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你快说。”高南锦用力地摇了摇他,“你知道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难道真如他们所说,是庄妃暗中下了手?”
  “你问我,倒不如自己去查。你能自由地出入内宫,比我行事方便。”谢云朗闭上眼睛,“如果你真的把她当朋友,就别让她死得不明不白。”
  高南锦的手慢慢握成拳。她早就听闻,宫里宫外暗中传言,说嘉惠后是被庄妃害死的。毕竟没有了嘉惠后,以庄妃的得宠程度,能入长信宫便是新后,不能入,那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嘉惠后在的时候,她就敢屡屡顶撞,新后不成气候,也镇不住她。再加上她怀了龙嗣,后宫已经是她的天下。
  高南锦认为,徐氏不会那么傻。明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还敢对阿潆下手。但谢云朗言之凿凿,按照他的性格,绝不会空口胡说,这其中应该是有内情。
  “好,我去查,不管冒多大的风险,就当我欠她的。”高南锦站起来,“如果我查出真相,就告诉皇上,让他出面主持公道。那之后,我跟阿潆就算扯平了,互不相欠。我希望你也不要再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
  谢云朗不置可否,高南锦叹了声,自己开门出去了。
  但愿,与你无关。谢云朗在心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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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沈潆被裴延带出谢家的别院,直接塞进了他坐的马车。沈潆觉得不妥,刚从马车里探出个头,想说话,又被裴延强行按了回去。
  她无奈地坐在马车里,四处看了看。这马车十分高大宽敞,不像她现在的马车一样,还要小心碰到头。底下铺着毡毯,四壁也都做了保暖的措施。放置一张书案,几个迎枕,还绰绰有余。
  沈潆坐在角落里,想着一会儿裴延上来,不知道要跟他说什么。在她短暂的生命里,只跟一个男人朝夕相对过,那就是裴章。裴章跟她在一起的前几年,戴着面具生活。等到登基之后,便撕了那面具,露出本来的面目。
  他们都说圣心难测,但其实沈潆从来都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他。
  他是厉王时,误以为他单纯,后来他是皇帝,懒得再花心思。
  裴延跟他不太一样。这个男人说复杂,其实也不太复杂。战场上如何沈潆不得而知,几次接触下来,感觉到他为人处世似乎很简单。就是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招惹我,我便挥拳相向。
  刚才他教训霍六的样子,就像小时候沈光宗和沈浵打架。
  沈潆无奈地摸了摸额头,外面有动静,似乎是什么人从别院里出来了。她轻轻撩开车窗帘子的一角,看到沈浵站在别院前。
  裴延还来不及上马车,于是跟沈浵打了个照面。但他只看了一眼,完全没放在心上,敛衽上车,随后吩咐昆仑离开。
  沈浵站在原地,没回过神来。那男人气场强大,眼睛明亮得仿佛星辰,却又看不出丝毫情绪。虽然只是匆匆一眼,但总觉得他似曾相识。仔细想想,原来是跟皇上有种说不出的相似。一样深藏不露,难以捉摸。
  她怔怔地自语:“这个人是谁……?”
  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京中的达官显贵,如此人物,她怎会没有见过?
  “妹妹,你在这儿!”身后传来一声,沈光宗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我刚才想去找你,你怎么先离席了?”
  沈浵冷哼道:“那些人说长姐的坏话,我听不下去,自己先出来了。”
  沈光宗的表情讪讪的:“长姐已经不在了,她在的时候,那些人尚且轻慢无礼,何况现在?都怪我没用,保不住父亲的爵位,但你也不用跟她们置气。对了,我把靖远侯带来了……他们说看见他带着妾室出来,你在这儿可有看见?”
  沈浵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莫非刚才那个就是靖远侯?他不常在京中露面,所以她不认识。原来靖远侯根本不是传闻中形貌丑陋的老男人,而是如此伟岸英俊。
  沈浵的脸微微有些发烫,提着裙子道:“我先回去了。”
  沈光宗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刚还一副受了气的模样,怎么转瞬之间,像害羞了?
  女儿家的心思,真是难猜。
  他还不知怎么向宫里回话呢。
  *
  马车进入山道,十分通畅,不如上山的时候拥挤。夹道的树枝拂过车窗,发出凌乱的杂响。来的时候,沈潆都没发现这山道上有好些伸到路面的树枝,怪碍事的。
  她坐在角落,刚才裴延上来的时候,她自动地往角落里缩,让他过去。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能听见车声辘辘,格外清晰。
  裴延不开口,沈潆也不知道他是嗓子没好,还是对着自己无话可说。只能把头埋在臂弯里,装作在睡觉的样子。
  这样可以避免尴尬。
  那次他亲吻她的时候,两个人仿佛靠得很近。可这样无言相对的时刻,又像是陌生人。这种感觉很奇怪,若即若离,似远似近,他好像也拿捏不准同她相处的分寸。
  过了会儿,裴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他好像过来,一只手伸到她的手臂底下。她看见他的大掌里躺着一包类似果腹的东西,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裴延蹲在她面前,见她不接,拉起她的手掌,在她掌心迅速写道:甜的,压惊。
  他的力道很轻,手指甲修剪得很平整。沈潆的手心被划得痒痒的,忍不住往回缩了下,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他以为自己呆在角落里,是被霍文进吓到了?
  “我没事。”沈潆心中对他这样哄小孩的方式不以为然,但还是把果脯收下,放了一颗在嘴里。这是京城老字号的果脯,她入宫前也很爱吃。
  “多谢侯爷,很甜。”她笑着说道。
  裴延看到她笑,放心了些。上了马车后,她一直没有动静,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就怕她胆子小,再被霍六吓出个好歹来。
  沈潆尝到小时候的味道,放松了些:“侯爷的嗓子还是不舒服吗?为何总是不说话?”
  原本轻松的气氛,好像因她这一句话,陡然变了。
  裴延的眉眼间闪过郁色,拿不准是据实相告还是继续说谎。他并不喜欢骗人,但一则有些自卑,不想把自己的缺陷暴露于人前。二则他无法过去心里的那道坎。
  他刚受伤那会儿,也没有到不能在人前说话的地步。直到某日,他看到一个小姑娘在家附近扑蝶,摔倒了,忙过去扶她。小姑娘前一刻还笑得灿烂,听到他说话后,吓得哇哇大哭,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村里的大人们围过来,纷纷指责他。
  那之后,他尽量不在陌生人面前开口了。
  沈潆看到他纠结的表情,暗自奇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问题,有这么难回答?
  马车晃了晃,她扶着马车壁才能坐稳。等待的时间有点久,久到以为他不会回答。他才重新拉过沈潆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从前嗓子受过伤,说话困难。
  沈潆没想到是这样。他写下这句话的时候,眼神很黯淡,一笔一划,好像把伤口给人看。那应该是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就像她不愿意再跟过去的人和事纠缠。
  她终于明白那日他找人替代,应该是怕被她发现这隐疾,自卑感作祟。相处日久,了解越深,秘密越无所遁形。
  所以一开始,他并没打算跟她有过多的接触。
  “侯爷没找大夫看过吗?完全无法发出声音?”沈潆又问道,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盯着他的喉咙。以裴延的身份,找个好大夫不难,这伤应该是挺棘手的。如果他无法说话,战场上又是如何指挥别人作战的?
  毕竟要下军令,还要讨论战术,无法说话会是个很大的障碍。
  沈潆猜测,他能瞒过其它人,却瞒不过天子。当初裴章想收回他手中的兵权,大概也有这方面的顾虑。两军交战,主将的任何弱点,都有可能成为对方攻击的漏洞。若不是他镇守的山西和陕西固若金汤,裴章早就换将了。
  裴延继续写道:声音受损,难在人前开口。
  原来可以说话。沈潆莫名地松了口气。她进了侯府,今后的出路全都押在这个男人身上,不得不为将来打算。
  现在大业还需要他,所以就算他不能说话,暂时也不会有大的问题。但以后就很难说了。
  裴章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就算她与之同床共枕多年,都无法得到他全然的信任,更别说一个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竟然不是他的亲信。早晚,他会按捺不住,为了巩固王权,而对裴延下手。到时候这隐疾就会像一支暗箭,射向裴延的后背。
  沈潆想帮帮裴延,但又不能叫他起疑,默默思考对策。
  裴延注意到面前的人,忽然变得安静,眼神中流露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深沉。
  人遭逢巨变,经历复杂,才会显露出矛盾的性格。据他所知,沈家三姑娘一直安分守己,深居简出,沈家的家境从她出生前就不好了,一直也没什么改变。除了几个月前的那场意外。
  一次生死,真的可以叫人性情大变,甚至连想法,处事风格都变得大相径庭?
  裴延正想着这些不相干的事情,沈潆道:“妾身想和您说话。”
  裴延微愣,然后写到:你会害怕,甚至厌恶。
  “侯爷不试试,怎么知道妾身会害怕?妾身想听您的声音。”沈潆不放弃,执着地看着他。裴延肯告诉她实情,说明在他的眼中,自己已经不算个外人。那她就可以尝试做更多的努力。
  裴延见她表情认真,不像开玩笑。在她期许的目光中,抬手按着自己的喉咙,尝试发音。
  沈潆不禁握着他的一只手道:“没关系,万事开头难。”
  裴延心里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很多年以来,没有人关心他是否能说话,只要能交流即可。连他自己都认为,不能正常说话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喉疾治不治都无所谓。可现在有人愿意听他的声音,并且鼓励他开口,他忽然想像个正常人一样。
  “你,真的,不怕?”裴延艰难地开口。
  他的声音暗哑,几乎破碎得不成腔调,犹如被火烧焦的枯木。乍听之下,的确有几分骇人。但沈潆并不是普通人,她经历过九王夺嫡的惨烈,内心强大。那时候的京城,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夜里府门前的铜环被人敲响,都如同催命符一般。
  那些死人堆里传出的凄厉悲鸣,摧人心肺,比这恐怖万分。
  “不怕。”她说道,“会有办法治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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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章
  裴延听她的温声细语,好像一场落在江南的雨。其实他没去过江南,只在诗文里念过:烟柳画桥,风帘翠幕。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谢太傅曾说,柳永的这首《望海潮》,把江南的美写到了极致。
  那时他还想,有朝一日定要去江南,看看这样的水土会养育出怎样的人。现在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他伸手放在沈潆的脸侧摸了摸,一下把她抱到了怀里。心口暖暖的,似乎被某种东西填满。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这种感觉让人心情愉悦,暂时忘记了烦恼。
  从没有人在乎过他的喉疾,他对能不能治好也不在意。有人与他同行或者中途离开,他都不甚在意。可忽然有一日,这个人出现,莫名地闯进他的生命里。他甚至都来不及做出接受或者拒绝的反应,她就已经站在他身边了。
  他忽然希望这样的时间能长久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裴延低头问道。嘴唇碰到她乌黑的发髻,那上面散发着某种不知名的花香。
  沈潆没想到裴延会突然抱自己,双手垂放在身侧。她很久没跟人靠得这么近,有点不适应。但这个怀抱温暖而宽阔,好像能遮风挡雨,不像宫里,空荡荡又冷清清。
  他的声音,其实听习惯了,也不可怕。
  “我叫沈潆。”她说道。女子的闺名除了家人,外人很难知晓。对外只称呼一个排行,等嫁人了,则只有姓氏。
  “哪个潆?”裴延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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