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顾峥不语,嘴角微地一扯,只觉失笑。
  第45章 不攻自破
  苗苗生病那晚,顾老爷子找晋王周牧禹谈话,两人谈许多,顾老爷还问了男人这样一句:“晋王殿下,老实说,其实你到现在都还恨我是不是?”
  年迈体弱的老人,咳嗽声不断飘震在耳旁,周牧禹浅抿薄唇,顾老太爷问这话时,正好他见他咳喘声连连,遂放下架子,甚至放下多年的仇恨,他给他拍背,端茶,递水,依旧一口一个岳父地叫。
  这声“岳父”却是发自真心肺腑了!
  两个男人的眼睛在那一刹对望着,居然,同一时间都浮出一抹苦涩的笑。老人的眼睛有放下,有悔悟,有歉疚不已。而他的眼睛里,却是一片黯然心伤。
  当时,他其实很想告诉那老人,不,不恨了,什么都不恨了……如果时光可以倒回,他不用眼前这老人的强迫,主动自愿都会去做他们家的赘婿……可惜,这人生从来没有如果,时光更不能回溯。顾剑舟说对了!他在用一个无知前辈的错、去惩罚一个对他执着不已、善良深情的女孩子。身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竟如此对待自己所深爱、和深爱着他的妻。他的胸口顿觉如刀切般钝痛。顾峥有什么错呢?从头到尾,她被蒙在骨里不说,甚至,在面对他每一次冷漠、抗拒、逃避时,却总是一次次站在风口雨里,等着他,耐心地企盼着他在感情世界里的成长。
  一次次宽恕,一次次包容,一次次原谅……
  她已经给够了他足多的时机去把握,不是么?
  报应!真是报应!
  .
  两女人在屋里的谈话,周牧禹自然全听见了!
  那锅鸡汤也已熬好,他用一个小白瓷碗盛着端在门口,进去不是,不进去也是。迟疑片刻,还是端着进去。
  “喝点鸡汤再走……”
  他嘴角忽掠过一抹涩滞微笑。鸡汤还冒着袅袅烟热白气。顾峥顿时愣住。
  周氏再次用帕子擦擦眼角,也微笑了:“我去看看厨房,你们两慢慢聊……”
  叹息一声,走了。是要把独处空间留给二人。
  顾峥这时候也是真冷,真饿极了,当前也不管不顾,有热鸡汤送来,端着就坐下来拿起勺子舀着喝。周牧禹静静注视她,“小心,还很烫……”摇曳的烛光在饭桌前明灭闪烁。这样的气氛,恰到好处,恬恬静静、温温馨馨的。周牧禹感到胸口发搐:原来,他从没想过,如果把脚步停一停,把时光再慢一慢,能够好好地静下心,欣赏一下眼前这女人吃饭喝汤的细节动作,都是种享受……以前,他忽略了!
  “娇娇……”
  男人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张素帕手绢,给她擦擦溅在嘴角边上的汤渍:“如果,我真的很愿意为你去改变呢!只要你喜欢什么模样的丈夫……”
  顾峥嗯咳一声,差点被男人的话呛到了。
  一身硬骨头的男人……
  她猛一抬眼,怔住了。
  ※※※
  徐茜梅深刻地记得算命先生那档子事,然而对顾峥,却早忘得九霄云外。
  她不知道,在掐指算出她命格那一刻起,其实,和周牧禹的夫妻关系,早就绑在一起,扯都扯不开,不管如何想放弃摆脱都无用。
  某日,顾峥的糕点铺来了两三个女人,着装甚是典雅的、表情严肃的高傲妇人,还有两三个婆子,婆子俱是仆从打扮,却也不失谈吐间的高贵。
  那妇人是坐着一顶小轿来的,其他几个婆子仆妇随侍两侧,轿子一停到店铺门口,顾峥就觉得震了一震。
  那妇人下轿后的眼神表情极为淡漠倨傲,仆妇们把她左右搀扶着,一口一个的“夫人您小心些……”
  当时,顾峥还以为是来照看她生意的女客。“请问,这位夫人,您是想要买点什么吗?”
  妇人却只把她上下打量着。其中一婆子道:“模样看着倒还齐整,怪不得咱们家的少爷……”
  顾峥自然更加纳闷了。
  妇人微微一笑,随即问顾峥道:“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吗?小娘子可是姓顾?”
  顾峥迟疑了一下,点头。
  恰时当时苗苗正被萱草抱在铺子里,那妇人突然又转身去看正坐边上玩布娃娃、一直不吭声的小女孩儿。
  妇人突然走向了小女孩儿。微微弯下腰,像是仔细在打量观察她的整个五官,鼻子,眉毛,还有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一婆子又道:“夫人,像!还真是像!”
  当然,她们说得极其小声,顾峥也没听清楚。
  妇人随即也道:“是啊,像!真是像极了!”
  苗苗的脖子上那天又正巧带了个小小的项圈,项圈坠着一个青色的玉锁。
  妇人仔细观察了小女孩儿的模样五官后,然后,眼睛一对上苗苗项圈上的那块小小青玉锁,整个人便震了,惊诧不已!
  “来,小宝贝,你告诉我,这玉锁是怎么来的?”她问苗苗,语气变得和软慈祥多了。
  苗苗笑嘻嘻扬起脸来:“是人送的……”
  “谁送你的?”妇人又问,语气依旧慈祥亲切。
  “是关叔叔!”
  妇人霎时深吁了一口气,就这样,短短一刹那的功夫,连半柱香的时间不到,这场简短的对话便就结束。
  次日,顾峥依旧让萱草把苗苗带在铺子来玩,说来,也是她近日心里作祟,她总觉得,现在,和苗苗的母女相处,多一日,便是一日……苗苗好像马上就要不属于她了!因为周牧禹那档子事儿。
  “——小姐?小姐?”
  可是,就在这一天,萱草急急地又跑来告诉她说,苗苗突然失踪不见了,就在她刚刚带她出门去买糖葫芦的一刹那功夫。
  ※※※
  平安侯府。
  “来,快叫我啊,叫我一声奶奶……”
  “叫我娘亲,叫啊,你快叫啊……”
  正是之前去店铺里的那位高贵妇人,平安侯府的当家主母,侯夫人。以及,侯夫人的内侄女,侯府上的表小姐江碧落。
  侯夫人坐在一张玫瑰软塌上,脸微笑着,一副和蔼可亲,等待小女娃儿开口。
  江碧落也仍旧一副身娇柔弱,风吹就倒,脸色苍白憔悴。
  她手中正拿着一块香甜甜小酥饼,像是在讨好。
  苗苗嚎嚎啕啕、放声哭个不停:“娘亲,我要我的娘亲……”
  江碧落道:“我不是说了么,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娘亲了,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听呢?”
  江碧落感觉自己的耐心真正快要被磨光了,原来早在去昌州之前,她就和表兄关承宣便已成亲完婚。现在,江碧落觉得自己简直是伟大无匹,能把表兄外面和狐狸精所生的小野种抱回来,并养在自家的膝下,甚至还准备当亲生女儿养……她觉得她的心胸、她对表兄关承宣的爱,已经发挥到了极深极致。
  苗苗竟还在哭:“娘亲!我要我的娘亲!”
  哭着哭着,把那江碧落甚至狠狠一推,像只小老虎似的,龇牙咧嘴。“你讨厌!走开!我只要我娘!你才不是我的娘亲!呜呜……”
  江碧落竟被个四五岁的小女娃儿一下推倒在地。
  “表姑娘,表姑娘……”
  丫鬟婆子们赶紧去拉她。大概是惯熟了这样的称谓,以至于现在侯府中人,还有大半的下人都称呼她一声“表姑娘”。
  江碧落难堪至极,她知道自己身子骨不好,所以,一个小女娃儿居然都能轻轻一掌将她推倒在地,只觉丢脸至极。还有其他几个丫头在旁偷偷隐笑。
  江碧落气得浑身发抖,忍无可忍,猛地扬起一巴掌,正要朝小女孩儿脸扇去——
  “好了!她还是个小孩子!你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侯夫人厌恶轻蔑看她一眼,想虽说是侄女关系,然而终究对于这样的儿媳不甚满意。
  侯夫人一直之所以坚持这门婚事,不过,也是跟自己的婆婆、府上的老太君斗气较量罢了。
  ……
  如此,苗苗就这样被平安侯府给“关押”起来,一个一个,不是逼着她叫奶奶,就是逼着她叫娘。
  ※※※
  顾峥哭得是死去活来。
  这下子,女儿突然失踪消失不见了,和前夫周牧禹的那些瓜葛纠纷也暂时遗忘、统统放边上去了。
  她像疯了一样到处寻找女儿,几乎寻遍了整个汴京城。
  周牧禹也几乎调动了整个皇家锦衣卫队。
  而都说情令智昏,这尤其对于突然丢了孩子的女人,她的大脑,几乎失去整个思考功能。女儿为何会丢?为什么会突然失踪?哪些鸡毛蒜皮小细节没注意到?……以上,统统失去了分辨推理的能力。
  “都是你!都是你!”
  汴京城开始又下起纷纷扬扬的雨。淅淅沥沥的雨水中,她终于彻底崩溃失控,嚎啕大哭不止,并把所有的恨,还有泄愤,转移到男人头上。
  “要不是你,我苗苗怎么会丢!?都是你来搅合!没有你,我们母女现在怕是好好的!”
  “你还我的女儿!你还我的苗苗!你把她还给我!”
  她把男人发疯一样捶着,踢着,甚至咬着。男人像泰山,女人怎么打,怎么发泄,都由着他。甚至也同样着急劝哄,“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找到!”
  当然,她这样一闹,锦衣卫们,宫里的那些太监们,个个在场做了见证。这对男女,其中什么奥妙关系,自然不言而喻,不攻自破。
  太监甄保全看得是心肝肉疼,面部肌肉都在不停抽筋。他好想去上前劝一句,“您别打了,别发泄了,再咬下去,咱们殿下爷手上的那块肉都快被你弄下来了……”
  男人此时丢了女儿,当然,也在快没就崩溃的边缘,脸黑得吓人,他哪里敢说。
  不过,男人到底是男人,女人眼看终于发泄够了,忽然,猛地拉扯住她手腕:“好了!你不准再闹了!我问你——”
  “你说,那天谁到你的铺子上来过?”
  第46章 老天开眼
  又是仲春。桃花簇簇开,烟柳满皇都。
  关承宣一袭黑衣劲装,从马匹利落而下。身后一卫士笑:“世子爷,咱们如今可算是回京了,这一去差不多就是一年半载,这京里的醉仙楼我都快忘记什么滋味儿了!”“你还在叫世子爷呢!”另一卫士去拍前面那个的头,“咱们现在应该叫关副将军!懂了吗?!”关承宣哈哈仰面笑:“你们吵个屁!这世子爷也好,副将军也好,先回去洗个澡再说,赶快几天几夜的路,身上都有汗臭味儿了!”
  一行队伍便笑吟吟都下马,向平安侯府大宅正门步去。
  岁月果真如一把刻刀,眼前的男人,依旧剑眉星眸,身高臂长,体貌奇伟,然而,短短不过一年韶光,他的眉眼早已刻满了风霜,兑换了早年前那些鲁莽跳脱之气。
  战场,是一个好地方;昌州,也是一个好地方……关承宣曾给顾峥写过一首诗:“丈夫志气掀天地,拟上百尺竿头立。百尺竿头立不难,一勤天下无难事……”,元正二十九年,也就是今年的初冬,昌州太平山面临一场大风雪,士兵们被饿的饿死,冻的冻亡,那时,他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吊着最后一口气,带着几十个为数不多的残兵铁骑,闯出太平山,一路啃过将士们的尸体果腹,吃过生蛆发霉的动物残骸,将敌军首领的拉喇□□王子一举擒获。敌人,终被赶出了嘉玉关,而关承宣,被皇帝直接由校尉受封为本朝最最年轻的副将。
  男人生命中无非有两样东西最为重要,一个是女人,另一个,则是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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