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两人旁若无人的模样犹如钢针般深深扎入乔乔的心。
  她直直看着陆淮那双有力的大手搭在林晚的腰上。那双懒倦而冰冷的眼神让人隐隐约约联想起某种凶狠的猛禽,看待她的目光陌生又玩味,像是看着小丑表演。
  此时此刻她内心的憎恨浓厚到无法否认。
  她多希望林晚从未出现过,希望林晚走出这个医院立刻发生意外,希望林晚死掉。最好是带着她人生中所有混乱和绝望一同永远离开这个世界。
  她真的这么希望着。
  她竟然这么希望着。
  猛然回神的乔乔推开乔司南,抓起手机冲进洗手间,指尖颤抖按下一串号码,“遥遥……”
  “干什么?”
  “你有没有比较熟的……心理医生?”
  对方沉默片刻,“出什么事了?”
  “林晚……”
  乔乔喃喃道:“都是因为林晚……”
  ——
  人前还能忍忍,人后林晚越想越不高兴,白净的脸涨成河豚状,闷闷瞪着窗外发呆。陆淮伸手那么一戳,她满腔的控诉便哗啦啦倒了出来。
  “他们家的人都不讲道理,什么都推我头上!”
  “上次是因为乔……乔治华病危关头,病房信息都发到手机上。这次我不来,乔治华打算扛着点滴出院。我能怎么办?来要受气,不来就是埋地雷,将来道德绑架说我没良心没孝心,有人肯帮我说话吗?”
  “怎么他们全是好人,坏事全是我做的?”
  “谁稀罕他们家呀。”
  “乔乔不就是家里有钱又有人气么?你看她三天两头旷工,态度多不端正。我通宵画稿趁化妆睡两个小时,照样上场,导演都夸我敬业……”
  坐在副驾驶上的张助理:“但被批耍大牌的还是您。”
  林晚:……
  “我有公司她有吗?”
  “她继承家业。”
  “那、那我有小白脸她有吗?”
  “想有可以有。”
  “单身狗不准说话。”
  张助理消音。
  发泄情绪被打断的林总又气呼呼地看风景,翻来倒去说着‘我有钱我不生气’、‘我高冷我不说脏话’、‘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叽叽咕咕的活像是邪教台词洗脑。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林晚忽然扒住副驾驶座,使劲摇晃张助理的肩膀:“张助理,快找找有没有教人吵架的书。比如《毒舌时怎么炼成的》 、 《怼人的艺术》之类的。下次我准备好台词再去,谁敢针对我,我就怼回去,让她尝尝我现在的滋味。”
  张助理:……
  您还是洗洗睡吧。
  林总心情不好的唯一纾解方式便是吃。
  鉴于拍戏短短一个月,剧组周边大街小巷已经被吃了个遍,今天林晚用至尊黑卡扫荡超市,薯片鸡翅方便面与蛋挞饼干花生果,不顾三七二十一便往里头扫。
  司机先生与张助理推着四辆购物车去结账,林晚双手一拍便要去买糖米油盐,似乎准备亲自下厨做满汉全席。
  不论怎么想都是死亡料理……
  小白脸儿在司机先生同情的目光下陪老板走向食材区。
  被食物包围的林晚仿佛入水的鱼,活蹦乱跳地像个兴奋的小屁孩。陆淮却是前天晚上为新作连载通宵到早五点,面对花花绿绿的包装打了两个哈欠,睡眼惺忪,不知不觉便被丢在后头。
  不过他不着急,只管慢悠悠往食物味道最浓郁的地方去。半途在饮料区停下,辨认出林晚的熬夜必备的草莓牛奶,弯腰给提了一箱。
  刚放进购物车,身旁传来女声:“请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陆淮半垂着眼皮,“没有。”
  两个穿高中校服的女生对视一眼,其中一个掏出手机,“那加个微信呗?”
  余光瞥见货架边缘探头探脑的林晚,陆淮懒懒道:“不加。”
  陆淮无精打采的时候是毫无攻击性的,犹如困倦的野兽无爪的豹。俩小未成年胆子很大,被拒绝还不甘心,噘着嘴问:“为什么?”
  “不是没有女朋友吗?加一下怎么了?”
  陆淮想了想,又提起一箱草莓牛奶,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老板不允许。”
  “啊?”
  “为什么老板管这么多?”
  “就是,加微信关他什么事?”
  “因为是很霸道的老板。”
  “什么啊。”
  “女老板吗?”
  “该不会是敷衍我们的吧?”
  陆淮眯起眼缝,确认过期时间在遥远的半年后,便放入购物车中。活泼的小未成年改口想要手机号码,但他懒得搭理。
  最终小未成年们空手而归,林晚便从角落里歪出个脑袋冲他笑得贼兮兮。再往前走两步,原来两条细胳膊搂着大包小包的生食材,就差叠到脑袋上去。
  搜刮这么多好东西,难怪得意洋洋的。
  陆淮想:这么容易满足的女总真是世间少有。
  ——
  超市离酒店不过十分钟的路程,两人干脆散步回去。
  林晚手捧两杯奶茶,像小孩似的踩着斑马线要过马路。
  “红灯。”
  陆淮揪住后衣领把人抓回来。
  林晚扭扭脖子,“你和乔司南都喜欢扯人衣领。”
  “那就是他学我。”
  陆淮忽而低下头来。
  毛茸茸的脑袋钻到眼前,他的侧脸凑得极近,几乎要贴上来。林晚下意识巴眨两下眼皮,小心脏加速咚咚跳动着,竟然想着:小白脸儿皮肤白白嫩嫩好像和她不相上下耶。
  陆淮两手都提着购物袋,再没有多余的手拿奶茶,因此是口渴低头喝两口奶茶的。似乎有种很流行的说法叫‘薄唇无情’,陆淮属于适中的程度。上薄下厚,唇红齿白,看上去软绵绵的。
  好像的确是软绵绵的来着……
  停止!
  快停止你下流的回忆!
  红灯亮起的时机恰到好处,林晚急火火地拽着陆淮跑过马路,圆滚滚的眼珠胡乱转,随口扯出个话题:“明后天我得回公司一趟。”
  言下之意:你又要乖乖留守了。
  陆淮:“我要上访谈节目。”
  言下之意:我也有事情做。
  林晚所理解的言下之意:我超乖的。
  林晚咕噜噜吸着珍珠,三两下将奶茶喝完。仔细分辨垃圾分类箱后,将空壳子丢入不可回收箱。忽然道:“其实……”
  “其实不管乔女士认不认我,我都觉得挺难过的。”
  停顿片刻又叹气:“算了,你都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陆淮只能瞧见她的后脑勺与背在身后的双手,看不见表情,但能听出淡淡的惆怅。轻飘飘像雪似的,却比以往水汪汪哭成泥巴人的分量更重。
  “我知道。”他说。
  林晚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你不知道。”
  “知道。”
  林晚转过身来:“真的知道?”
  陆淮不躲不闪:“知道。”
  或许从眼神中得到答案,林晚沉默良久,慢慢皱起鼻子,“就算乔女士认我……我没法和乔乔和平共处,但不能要求她赶走乔乔。她主动送走乔乔,我又觉得好像……所以没有别的办法了是吧?”
  她垂下纤长的眼睫,“还是保持现状最好了吧?”
  陆淮终于发现她比他预料中的更敏锐。
  她有着自己的直觉,偷偷把事情想得很深,把人看得很透。绝大多数人看到的是歹徒手上锋利的刀,她连歹徒背后的悲惨故事一块儿看。
  这样的人该被称为温柔,但通常没有好下场。
  晚风吹得长发胡乱飞舞,她手忙脚乱地拨开挡脸的发丝。陆淮也腾出手,勾起一撮发别到她的耳后。
  温热的手指触碰到细嫩的耳垂,细细的酥麻感却攀爬到心头。
  “想怎样就怎样。”
  他说:“当好人坏人都随你。”
  ——
  “那么下季度的主题定为‘who am i’,表层指向社会身份,也可以深入探究我们这代新青年对自我的思考,或者往我们与父母辈的代沟走,突显出新一代不同的思想模式。例如女权主义、不婚或丁克思想的日渐普遍。又或者……”
  林晚出神不到半分钟便迅速抽回,“有个笑话。之前我身边有同学因忧郁症而自杀,我妈听了只是皱皱眉头说:什么忧郁不忧郁的,有空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喝热水。由此可见我们和父母代沟很大。‘我是谁’对父母而言是奇怪的问题,对我们却有至关重要的意义。”
  众人若有所思地点头。
  “同名的影视作品和书应该不少,半个月内上交主题策划,应该没有问题吧?”设计部二十多名设计师面面相觑,无人发言。林晚一锤定音,“散会。”
  下属一个接一个走出会议室,林总的高冷脸瞬间瓦解。方才叱咤风云的女总裁已不翼而飞,剩下这个犹如没骨头的橡皮泥般贴在桌面上,是没有感情的工作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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