意太忙,没睡好。而他停下拼命三郎的脚步,偶尔歇歇不摆摊,她就放下心来,不做多想。
  徐晚星最终把那叠单子原封不动放回了他的大衣口袋里,回到卧室,彻夜无眠。
  次日,她去了兴旺茶馆,找到了正在柜台后算账的张姨。
  “咦,什么风把我们的大忙人吹来了?”张姨含笑斜眼看她,“自打上了高三,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徐晚星没有笑,只定定地看着她,看到她也渐渐敛了笑意。
  “张姨,我爸的病到底怎么样?”
  张姨指尖一颤,计算器上的数字都乱了。她张了张嘴,看徐晚星半天,才声色艰难道:“你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年前。”
  “怎么发现的?”
  “他老肚子疼,我劝了好多回让他上医院,他都不去。最后还是他大出血,硬撑着自己去了医院。医生要家属过去,他不肯让你知道,迫不得已才一通电话把我找了去。”
  “医生怎么说?”
  “说是结肠癌中期,部分淋巴结有癌转移,现在还在化疗阶段——”
  “预计存活期——”徐晚星掐紧了手心,喉咙发干,“说了吗?”
  张姨与她沉默对视,良久,别开视线,“……五年。”
  *
  那晚,徐义生照常摆摊。
  徐晚星做完作业,骑车跑到夜市,二话不说帮他递碗端盘子。
  徐义生急了,“都高三了,还浪费时间做这些事,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啊?”
  “早点帮你做完,你早点回家休息。”
  “我有什么好休息的?下午五点才出来摆摊,哪有这么早回去休息的,还赚不赚钱了?”
  “钱没有身体重要。”她强硬地说。
  “没有钱,身体不好了也没病治。”徐义生把手一挥,“你的心思该用在学习上,别的可别瞎操心了。”
  徐晚星背对父亲,手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她一眨眼,眼泪吧嗒一声往下掉,险些握不住那只碗。
  他说得对。没有钱,病了也治不了。
  下午从茶馆走后,徐晚星跑了一趟医院,见到了徐义生的主治医生。朱医生是个中年男性,温和有礼,得知她是患者的女儿后,还挺吃惊。
  “之前让通知家属,他说没有家属,只有个朋友啊。”
  徐晚星沉默片刻,“我爸他不想让我担心,所以瞒着我。”
  她问医生徐义生的病情如何,后续该如何治疗。
  朱医生翻开病历本,又从电脑上掉出了几次化疗的ct图和彩超,一一指给她看。
  “这是转移的几个淋巴结,好在区域不算太广,目前靠化疗可以暂时抑制住。”
  “这一段是原发区域,有恶性肿瘤。半年前切除过了,但上个月的ct显示,结肠另一端又有新的肿瘤产生。目前看来还很小,但这种肿瘤发展都非常快,后续还要继续观察。”
  朱医生侧头看她,严肃地说:“另外,现在比较棘手的情况是,你父亲不太配合医院的治疗。化疗的第一疗程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不肯再继续接受第二个疗程。”
  徐晚星没说话。
  “我之前也有推荐过生物疗法给他,这是目前国际上应对结肠癌最先进的治疗方法。肿瘤抑制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五,但他不肯接受,因为费用太过昂贵。这我也能理解,所以我说了,生物疗法不愿意用,那就不用,但化疗必须接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徐晚星抬起头来,轻声问:“生物疗法大概需要多少费用?”
  “第一个疗程需要三个月,以他目前的状况,每个月大概两到三万的样子。”
  良久的沉默后,徐晚星点头,“谢谢你,朱医生。”
  *
  小的时候,住在巷子里的一个小姑娘炫耀说她有七十二色的水彩笔,徐晚星也爱画画,眼巴巴凑上去问人家借笔。
  小姑娘倨傲地摇摇头,说:“我爸爸给我买的进口水彩笔,可贵了,不能给你用。”
  她沮丧地回了家,却不料在一旁目睹了那一幕的徐义生,当晚就去超市买了一盒七十二色的水彩笔,回家往她怀里一塞。
  “你爹呢,虽然没什么出息,买不起什么进口水彩笔,但国产的还是能买给你的。喏,拿去,别羡慕人家。”
  除了水彩笔,她还拥有很多这样的东西,自行车、文具和漂亮的裙子。
  哪怕买了这些对徐家来说有些奢侈的东西,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半个月父女俩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对徐义生来说,跟着他女儿已经够委屈了,他辛苦一点不算什么,但同龄人拥有的,徐晚星也不能少。
  他总是竭尽所能,将他能奉献的一切都给了她,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乐意搭上梯子去为她摘。
  那一夜,徐晚星坐在二楼的空地上发呆,吹着春夜的凉风,擦干了脸上的泪。
  人生总有那么多选择要做,选了这个,就不得已会丢下另一个。
  她当然也希望拥有一个闪闪发光的未来,可是那个未来如果没有了徐义生,又算什么未来呢。
  没有了徐义生,就没有今天的徐晚星。
  她擦着仿佛永不干涸的泪,抱紧了从屋檐上跃下的阿花,把头埋在它毛茸茸的背上,喃喃道:“c大我就不去了,今后留在清花巷,留在蓉城,就陪着你和老徐,好不好?”
  未来有无数的可能,可爸爸只有一个。
  她一边笑一边哭,为自己打气说:“没关系,乐观点徐晚星。钱会有的,病会好的,明天还是辉煌的。”
  可她心知肚明,那个未来和她与乔野约定好的那一个,已然不是同一个。
  另一件无比清楚的事,是她不能告诉乔野。高考在即,他绝不能受影响。
  第六十章
  睡得迷迷糊糊时,椅子忽然被人踹了一脚,徐晚星一惊,“嗯”了一声,从睡梦中惊醒。
  讲台上,高三才走马上任的英语老师正看书讲题,闻声抬头,朝她看过来,“怎么了,徐晚星?”
  “没事没事。”她赶紧正襟危坐,拿出一副认真听课的样子。
  课堂秩序恢复后,她偷偷回头,看见乔野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下课后,他果不其然拎住了假意要去厕所、实则是想尿遁的她。
  “怎么又睡着了?”
  “昨晚刷题刷太晚了。”
  “你自己数数,这是一星期来第几次了?”
  “嗨呀,下次不会了。”她竖起四根手指,认真脸,“我发誓——”
  “去洗把脸。”乔野把她的手摘下来,打断了她的话,在她去厕所的途中,泡好了速溶咖啡,放在她桌上。
  徐晚星回来后,看着桌上那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失神片刻,鼻尖发酸。
  那天夜里,父母都睡下了,乔野轻手轻脚出了门,大步往窄巷走。
  他拎了盒咖啡,爬上木梯,原本想当面提醒徐晚星劳逸结合,不要太晚睡,却看见书房一片漆黑,不见人影。
  已经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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