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高泰正忐忑不安,皇帝好像终于找了沈怀礼的名字,对他说道:“将他的卷子拿来,给朕看看。”
  高泰没有把沈怀礼的卷子带来,只能命人回去取。
  在等待的时候,高泰不停地抹额头上的汗水。不知道为何,今日这殿中似乎格外闷热,官服里衬都湿了一片。他偷偷抬头看了皇帝一眼,正值英年的天子在审阅奏章,神色如常,难辨喜怒。
  皇上到底为何会注意到沈怀礼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呢?高泰百思不得其解。
  卷子送来以后,裴章把卷子展开看,一边看一边皱眉。
  高泰评的名次并无不公,这个沈怀礼的行文中规中矩,也没有什么特别亮眼的地方,属于取之无用,弃之可惜的那类人。若不是有个好妹妹,裴章才不会留用。
  他答应过裴延,若那沈氏诞下长子,便帮她抬高身份,好配得上做个侯夫人。他当时应下,也只是顺势而为,并没有打算为此做什么。但后来,沈氏在城楼上的表现,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个女人有几分特别,做个妾的确算委屈。刚好知道她兄长这次参加科举,他便开个恩典,沈家以后也不算布衣平民了。
  “判二甲末吧。”裴章合上卷子说道。
  高泰又吃了一惊,凭沈怀礼之才,忝居三甲已经是走运了,居然能进二甲?要知道二甲进士在考官的时候,可比三甲容易太多了。这等于无形之中给他开了个方便之门。
  高泰腹诽,沈家今年真应该给祖宗烧香。
  *
  不知不觉,沈潆已经怀孕三个月。过了三个月之期,胎也算安稳了,侯府上下这才松了口气,不像先前那么紧张了。
  别的人还好,裴延每日盯着沈潆的饮食起居,用沈潆的话说,她像在蹲大狱一样。但白日再怎么正经,晚上睡觉,他也还是要伺机动手动脚。
  已经是四月份,转眼快要入暑,气候越发地干燥和炎热起来。沈潆来大同已经有一段时日,但还无法完全适应这里的气候。好在肚子里的新生命让她有了期待,似乎一切的不如意都消失了。
  这日,裴延出门处理公务,沈潆卧在榻上看书。她的小腹依旧很平坦,除了孕吐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绿萝去厨房里头做吃的,红菱则坐在她旁边做针线。
  沈潆看了一眼,是小孩的帽子,绣了只可爱的虎头。
  “这帽子是男孩儿戴的。”沈潆说道。
  “是啊姑娘,奴婢就盼着您生个小公子呢。”红菱笑道。
  沈潆在心里叹了口气。她何尝不知道他们这些人的想法,若这个孩子当真是男孩,她就不能抱着以前那种得过且过的态度,而是要为他的将来好好筹谋将来。不能让他顶个庶子的身份活在侯府里,将来受主母和嫡子的磋磨。那种滋味,绝对不好受。
  昨夜裴延也跟她说,希望她生个男孩。
  沈潆本来觉得孩子是上天的恩赐,男女都是一样的。可是带着这么多人的殷殷期盼,她也希望这是个男孩了。这大概就是环境的影响力,以前她就根本不会去想什么嫡庶。
  “姑娘。”易姑姑从外面走进来,满头大汗。
  沈潆让她去打听京城里的消息,想必已经有了结果。
  “不急,你先喝口水再说。”
  红菱连忙起身倒了杯茶端给易姑姑,等她喝下去了才问:“怎么样,皇上到底是因为何事回京的?”
  “姑娘猜得没错,庄妃娘娘临盆,产下一位小皇子,本该是件欢喜的事。但小皇子早产,先天体弱,如今宫里正在用药吊着命。按照太医院的说法,出了月子可保性命暂时无虞。庄妃娘娘也是元气大伤,据说这几个月都下不了床。”
  沈潆觉得奇怪,她记得庄妃的身子骨向来很好,这孩子怎么会早产?庄妃更不该体弱。
  易姑姑接着说道:“皇上给小皇子取名元,以庄妃要养病为由,想把他记在先皇后的名下,由太后娘娘亲自抚养。庄妃娘娘刚开始不同意,但为了小皇子嫡出的身份,最后还是忍痛把小皇子送到太后宫里去了。哎,做皇家的女人真是不容易。”
  沈潆听了之后,没有作声。她当初也以为裴章是鬼迷心窍,几次三番因为徐蘅的事与自己争执,后来才知道,这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在他的心里,徐蘅不过是他拉拢徐器,立在后宫的一面旗帜。恐怕在他的心里,那个孩子比徐蘅重要多了。所以才会残忍地把他从亲生母亲身边带走,只为了给他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皇家讲究出身,讲究正统,唯独不讲感情。
  这个男人,真是薄情。
  “还有件大喜事。咱们家的大少爷居然考中了进士,还是二甲。”易姑姑说道,“家里上下都高兴坏了,夫人专门传了消息来,告知姑娘。”
  沈潆觉得奇怪,沈怀礼的才学平庸,乡试都是有惊无险才过的,竟然还能考中二甲进士?那可真是沈家祖坟上冒出青烟了。
  大哥名字本来叫沈怀谦,跟李从谦重了,改成沈怀礼。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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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沈家出了个进士的事情,很快传遍了左邻右舍。之前沈家搬来这里时,邻里都有些排外,不太与他们亲近,后来看到聘礼接二连三地抬进沈家的门,沈家又接连除了一个侯府妾室,一个阁老庶子之妻,觉得这家姑娘嫁得真是不错,沈家下人来分喜糖喜饼的时候,便敷衍地客套了两句。
  直到沈家出了个二甲进士,这些邻里才如梦初醒,排着队到沈家登门拜访。对于他们这种生活在京城最底下的平民来说,能跟进士做邻居,住一条巷子,以后说出去,也是脸上有光的事。
  孙氏整日里笑得合不拢嘴,她觉得自己快飞上天了。先是女儿许了高家,高泰一跃成为了阁老。然后是儿子试了试科举,竟然又一举及第。窝囊了大半辈子,终于到了她扬眉吐气的时候,连带着每日去沈老夫人那里请安,都有些趾高气昂的,更加不把二房的人看在眼里。
  沈老夫人也是打心眼里高兴,对于她来说,两个孙女高嫁都比不得沈怀礼高中来得有意义。
  这里头最云里雾里的就属沈怀礼了。
  考试结束之后,他曾跟父亲去高家拜访。那个时候,高泰还锁在贡院里阅卷,他就把自己的破题思路跟二哥高子清说了,高子清说他能中个三甲末位,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回家之后,他也没敢把这话告诉母亲,料想自己也中不了,索性把考试的书籍一丢,彻底放飞自我了。
  所以那日当他高中的快马奔到家门前,那来传信的礼部官员高唱他的名次,他狠狠地捏了自己的脸颊一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激动的孙氏抱住了。
  沈怀礼心想,看来过去误会了自己,自己还是有几分才气的。要知道这二甲进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考出来的。
  跟他同届相熟的考生,纷纷登门拜访,或者邀请他参加宴会,把他捧得很高。这群人里,得名次最高的就是他,他自己也有些飘飘然起来,经常主动做东出钱,来请他的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孙氏看到他花钱跟流水一样,虽然心疼,但也忍住了。儿子难得高中,总不能在同届那里丢面子。她自己又偷偷拿了些私房给沈怀礼用。这日有些穷酸书生又找沈怀礼喝酒,酒足饭饱,众人在雅间里东倒西歪,谁也不提要去结账的事。
  沈怀礼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自告奋勇。等出了门,他一摸身上,才发现自己今日没有带钱袋。他今日出门急,连个小厮都没带,只能灰溜溜地回房间。
  怎料到了门外,却听到里面的人议论。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怎么沈怀礼能中个二甲进士?”
  “听说那主考高大人是他妹妹的公公。难道高大人徇私了?”
  “怎么可能?进士的所有名次都要交给皇上定夺。就凭沈怀礼那才学,就算高大人给他二甲,皇上和其它同考官能愿意?谁家里还没个沾亲带故的考生。”
  “对了,我听说啊,他的名次是天子亲定的。这当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能有什么猫腻?难道皇上还能被他一个平民给收买了?”
  “这可不好说。我听说他那个给靖远侯做妾的妹妹是江南有名的美人,进府之后颇为得宠,也许是靖远侯向皇上求的呢?或者他那个妹妹有手段,直接有机会魅惑了皇上也说不定。”
  一屋子的人都哄笑起来。好像说到了人尽可夫的青楼女子一样。
  沈怀礼听得气不打一处来,原来这帮人整日吃他的喝他的,背地里居然如此看不起他,还编排他的妹妹!他才不要继续做这个冤大头!他一气之下,就走下楼梯。小二都认识他了,因为他要结账,就说道:“客官可是要结账了?跟小的走……”
  “不,我不结。我有事先回去,你让楼上那些人自己结吧。”沈怀礼没好气地说道。
  小二连忙让开,看着沈怀礼气冲冲的背影,摸了摸自己的后脑。
  沈怀礼越想越生气,趁着一股酒劲,决定亲自去高家问个清楚。他身上没有钱,自己凭着记忆找到了高家。高家是清贵人家,虽然高泰入了阁,也没有把府邸扩建,仍然住在从前的地方。
  等沈怀礼看见高家大门的时候,酒已经醒了一半。他一个小小的进士,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当朝的阁老?而且亲妹妹还是他家的儿媳,一个弄得不好,把高大人给得罪了,蓉姐儿的日子也不好过。本来就是嫁给庶子,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大舅子了?
  想到这里,沈怀礼一下清醒,又转身离开了。
  高子清回府,恰好看到沈怀礼离开的背影,暗自觉得奇怪。问了门房的人,门房却说沈怀礼只在街对面站了会儿,并没有登门。高子清以为他是恰好路过,也没什么要紧事,直接去书房找高泰。
  高泰正在练字,桌上展开一张宣纸,落笔写了个“正”字。他皱眉看着那个字半晌,沉吟不语。
  下人禀报高子清来,高泰便放下笔,坐在太师椅上。
  高子清进来后,说道:“父亲,今日锦衣卫的人到府衙里查宋大人,官籍和考评那些都被带走了。”
  高泰抬头看他:“你说宋远航被查了?可有说他所犯何事?”
  高子清摇头道:“府衙里的官僚都觉得很意外。要说宋大人平时行事规规矩矩,与同僚之间也相处融洽。要说什么,就是他最近新娶的那位夫人是靖远侯的表妹。难道皇上是因此事才要查他?可这也没什么呀。顺天府推官不过才六品,何至于让皇上如此兴师动众。”
  高泰面容严肃:“我也不知皇上的用意。皇上行事,总会有他的目的。比如我明明判了沈怀礼三甲末等,皇上却把他换到了二甲。朝臣有人以为我偏私,言官还因此参了我一本,我也是有苦只能往心里咽。”
  高子清压低声音:“父亲,我觉得皇上还会有大动作。那日我跟锦衣卫里的一个总旗喝酒,无意间听到他说,皇上好像又开始查嘉惠后的事了。”
  高泰皱眉:“嘉惠后的事不是已经查过了?盖棺定论是病死的。”
  高子清摇了摇头:“恐怕不是如此。这回庄妃娘娘产子,也是凶险万分。皇上大概又起了疑心,要再查嘉惠后的事。这次不是从宫里查,而是查宫外,连安定侯府都没放过。”
  高泰其实对那帮锦衣卫的人没有好感,说白了不过是些鹰犬,仗着天子撑腰,横行霸道。他对于朝堂上的事,素来是持隔岸观火的态度,在翰林院干了一辈子,每日都是跟笔墨打交道,还真不一定适合官场。
  其实他有好几次都想请辞内阁之位,又怕皇上多想,以为他有别的心思,像当年先帝对付靖远侯之父那样对付高家,才一直按下不提。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真是要步步当心。
  *
  沈光宗被封为安定侯以后,虽说大小也算个侯爵,但京城里的人没几个看得起他。他父亲是大名鼎鼎的安国公,长姐是中宫皇后,混到他这个地步,也算是把一手好棋打烂。
  他自己也颇有几分自暴自弃,终日跟群狐朋狗友变着法子玩乐,挥霍安国公府的那点家当。小周氏怒其不争,常把他关在府里管教。可是最近沈光宗却觉出有些不同寻常。
  先是家里莫名其妙地来了些锦衣卫,东翻西找,拿走了不少东西。他严厉呵斥,他们说是奉了皇命。原本他还以为,皇上对长姐仍有几分眷顾,可这人才走了不到一年,皇上就翻脸了?
  而后又有内侍来找小周氏问话,他们单独关在一个屋子里很久。等内侍走后,沈光宗询问小周氏发生何事,小周氏三缄其口,直接打发他回去。
  小周氏脸色煞白地回到住处,近身的仆妇问她:“夫人,怎么了?”
  “皇上在查潆姐儿的事。”小周氏哑声道。
  仆妇掩嘴:“当初皇后离世时,皇上不是已经查过了么?”
  小周氏揪着领口说道:“这次庄妃难产,皇上不知怎么的,又想起潆姐儿来。我当初不是帮潆姐儿四处求医问药,好助她生子么?那些药没有记在皇宫的档案里,是私下给玉屏那丫头的,这次皇上连那些药方都搜了去。难道怀疑我害潆姐儿不成?”
  仆妇安慰道:“夫人没做亏心事,就不用怕他们查。”
  “我是没害过潆姐儿。可国公出事那会儿,潆姐儿回家与我大吵了一架,我为了避嫌,不再跟她往来,可那些药还是按时送进宫的。我担心皇上以为我是报复潆姐儿,在药里动手脚。毕竟我不是潆姐儿的亲母啊。”小周氏痛心道。
  仆妇又宽慰她:“夫人嫁到国公府来,不说对皇后娘娘视如己出,也不曾苛待过,这些下人都是看在眼里的。那次您跟皇后娘娘争吵,也是怕她知道真相……”
  小周氏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话你可不要再说了。”
  仆妇怔怔地点了点头:“总之夫人放心,他们查不出什么来的。”
  话虽如此,可小周氏还是心中不安。她躺在床上,一夜都睡不着觉,想着天亮以后先带沈光宗和沈浵离开京城,去乡间避一避。
  可第二日,小周氏刚起了床,就听说大内官带人到了安定侯府。她连忙到明间相应,大内官二话不说地命人将小周氏拿下了。
  小周氏大叫冤枉,沈光宗和沈浵也不知发生了何事。
  “罪妇周氏,现在以谋害先皇后的罪名,将你带入宫中。你有话自己跟皇上说吧。”大内官义正言辞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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