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0)

  又在说谎。
  薛放离的语气轻而缓,神色令人捉摸不透,不疼,你哭什么?
  江倦被他当场拆穿也不心虚,非常理直气壮地说:我本来就怕疼。
  停顿了一下,他不装了,江倦很认真地恳求道:王爷,你下回轻一点好不好?
  江倦因为心脏病,大大小小动过几场手术,麻醉药效过去以后就是他的噩梦时刻,江倦经常会痛到神志不清,胡乱抓过什么,而这通常会是他家人的手,所以他很能理解薛放离。
  他说完,安静,唯有一片长久的安静。
  嗯。
  过了很久,薛放离终于开了腔,他平静地说:本王不信鬼神,但这是你的福气。
  本王要。
  江倦看看他,抬起手摸了摸薛放离的头发,很轻地说:福气都给你,王爷以后会没有烦恼的。
  至于康壮前程,王爷病成这样,大概没什么可能了,只能等下辈子再拼了。
  江倦叹口气,他的罗汉已经数完了,便对薛放离说:王爷,可以走了。
  嗯。
  薛放离并未带江倦去别处,而是直接去了妙灵寺的寮房。
  不同于庄子上的豪华大床房,寺庙的寮房朴素许多,江倦坐到床上,冷不丁听见薛放离吩咐高管事:让住持过来一趟。
  江倦:
  他身体一僵,可没忘了住持精通针灸术,让住持过来,他可能要倒大霉。
  想来想去,江倦慢吞吞地说:王爷,我的心疾发作得也不是很严重,不用麻烦住持了吧?
  你常说心口疼,薛放离淡声道,近日又有脚伤,药浴也未再做了,让他给你调理一下。
  江倦拼命摇头,过几天就可以做药浴了,真的不用住持来帮我调理。
  他的抵触太明显,薛放离看他几眼,若有所思道:本王近日头痛欲裂,让住持来,也可以给本王看一看。
  江倦:好吧。
  他的病是装的,王爷却是实打实的病秧子,江倦再不情愿让住持来,也只能勉强答应下来。
  薛放离见状,轻轻一笑,针灸不算疼。
  可是针好长
  江倦很绝望,说着说着,他突然想起什么,问薛放离:王爷,要不要我再给你推拿一下?
  江倦之前也给薛放离推拿过,他感觉效果好像也还行,自己应该可以再临时上岗一次。
  薛放离见他兴致颇高,便也没有拒绝,他颔首道:嗯。
  江倦左看看右看看,怎么都不太方便的样子,就用手拍拍旁边的位置,王爷,你坐这儿吧。
  薛放离依言坐下,江倦凑过来。
  他倒没有立刻动手,毕竟只是个业余推拿大师,实践次数不多,江倦眉目轻垂,思索起各个穴位的位置。
  薛放离看着他。
  睫毛挺长。
  眨动的时候,好似下一刻就会软软地触来,无端生出几分痒意。
  而他一呼一息间,甘甜的气息四处萦绕,清新如初春雨后的草地,气氛也静谧如许。
  倏地,江倦抬起头,浓长的睫毛轻轻掀动,薛放离看了几眼,朝他伸出手。
  这只手,苍白而瘦长,但它无疑是优美的。指尖自江倦的眼尾处掠过,又状似不经意地蹭到了什么。
  江倦一愣,王爷,怎么了?
  薛放离平静道:这里,沾上了香灰。
  他的手指还未离去,江倦觉得痒,忍不住退后,却任由那只手动作,就是有点奇怪地问:还没好吗?
  片刻后,薛放离收回手,好了。
  江倦点头,嗯,谢谢。
  薛放离没说什么,只是若有所思地看向收回来的这只手。
  指尖处的柔软的触感尚存几分。
  少年的睫毛,比他想象中更软,从指尖扫过的时候,也他比想象中更痒。
  他轻捻几下,拂去并不存在的香灰。
  江倦大致记起穴位,开始他的推拿按摩了。
  由于身高差距,薛放离就算是坐下来,也要比江倦高上一个头,他得抬起手才能按,所以没过多久,江倦就不行了。
  举起手好累啊。
  江倦人如小名,怕苦怕累第一名,他觉得这样不行,思索几秒,又对薛放离说:王爷,你枕我腿上好不好?
  薛放离没有立刻回答,江倦已经自顾自地坐好了,他生怕薛放离不肯让他按了,向他保证:要不了太久,一会儿就按完了,真的。
  好不容易有人让他上手,江倦不想放薛放离走,语气也不自觉地有点软。
  撒什么娇呢。
  薛放离漫不经心地想着,到底嗯了一声,依言枕在了他的腿上。
  江倦低下头,这样确实比之前顺手多了,他不太熟练地找穴位,下手很轻很轻。
  但其实推拿就是要用一点力气,他这样不仅没什么效果,还像是有只猫在磨蹭个不停。
  来妙灵寺的前几日,薛放离都是独自歇在另一个院子里,自然而然地,他又是彻夜不眠。
  此刻枕在江倦身上,四处都是那股淡淡的药草气息,薛放离重新获得了平静,他缓缓阖上双目。
  薛放离一睡着,江倦就发现了,他觉得这得归功于他的推拿,舒服到王爷都睡着了。
  江倦非常满意他的实践成果,不过还是坚持做完按摩,每个穴位都按到了结束。
  他刚收回手,高管事敲开了门。
  王爷
  嘘。
  江倦摇摇头,冲他比了个手势,可为时已晚,薛放离还是被吵醒了。
  他的太阳穴一阵跳痛,没什么表情的抬起头,眼神之凶戾,让高管事心里猛地一惊,奴、奴才
  薛放离懒得听他废话,什么事。
  高管事讪讪道:住持现下脱不开身,晚些时候才能过来。还有虞美人的法事,王爷您去吗?
  不去。
  薛放离漠然地吐出两个字,高管事忙不迭点头,要走,却又听见江倦在问:王爷,你母妃的法事,你不去吗?
  那我可以去吗?
  江倦会这样问,除了同情虞美人以外,他还想再趁机跑个路,躲到住持给王爷看完头痛再回来。
  江倦真诚地说:我没给她抄完经,想去法会上看看。
  薛放离语气平淡道:你也不去。过来睡觉。
  江倦奇怪地说:可是我不困,不想睡觉。
  薛放离看他一眼,陪本王睡。
  江倦:?
  他怎么突然又多出来了一项陪i睡服务?
  江倦欲言又止,薛放离则烦躁地瞥向高管事,还不快滚。
  高管事行了礼,立刻开溜,江倦却还想再挣扎一下,他说:王爷,我真的不困。
  薛放离看着他,忽然道:你可知,皇祖母让我跪的那十四日,她也在。
  江倦一怔,薛放离垂下眼皮,没什么表情地说:本王目睹她腐烂。
  江倦啊了一声,被惊住了,薛放离神色厌倦道:每逢她的祭日,本王总会梦见那十四日,反复看见她腐烂。
  这么恐怖,江倦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他看看薛放离,想安慰又无从安慰,只好爬上床,用行动来表明一切。
  那好吧,我陪你睡一会儿。
  江倦同情不已,你别想了,我就在旁边,你再做噩梦了可以叫我。
  薛放离没什么表情的嗯了一声,他看着江倦舒不展的眉心,殷红的唇却轻微扬起,笑得漫不经心。
  怎么就这样容易心软呢。
  怎么就落入了他手中呢。
  他什么也没有,只有足够多的苦难,多到可以一桩一桩地揉碎了、掰开了来说与少年听,让少年日复一日地为他心碎,再为他心软。
  江倦被动开启陪i睡服务。
  其实早上他起得有点早,又连续奔波两趟,沾上床了才发觉还是有点累的,江倦便打算睡一觉,结果怎么也不舒服。
  他努力克服,忍了又忍,可是实在忍不住了,便从床上坐起来。
  薛放离问他:怎么了?
  江倦没说话,只是伸手拉开铺在床上的棉布,果不其然,有一角叠在一块,他这才说:背上硌得好疼。
  江倦把它拉平整,重新躺下来,安稳了没一会儿,他又不行了,江倦翻来覆去,整条咸鱼都很痛苦。
  王爷,我睡不着。
  江倦难受地说:床好硬啊。
  薛放离望他,江倦抿着唇,一只手垫在背后,床不舒服让他有点懊恼,他不高兴起来,眉眼反倒是生动了不少。
  娇气。
  许久,薛放离开了口。他伸手揽住江倦的腰,而后稍微用力,把人拉入怀中,江倦几乎趴在他身上。
  江倦睁大眼睛,王爷
  薛放离淡声道:睡。
  床是硬的,人其实也没软到哪里,但还是舒服了不少,可江倦不太好意思,他说:要不然我不睡了吧
  命运的后脖颈又被按住,江倦的脸埋在了薛放离怀里,薛放离仍是平静道:睡了。
  江倦动了几下,头抬不起来,只好屈服。
  他说不困,结果却是第一个睡着的,薛放离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他的后颈,也缓缓地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了很细的喘气声。
  有人环住他的脖颈,咬在他的肩上,猫似的哭声,薛放离睁开眼。
  少年满脸潮气,睫毛被眼泪打湿,面庞浮出惊心动魄的艳气。
  他浑身光裸,雪白的肌肤上,脖颈处的一颗红痣,几欲流动。
  第25章 想做咸鱼第25天
  只一眼,目眩神驰。
  薛放离与他对视,掌心贴在一处,是瘦韧的一截腰,莹白如玉,又不及一握。
  他几乎是无法自控地、不自觉地掐紧。
  然而这一切,却又一触即灭,掌心下的温香软玉转瞬间便消散无踪。
  薛放离再度睁开了眼睛。
  寮房空寂,罗帐散下,怀中的少年睡得正熟,他的乌发铺散在肩上,呼吸声绵长。
  只是一场梦。
  他双目轻垂,偏偏掌上的触感犹存,耳边好似还能听见那猫似的泣音。
  江倦哭过许多次,可没有一次,他发出过这种声音是被反复品尝,满是艳i情与欢愉。
  在此之前,江倦身上的气息总是能及时抚平他的一切躁动与暴戾,可这一刻,香味再如何清幽,薛放离也无法归于平静。
  他的手松松地搭在少年的腰际,也许是出于一种遗憾,也许是想知道这截腰可是真有那么软,他用力地握住。
  当真是不及一握。
  也当真
  软得让人心痒。
  好疼。
  江倦睡得沉,但不影响他嘴上抱怨,模模糊糊地吐出两个字以后,他侧过头,卷翘的睫毛动了几下。
  干净的,没有覆上水雾。
  薛放离望他许久,有什么在心底逐渐明晰,并生根发芽。
  他不止要他留在身边。
  他还要答案近在眼前,薛放离却猝不及防地听见一道声音。
  放离。
  女人轻声呼唤着,随之而来是剧烈的头痛。他本在寺庙的寮房中,却又看见了坐在镜前的女人,她一下一下地梳着长发,语气温柔。
  你知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留下一个人?
  铜黄的镜中,她轻轻弯起红唇,金步摇在发间晃动不止,永远、永远不要动心。
  她说:雀鸟要折断羽翼,蛇要拔掉毒牙,让它畏惧你,让它只能仰仗你而活,成为你的菟丝子。
  可若是你动了心,你便会舍不得,你瞻前顾后、你心生爱怜,那么你只留得下她一时,日后你忘了关上笼子,她就飞走了。
  女人笑吟吟地说:我的放离,你记住了吗?
  一念妄,心才动,即被诸有刺伤,即具世间诸苦。1轻喃着,女人的身形淡去,薛放离又听见她在崩溃地哭泣,怨恨地诅咒。
  我恨你,我好恨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你留不住我的。这辈子,你留不住任何人,也没人愿意为你而留。
  你是个怪物,你就是个怪物,你该死,你该死!
  尖锐的叫声几欲刺穿耳膜,薛放离的眼前一片血红。
  他想留下江倦。
  哪怕他病弱至此,本就留不下太久。
  那些汹涌的、明晰的欲念终究被克制在心底,薛放离漠然地阖上眼。
  他记得那个女人说过的每一句话。
  江倦再醒过来的时候,寮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他坐了一会儿,准备下床了,结果手往旁边一按,软乎乎的一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床上又铺了好几层皮毛。
  江倦越摸越舒服,往后一躺,再度发出了真心实意地感慨。
  王爷人真是太好了。
  高管事:
  听多了这种话,他已然麻木,现在完全可以做到面不改色。
  高管事敲开门,对江倦说:王妃,刚才住持来了一趟,但您还在睡着,王爷没让喊醒您,住持便道您醒了他再来,现在奴才去喊他?
  薛放离又不在,江倦当然选择逃避,他摇摇头,我出去走走吧。
  说完,江倦又问:王爷呢,他怎么不在?
  高管事回答:王爷被骠骑大将军请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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