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姜大人原来就在门口啊,省得下人进去通报了。”那人盈盈一笑,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走过来,另一只手拿着圣旨。
  除了姜嫣和方氏,这里的所有人都认识来的女子,她是陛下身旁最得力的女官,就连左右相都卖她几分面子,更别说姜有卢了。
  姜有卢甩了下衣袍,径直跪了下去,后面的李氏和姜修时也紧跟着,方氏没见过世面,动作慢了许多,心里还不忿,她的儿子是三品大员,为何要跪一小小女子!
  姜幸也跪在地上,悄悄抬头去看她。
  那是给她验证胎记的女官。
  “姜大人不去换身官服吗?”明璎笑着说道,声音却没什么笑意。
  姜有卢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才想起自己差点误了大事,有官位与诰命在身的,接旨的时候要穿官服和诰命服。
  他急忙起身:“那明姑姑去里面喝口茶?”
  明璎摆了摆手:“不用了,我正好看见了一个朋友,想跟她叙叙旧。”
  “朋友?”
  姜有卢刚问出声,明璎已经走到姜幸身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幸娘,你怎么这副样子?”
  方氏一看自己儿子都要跪的女人竟然亲手拉姜幸起来,那心情还能好得了?她凑过来,把姜幸向后一扯:“这位小娘子,这是我们府上一个入不得眼的女儿,犯了错正要送到庄子上去——不是,给我祈福,去祠堂……”
  方氏说漏了嘴,想要补救,最后便是这样磕磕绊绊的样子。
  姜有卢已经变了脸色,赶紧过来扯住她:“这是陛下身边的女官明姑姑,娘,你也要尊称一声大人的。”
  “无妨,”明璎好像并不在意,她转头看了看姜幸,又摸了摸她头顶,“只是没听说去祠堂祈福要绑成这个样子的,姜大人,这是?”
  明璎压根看都不看方氏一眼。
  “实不相瞒,这是小女犯了错。”姜有卢不好欺骗明璎,加上他母亲刚才又说漏了嘴,只好一副难言之隐的模样,低声道。
  明璎扶着额头,有些苦恼:“这可就有些难办了……”
  “怎么?”姜有卢心中一凛。
  明璎收起笑意,俨然是另一番态度,她昂起头,睇了一眼方氏:“姜大人还是直接这样接旨吧。”
  “是!”众人又再次跪了下去。
  明璎摊开手里的圣旨,高声宣读:“姜卿之女姜元娘,性情淑珍,温雅典顺,容有倾国色,技有世间绝……与季家三郎堪称良配,为成佳人之美,朕特牵此姻缘,择良辰完婚,钦此!”
  “什……什么!这怎么可能,这个贱人要飞上枝头当侯夫人了?”
  “母亲!”
  方氏再没读过书,也能听懂这圣旨的意思,顿时气上心头,吓得姜有卢赶紧喝止住方氏。
  “臣领旨!”
  明璎笑得灿烂,却纹丝不动。
  “姜大人听差了吧,这旨意可不是颁给您的。”
  姜有卢一顿,急忙让人给姜幸松绑,而刚听完圣旨的姜幸脑中还迷糊一片,没反应过来这突然的反转呢。
  小侯爷……竟然真的求来了赐婚的圣旨。
  “臣女领旨,谢主隆恩。”她僵硬地发出声,将圣旨接下,明璎亲自将她扶起,眼睛从这一圈人身上扫了一眼。
  更多的人当然是不敢置信,嫉妒的,厌恶的,失望的,茫然的,脸色各异。
  明璎拍了拍姜幸的手:“陛下说,钦天监拟好了时辰,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宜嫁娶,日子特别好,那圣旨里有一行小字特别批注了,就那一天。”
  “不行!”方氏一口回绝,姜有卢恨不得捂上自己老母亲的嘴。
  “这是皇上的意思,老夫人不满意?”
  “姜幸是我们姜府的女儿,一个婚嫁的日子,我们都定不了吗?”方氏理直气壮,姜有卢急忙挡在她身前,同时给下人使眼色,急忙让人把方氏带了下去。
  明璎又看向姜有卢:“姜大人,也不同意?”
  “不不不不敢!钦天监说是好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陛下已经为我们姜府想得那么周到了,下官怎么敢有不满意的地方。”
  明璎点了点头:“那就好,姜大人最好也记得,这是圣上赐的婚,跟寻常两府自己结亲不一样,要是成亲之前,姜府有什么不周,让新嫁娘有什么损伤,到时损害了陛下颜面,难保陛下不会问罪啊……”
  “下官了解,下官了解。”姜有卢笑着应下。
  该提点的都提点完了,明璎突然拉住姜幸的手,笑着问她:“幸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姜幸懵懵懂懂地跟着她走到一旁的梨树边,现在还犹如做梦似得,好像一朵漂浮的云。
  明璎划了一下她鼻头:“傻丫头,回不过神来了?”
  “明姑姑……”被这么一调笑,姜幸心里反而有点酸涩,她刚要说话,就被明璎打断了。
  “还没完呢,”明璎向后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两个女子上前一步,“这是给你的贴身丫鬟,两个都有武艺傍身,以后会随你嫁到武敬侯府去,会保护你,就谁也不能欺负你了。”
  姜幸吸了吸鼻子,把难过一股脑都吸了回去,她惊叹地看着明璎:“陛下还管这么多事啊……”
  明璎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
  留下两个丫头,她也大功告成,离开姜府之后,她坐上骄子回了皇宫,却在宫门口被一个人给拦下来了。
  明璎挑起骄帘,无奈地看着吊儿郎当站在路中央的人:“放心吧小侯爷,你交代的事,全都办了!”
  第25章 圣旨之后
  明璎走了之后,姜府的人久久都未回过神来。
  陛下平时日理万机,国家大事还处理不完,哪里有空管这档子闲事,且赐婚的双方既非李氏宗族之人也不是功臣之后,即便是武敬侯府,近来也未立什么功啊……
  怎么想此事都透露着一丝诡异。
  无法去问陛下的心思,姜有卢只好问姜幸,他走过去的时候,李氏不知想到了什么,深思片刻,阴沉着脸就回了内院,姜嫣看见了也急忙跟上去。
  “元娘,你可知道,陛下为什么要将你赐给武敬侯府?”
  姜有卢急于问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旁的姜修时自然也心中疑惑,可是他比父亲知道的更多,在父亲问出口的瞬间,他一下就想起来去安灵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季琅那天跟他说只是随便路过,本来他觉得那样的人行事都乖张怪异,半夜三更出去游荡也有可能,现在却不敢相信了。
  不管这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季家的意思,季小侯爷和自己妹妹都绝不算毫无纠葛。
  可是他却没跟父亲提这件事,只是在一旁看着。
  姜幸扶着自己的手肘,眼睛轻抬向上看去,她心里发冷,面上却毫无波澜,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你与武敬侯府的人可有过接触?”姜有卢继续追问。
  他的语气中带了点焦急,心里对这件亲事的抵触远超过事情本身,姜幸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闻言还是摇头:“女儿和武敬侯府的人并不相熟。”
  姜有卢蹭了蹭手指,幽深的瞳眸里尽是深思,良久后他才点了点头,恢复了以往的表情。他看了看姜幸手里的圣旨,沉吟道:“既然陛下已经赐婚,你便在府中安心代嫁,其他事一概不用管,有你母亲亲自操持。”
  姜幸应了一声。
  说完,他急色匆匆地去了后院,看方向,似乎是去追李氏了。
  姜幸却并不敢就这样放下心来,只要她还在姜府一天,李氏就压她一头,她就还被人牢牢握在手里。虽然明姑姑走之前说了几句威胁的话,但李氏只要稍微做一点手脚,都足够她伤筋动骨。
  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三十一那天可以早一点到来,这个吃人的尚书府,她真的是怕了。
  唱戏的人已卸妆退场,看戏的人也已稀稀寥寥,姜幸端着手肘脚步犹豫,踟蹰一会儿才走过去,眼睛却不愿看姜修时。
  “我的贴身丫鬟红绸和紫绢,似乎被母亲关起来了,大哥可否帮我……”
  她还未说完,姜修时就伸手打断了她:“下午,我会让人将她们送到锦绣阁,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
  姜幸愣了一下,想了想,便点头说好,然后两人相对而立,站了良久,却再无其他话可说,她轻笑一声,转身要走。
  姜修时恍惚一下,突然出声叫住了她。
  “元娘。”
  姜幸顿住脚步,茫然地转头看他:“大哥还有什么事?”
  听见她那声云淡风轻的话,姜修时快步走上去,眉头像峦峰一样耸立着,也不知是心里积压了什么火气,气势汹汹走过来,一把抓住姜幸的手。
  “你干什——么……”话问到一半,她的神情由惊怒变成单纯的疑惑,她看到大哥拉开她袖子,露出一条条被麻绳紧勒造成的淤痕,有的地方甚至渗出了血珠。
  她刚一直端着手肘,便是伤口泛着疼。
  所有人都没发现,她更没想到大哥会注意到。
  “既然受伤了,为什么不说?”
  姜幸心里本觉得有一丝欣喜,听见他的语气,眸色一厉,狠狠抽出自己的胳膊,抱着手腕向后退一步:“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是有人在意还是有人担心了?”
  姜修时动作顿了顿,欲张口说话,却又什么音都发不出。
  姜幸眯了眯眼,她不想看到大哥这副神情,冷道:“而且我也不需要这个,要是真的挂心我,要么别让我受到这种伤害,要么将伤害我的人加倍讨还。”
  回过神来,姜幸舔了下唇,心想自己和他说这些做什么,瞬间没了兴致,她转身,带着两个新来的丫鬟走了,这次没有人再留她。
  姜修时在那里站了好久,思绪犹如乱缠的丝线一样杂乱,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元娘的归来,让他觉得姜府不再是原来的姜府了,可是这几日他一直看着,却觉得姜府好像又一直都如此。
  以前之所以不觉得,是因为他也身处其中。
  这次姜幸做错了什么吗?姜修时其实心知肚明。
  可是让她躲去庄子是最好的选择,这也是他默认的,就是因为他自己也不愿姜府的名誉受影响,否则会殃及府中池鱼。
  一旦他跳开这个桎梏,他就会发现自己的妹妹,真的好可怜。
  姜幸回了锦绣阁就抛去了之前的不快,自己翻出伤药,打算给伤口处理一下,跟她回来的两个丫鬟很有眼色,忙上前来帮忙,她这才有时间打量起二人来。
  两人都穿了一身轻薄的嫩绿纱裙,梳着双丫髻,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也好看,只是她左右看了又看,却发现这两个丫头长相一模一样,完全分不清谁是谁,就像照镜子一样。
  “你们……是双生子?”
  两人对视一眼,闻言都笑了,又转头对她点头,同时弯了弯身:“主子。”
  这一番动作下来,更像是照镜子了,姜幸觉得很惊奇,眼里就来了兴致,让两人走近些:“你们都叫什么名字,谁是妹妹,谁是姐姐?”
  二人又相视一眼,左边那个先出声:“奴婢绿荷,她叫青萍,我们两个自懂事起就不记得父母,所以也不知道谁大谁小,没有姐妹之分。”
  “是这样啊,”姜幸低下了头,想起自己浮浮沉沉的身世,“我也是自懂事起就不记得父母……”
  “奴婢给您上药吧。”绿荷接过小瓷瓶,从里面倒出药粉,洒在伤口上,剧烈的痛意将她的失落难过都驱走了,她咬着牙,偏头去看一旁的青萍。
  “陛下……想得真周到……果然嘶……女子就是心细,连我需要什么样嘶……的人都能想到。”她忍着疼也偏要说话,说一句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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