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裴延看向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似要她放心。他不太喜欢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别人看。更何况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男人还是愿意给她留个无坚不摧的印象。
  沈潆走过去,掏出帕子,轻轻擦拭他额头上的汗水:“很辛苦吧?”
  裴延摇头。辛苦也谈不上,从前在战场上受重伤,晚上疼得睡不着觉的时候也有。与那相比,这种程度不算什么。只是要忍,嗓子眼有东西不停地蠕动,奇痒难耐。而且不能吞咽,还要维持张嘴的姿势,口水一直往外淌,实在算不得雅观。所以他不愿让沈潆看见。
  刘知源说他暂时还不能说话,要等三五日,治疗结束之后才能开口。每日都要让那两只虫子来吃他,想想还有点发憷。不过说来也怪,这法子虽然瘆人,过程又有点难忍,但是喉咙口没有从前那样凝固在一起的感觉了。好像结了冰的水面,终于化开了一些。
  裴延在沈潆手心写到:我听到绿萝的声音,出了什么事。
  沈潆也没瞒她,把王倩如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现在王夫人关着王姑娘,铁了心要把她送去安定侯府做妾。侯爷要想办法帮帮她。”
  又是安定侯府。
  不过裴延知道,王定坤游手好闲,整日跟霍文进,沈光宗那几个纨绔混在一起,出这种馊主意也在意料之中。舅父在来信中,多次提到要他对这个表弟严加管教,最好能把他带到军中去历练历练。可惜舅母不会同意,他一个外人也无法插手干预别人的家事。
  他看着沈潆,写道:你有什么办法?
  沈潆搬了张杌子在裴延的身边坐下来,转着手里的罗扇,眼里有狡黠的光芒:“妾身刚才倒是想到一个不入流的法子,侯爷先听听,不行就算了。”
  裴延点头,示意她说。
  “王夫人视王公子如命,不如找人把王公子给绑了,强迫王夫人同意王姑娘和宋大人的婚事。等两人过了文定,再把王公子放了。木已成舟,王夫人也不能如何了。”
  裴延写到:如此一来,舅母肯定会把帐算在师兄头上,只怕他们之间的关系处不好了。
  沈潆不以为然:“我知道这么做是有些冒险,可王姑娘明明和宋大人情投意合,难道我们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被拆散?王夫人心中只有儿子,根本没有女儿,王姑娘经此一遭,怕是也看透了,大不了以后就不跟娘家人往来。如果我们不帮她,她恐怕就要去安定侯做妾。以王姑娘的性格,一辈子都不会快乐,最后可能还会抑郁而终。”说到最后,沈潆颇有几分感同身受,语气也变得激动起来。
  裴延静静地看着她,知道她很介怀身份的事,因此才如此帮王家的表妹说话,怕她重蹈覆辙。这丫头虽出身不高,但心气却很高,言行举止规范,吃穿用度讲究。让她做妾,的确是委屈她了。
  他伸出手掌按在她脸侧,用指腹磨蹭着她的皮肤。她的皮肤非常白皙,凑近了,脸上细小的经络都看得见。
  此事交给我办。最后,他写到。
  “还有件事。”沈潆握着裴延的手腕,脸颊微红,“侯爷上次问妾身要不要同去西北的事,还作数吗?”
  裴延点头。当然作数,他还打算她不同意,就把她敲晕了带走。反正他不会让母亲再有机会找她的麻烦。
  “妾身再三思虑,愿随侯爷同往。只不过易姑姑,红菱和绿萝一直都跟着妾身,既然侯爷在大同有府邸,妾身身边正好也需要人照料,可以把她们都带上吗?”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期待地问道。
  裴延带她已经是触犯了军纪,不敢声张,这还要再带三个附属品,实在有些勉强。但明知应该拒绝,在她期盼的目光中,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沈潆见到他答应了,高兴地抱住他的脖子,欢喜得像个孩子。她是最怕再次陷入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有易姑姑三个人在身边,好歹有人照应,她会踏实许多。她自小长在京城,只听母亲说过江南,也曾向往过外面广阔的天地,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不知未曾踏足过的西北之地,会是怎样的风景?她心中开始有些期待了。
  裴延抬手拍了拍她的背,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还不知怎么同青峰和昆仑说。
  不过她高兴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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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0章
  五日后的清晨,王定坤正从某个风月之地哼着小曲儿出来,宿醉未醒,忽然一个麻袋兜头而下,接着一棍子,他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醒来,已经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柴房,浑身被绑得严严实实。
  “哪个龟孙子绑了老子,快滚出来!”他气急败坏地喊叫,“赶紧放了小爷,小爷饶你不死!”
  周围的窗户都被木板钉得严严实实的,只有一点点日光漏进来,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芒,他看到墙上挂满了各种刑具,铁钩,烙铁,铁鞭应有尽有,像个隐秘的牢房。他冷不防地抖了抖,连声音都小了:“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咱们有话好好说。我,我表兄是靖远侯,你若是要钱的话,可以让我母亲去靖远侯府要。”
  这时,旁边的一个小木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三个人。
  其中一个壮得像堵墙一样,手臂比他的大腿还粗,哈气如牛。王定坤还没见过这么高大的“人”,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而在那堵人墙后面的,正是他口中的“表兄”。
  青峰搬了张椅子放在王定坤面前,裴延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小子衣冠不整,脖颈边还有几个红印,昨夜不知又宿在哪个温柔乡里。
  “表表表……”王定坤开始结巴。他没见过裴延几次,但心里很怕这个表兄。因为裴延从来不笑、不说话,整个人杀气腾腾的。所以王夫人三天两头往靖远侯府跑,他却很少去。
  青峰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放到王定坤面前:“表公子请看看,可认得这字迹?”
  王定坤眯着眼睛,勉强看清信封上的笔迹,正是他父亲王振的。
  “父亲写信给表兄?”
  青峰接着说道:“舅老爷在信上说,要侯爷带表公子去西北,为国家尽忠,生死勿论。”
  最后那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砸在王定坤的胸口,他差点吐出一口血。战场是什么地方?刀剑无眼,生死另当别论,餐风饮露,饥一顿饱一顿都是常事。父亲常训斥他不懂事,但也没动真格的,这次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把他塞给表兄。那他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表兄——”他苦着脸,拖长了声音叫到。他不愿意去。可是这几个字却没胆量在裴延的面前说出来。
  裴延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大业如今的风气,骄奢攀比成风,王孙子弟大都是走马斗鸡之辈,别说让他们上战场,拿把刀都费劲。他睨着王定坤,开口道:“你打算自己去,还是我绑你去?”
  王定坤第一次听到裴延开口说话,嗓音低沉,犹如磨进了沙子,却又如刀锋般凌厉,含着千钧之势。这就是大业最赫赫有名的将军侯,镇守大业边境数年,外族不敢进犯一步。原来光听他说话,便会心神俱颤。
  “我……”王定坤低下头,声若蚊呐,“能不能不去……”
  昆仑吼了一声,捏着王定坤的肩膀把他提了起来。
  王定坤双脚离地,吓得大喊大叫。
  裴延道:“弘治五年,定国公亲率一万人,深入鞑靼,取下左谷蠡王首级。弘治七年,陈家堡战役,定国公单枪匹马护着皇上突围。弘治十年……”
  王定坤接到:“弘治十年,一群鞑靼死士潜入京城,试图暗杀皇上,祖父识破他们的阴谋,将他们尽数斩杀在正阳门外。这些我从没忘记!从小父亲就告诉我,祖父是骁勇善战的大将军,只不过陷入九王夺嫡之乱,才丢官去爵。父亲因祖父的战功才得以保全性命,没被罚入奴籍。可那是祖父,不是我!”
  裴延看着他,问道:“你甘愿背负着祖辈的荣耀,永远做个碌碌无名之辈?”
  王定坤沮丧地说:“可我既不是读书的料,又手无缚鸡之力,我没办法像表兄一样,靠军功给家族争光。我怕死……”
  “那你就愿意做条狗,对人摇尾乞怜。像只蚂蚱,被人踩在脚底下。你侮辱了定国公府曾有的荣光。”
  裴延的话一下刺痛了王定坤。他费劲心思讨那些纨绔子弟的欢心,和他们玩在一起,可他们却动辄打骂,根本没把他当人看。他只要想到自己原也是定国公府的公子,就愤愤不平。霍文进那些人不过是比他命好而已。
  “我给你两日时间收拾,准备。”裴延起身,看了昆仑一眼,昆仑便松开了王定坤。
  “初五那日卯正,在南城门外等我。逾时,军法处置。”
  他说完,便带着昆仑和青峰走了。
  出得门外,青峰问道:“侯爷,我们几时放了表公子?”
  裴延抬头看了下天色:“再等等。让人先去王家一趟。”他在青峰耳边交代了几句。王夫人知道王定坤失踪了,肯定方寸大乱。这个时候让她答应婚事,应该不难。
  裴延跟宋远航说了这个法子,宋远航本是顺天府的推官,身为执法者,不能以身试法。但他沉默了很久之后,没有反对。他虽然知道裴延此举有骗婚之嫌,但他跟王家姑娘本是两情相悦,非要被王夫人母子拆散,实在不甘。
  这世上的事,本就不是非黑即白,有时也要用些非常之手段。
  昆仑问裴延:“侯爷的嗓子,治好了吗?”以前很少听裴延在人前说话,知道他有喉疾。可这次在王定坤面前,似乎又说得很流畅。
  裴延扬了扬嘴角,没有回答。
  昆仑不解地摸了摸后脑,这到底算是治好还是没治好?
  以前裴延能说话的时候,也不愿开口,因为自卑。年少时曾吓哭的那个小女孩,总是会提醒他,他的声音有多吓人。当刘知源告诉他可以说话时,他尝试着发出几个音之后,沈潆就兴奋地告诉他:“侯爷以后多跟妾身说话,妾身喜欢听您的声音。”
  她的表情真诚,眼睛好像上元夜的走马灯一样,流光溢彩。
  第一次有个人对烧伤之后的他说,喜欢他的声音。
  其实他的声音与以前想必,没什么变化。刘知源说受伤的时间太久了,想要完全恢复,几乎不可能。但他多练习说话,对嗓子的恢复是有好处的。
  为了让她能多听到自己的声音,也为了克服心里曾挥之不去的那块阴影,他要慢慢学会,用声音与人交流。
  *
  因为大业的军令,裴延虽然同意沈潆带上易姑姑等人,但两拨人必须分开走。沈潆也不能做女装扮相,还得隐瞒身份,变成裴延的跟帮。
  对外只说把沈潆送到京郊的别院去休养。
  裴延倒是跟魏令宜说了实情,魏令宜十分震惊,但转念一想,大同离前线还有些距离,算不得危险。何况两人正是如胶似漆,感情火热的时候,舍不得分开也是正常的。想起自己年轻那会儿,跟裴昭新婚,裴昭要离开她去战场,她也是躲起来偷偷抹了几次眼泪。
  那时的裴昭并没有什么靠近前线的府邸可以安置她。如果有,裴昭又不怕违抗军令,恐怕她也是要偷偷跟去的。
  只不过此事得暂时瞒着婆母,等到瞒不住的时候再说。否则她肯定又要大闹一场。
  府中的事情安排好,便只剩下收拾东西。青峰和昆仑对裴延要带上沈潆,都有微词。但青峰想到易姑姑所言,还有沈潆在侯府几次三番遇到的刁难,也能理解侯爷做出的决定。
  他想破脑袋跟昆仑解释,虽然暂时把他压制住了,但昆仑实在气不过,在出发的前一日,跑到裴延的书房,想问个清楚。
  裴延正在看书,看见昆仑有点意外,但料想是为了沈潆的事,就把书放下了。昆仑原本是战俘,裴延放了三次,擒了四次,才把他的心收服。昆仑为了跟着他,把自己的头发给割了,表示彻底抛弃了过去的身份,从此再难回到故乡。
  战场上的事,不能凭感情解决。昆仑径自走到裴延的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粗生粗气地说道:“侯爷,不能带女人。”
  “我只把她放在大同。”裴延说道。
  “那也不行!”昆仑道,“会分心。”
  昆仑眼见着侯爷为那个女人妥协太多,也退让太多,十分着急。他还听青峰说,侯爷之所以愿意在人前开口说话,都是因为她。这样下去,她就会成为侯爷最大的弱点,这对于主将来说都是大忌。如果对手知道,会设法捉了那个女人来威胁,还是留在后方安全。带着她走,怎么看都是不明智的举动。
  昆仑着急,但没办法完整地表达出意思。裴延点头道:“我知道。大业的军令,主将的责任,都不允许我这么做。”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嗓子,从桌上倒了一杯水给昆仑,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那水壶是青瓷的,上面有些冰裂纹。沈潆特意放在他的书房,说刘知源交代他要多饮水,才能恢复得快。
  他已经习惯了每日看见她。她的关心和体贴,一点点地渗透进他的身体里,变成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东西。
  “昆仑,我已经离不开她了。将她留在这里,我更无法专心作战。所以只能带她走。”
  昆仑愣住,他从未见过,侯爷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尽管那声音沙哑,实在算不得悦耳。可如果那个人在这里,一定会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的情话。
  今天晚上家里忽然来了客人,导致进度被拖延了。抱歉,这章字数还是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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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举目望天10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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