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见晏呈垣一副吃惊呆愣的样子,晏三嘴角勾着一抹得意。
  长房嫡孙又如何,悦来馆是他的,那几辈子也用不完的私产也马上会是他的。
  没死便没死吧,手里又没证据,嚷嚷两句谁又信呢,任谁看着也只会当是丧家之犬穷途末路时不甘心的攀扯死扑罢了。
  “四弟,我这就不跟你闲话了,母亲,曹家妹妹,咱们往里面走。”
  他话音刚落,宁莞恰好踩着下马凳落地,她笑意盈盈,问道:“怎么都堵在门口呢,垣弟,不是说要找你们族老取东西的吗?”
  晏呈垣回神,忙捂着腹部有些发疼的伤口转过身来,忙唤道:“宁姐姐。”
  听得声音,晏三动作一顿,下意识转身看过去。
  青罗裙,素白衣,一缕三分融融阳光落在裙摆细绣的山茶花上,朵朵绽着,更衬得澹静恬和。
  如果说他带来的曹姑娘有得三四分的相似,那这人就仿佛是比着画像里的模样长的,不,应该说,那画就像是比着她的样子画出来的。
  晏三心里一个咯噔,本是勾起的嘴角一落,瞬间散去笑意,细细长长的两眼里盛满了阴寒。
  他旁边的晏二夫人和曹姑娘亦是不约而同地变了脸色。
  晏三半天才定下心神,冷笑两声,“我说你怎么会突然到族老这里来,原来打的是太太太太太太祖母私产的主意,找这么个人来,费了不少力气吧。”
  晏呈垣抬了抬下巴,重重哼了一声,说道:“这话该我来说吧,可不是难为你吗,费时费力才找出个三分像的冒牌货。”
  “冒牌货?”晏三冷嗤,他可是打着万无一失的准备来的,“谁是冒牌货还不一定呢。”
  晏呈垣:“你也就嘴巴硬了,是个人都知道哪个真哪个假。”
  这塑料堂兄弟二人在门前争锋相对,你来我往半天都没说尽,宁莞并不想站在外头供路人围观,她提醒道:“垣弟,不若还是先往里头去?”
  她这一提,晏四少拍了拍脑门,“对对对,往里去。”
  这边闹腾得厉害,里头早有下人去禀报了。
  宁莞一行人被请进了大堂,分坐在两侧客椅,侍女各上了一杯清茶。
  比起晏家诸人心思各异,宁莞是最悠闲的,她捧着茶盏,慢慢拨了拨盖子,不紧不慢地四下打量了一番。
  晏家祖籍盛州,但由于悦来馆扩张的关系,后来渐渐地也就在繁盛的京都城定了下来。
  这处宅子有不少年代了,梁木片瓦处处都刻着岁月的痕迹。
  她垂下眼,抿了两口茶汤,这才慢慢搁在桌几上。
  对面的晏三儿见此,瞥了瞥有些不安的曹姑娘,眼中愈冷了两分。
  “族老来了。”
  有人叫了一声,宁莞也跟着偏了偏头。
  晏家族老是一位年逾古稀的老人,他走在最前面,拄着一根刻着喜鹊头的桃木拐杖,佝偻着消瘦的身子,外罩的古香缎长衣像是挂在树桠上的布袋子,空荡荡的。
  族老紧皱着眉头,浑浊的眼珠子在当头的晏三晏四身上打了个转,旋即落在宁莞上。
  嘴皮子抖了抖,蹒跚地走到上首坐下,握着拐杖重重砸了砸石板地,他已经听下人说起了他们来此的原由,也不多问。
  肃声道:“你们兄弟俩今日都带人来,既为的是老安人留下来的私产,那就按照往日的规矩来,当着族里各家长辈的面儿,先各自说说,是怎么找着人的。”
  晏三儿率先起身,冲上头几人拱手作揖,指了指一边的曹姑娘,说道:“说来也是巧,五日前我往城中悦来馆查账,正好碰见曹姑娘来雇佣护卫,道是要走一趟盛州探亲,我一看便觉着有些眼熟,再听得盛州二字,当下便有些怀疑,忙上前一问,再是细究,果不其然有些牵连。”
  晏呈垣腾地起来,亮紫色的衣裳晃得几个老人两眼发昏。
  “那我这就更巧了。”他冷哼着,一手摸了摸肚子,“前些日子郗溶约我走了一趟千叶山,结果遭人算计被捅了一刀,可谓是九死一生,眼看着没气了,好运地在山里碰见来采药的宁姐姐,这才捡回一条命。”
  晏三儿闻言皱起眉撇过眼,他说这小子怎么还能好好活着,原来是这么回事。
  真是个祸害,这样都死不了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碰上个姓宁的。
  晏呈垣又扬了扬头,“不说其他,光看宁姐姐这模样,也没什么可怀疑的了。”
  宁莞适时地配合他轻笑了笑。
  族老附和道:“是挺像的。”
  坐在族老旁边的晏家三叔公却不认同,“长得像也不能说明些什么,这世上长得像的多了去了,光凭长相未免太过草率。”
  族老点点头,眼角皱纹堆叠,愈加慎重,“说得在理,那就继续,两位姑娘,你们怎么说。”
  宁莞轻抿起唇角,谦让道:“曹姑娘先请吧。”
  曹姑娘飞快瞄了旁边的晏三少一眼,想到那千两纹银,压下心间的惴惴不安,声音清亮,“我祖母姓宁,她老人家那一脉的先辈里确有一位单名莞字的,坟便建在离京不远的邺城郊外。”
  晏家三叔公说道:“是,前日呈棋传消息来,我便叫人先去查过,这位姑娘祖母确实姓宁,查了族谱,里头是有个单名莞字的先辈,邺城郊外也有一座古坟,碑文虽瞧不大清了,但隐约能辨得名字。”
  曹姑娘心头一松,含唇抿笑坐下,晏三也愉悦地挑起眉。
  只要有坟在,一切都好说。
  晏呈垣心头发急,这晏三分明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族老心中也有些思量,抬眼看向宁莞。
  宁莞当然没有坟的,毕竟她还没死,活得好好的,但话不能直说,只道:“我姓宁,祖籍盛州,先辈走的是火葬,一抔骨灰洒出去,并未留下什么坟来,正是因为如此,你们找了这么多年才会一直没寻得踪迹。”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略有低,毕竟话里的主角是她自己,说起来听着哪儿哪儿都不对。
  晏三嗤笑道:“连座坟都找不到,自然随你怎么编了。”
  族里人也一一附和道:“当年老安人临死前传下来的话里,是要将东西送到她师姐坟前的。”
  “大晋不兴火葬,你这话有些说不通,也比不得曹姑娘的证据有说服力。”
  “是啊,证明不得你所言属实,你家中族谱可能翻出来瞧瞧?”
  宁莞讶异道:“一座坟而已,又能说明些什么?你们难道就凭这个找人?不过也是,时间过去得久了,也没什么信物,确实找不出什么有力凭证来。”
  晏三斜斜靠着椅背,长眼缀着戏谑之色,“不凭这个,难道凭你一张嘴乱诌胡说?这可是好笑了。”
  晏二夫人也说道:“就是就是,官府也不能只凭嘴说话的。”
  宁莞:“自然不是了。”
  晏三冷声道:“那你说个屁呢?浪费什么时间。”
  宁莞眉眼轻扬,慢悠悠回道:“晏三少爷这话说得粗俗,真是丝毫看不出教养。”
  晏呈垣翘着腿,似姑娘家一般清秀的面庞上浮起显而易见的嫌弃,一边笑嘻嘻道:“就是就是,满嘴屎啊屁啊,也真不讲究。”
  晏三一噎:“你……”
  宁莞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族老诸人,引了引长袖,慢条斯理道:“其实很简单,先辈乃是商陆先生长徒,在北岐拜师,后回盛州苍露,将近二十载,精通占卜,深迷此道。”
  “与其叫那些随随便便即能造假的坟墓当做证据,嘴皮子一碰便奉为圭臬,还不若双方直接试试占卜之术?”
  她摸了摸茶杯,“行还是不行,真还是假,这不一试便知晓了吗。”
  族老还未说话,皱眉捻须,那表情显然是在做考虑。
  晏三暗道不好,急声道:“你也说时隔多年,指不定传到哪一代就断了,光凭这个,那也是万万不能作数的。”
  曹姑娘也忙忙正色,一脸肃然,“正是如此,你敢说这话,定是有备而来,故意扯出占卜这一茬。”
  宁莞神色淡淡,“曹姑娘与晏三少爷在开什么玩笑?晏家祖上老安人志在行商,才有得悦来馆传延至今不绝,而我先辈自北岐便随商陆先生研修占卜之术,一人身负晏家占卜一脉传承,何为传承,应不需我多言的,如何断得?”
  说着抬起眼睑,目光褪去几分温和冷淡了些许,“连占卜之术都不通一二,凭着一座孤坟,也敢自称后辈子孙?”
  宁莞倒出几个铜板,扣在桌几上,方才缓缓露出一抹浅笑,“占卜一门,通天神测福祸知往来,曹姑娘,来试试吧。”
  “族老,你说呢?”
  商陆先生是谁,那可是和盛皇帝三请出山的能人,由此可知晏家占卜术何等神通!
  会占卜,长得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不就比那些有说服力吗。
  族老听得激动,也反应过来了,连连应道:“在理在理,宁姑娘之言句句在理。”
  晏三听完族老的话,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糟糕的念头霎时侵占了整个脑袋,一颗心也是直坠深渊。
  而本来气焰高涨的曹姑娘顿时歇气噤声,面颊上也慢慢爬上了一抹霜白。
  别说学了,那什么占卜术她连见都没见过,神婆跳大神倒是各处经常撞见。
  总不能真学神婆瞎跳起来,舞给他们看一场戏吧。
  曹姑娘不说话了,晏三则是飞快地转着脑筋,以期琢磨出别的法子来。
  宁莞轻唔一声,却没就此停下。
  她眉目濯濯,清雅素和的模样,周身气质也是平稳宁和的,捻起一个铜板,语意轻柔而缓慢,“既然曹姑娘不愿动,那便我先来好了。”
  宁莞将铜板搁在手心,扭过头,四下看了看堂中诸人。
  师妹费这样大的心思留下东西给她,岂能白白拱手落与旁人。
  她微微抬眸,唇角微扬,重了重语气,“你们大可都来试试,错一个,算我输。”
  话音一落,堂中诸人一时面面相觑。
  第47章
  宁莞其实少有这样放重话或是微带挑衅的时候, 家族教育不允许她做出这样失礼的行为, 礼仪与教养是自小就刻进骨子里的,哪怕本质是矜持高傲的, 但对外多是冷静而温和。
  她唯一的情绪放纵, 大概全给了她爸的那位私生女小妹, 无关别的, 实在做派太恶心人, 涵养再好也忍不住。
  结果刚学着小姐妹们嚣张地撒了回钱, 转头就穿过来了。
  宁莞想起穿越前那点儿破事, 难得有些感慨, 别说, 久了没见私生女小妹的骚操作,她还真有点儿“想念”。
  似乎扯得有点儿远了,宁莞拉回飘飘悠悠得厉害的思绪, 轻攥了攥掌心的铜钱,再次出声道:“怎么样,诸位可想好了?谁先来?”
  曹姑娘呆愣愣地原地不动, 到底还年轻, 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眼中的惊慌无措升起后至此都还没散去。
  晏三儿向来识时务, 斜睨一眼,知晓今日单凭这废物是拿不下东西了,未免在族里落个胡搅蛮缠谋夺私产的不好名声,他立时便十分干脆地把这念头给暂时断了。
  不过……即便如此, 也不能叫晏呈垣那死小子来占尽便宜!
  所谓占卜之术,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些装神弄鬼的骗人把戏,根本就当不得真。
  既然对方如此大言不惭,又何须客气呢。
  他扯了扯嘴角,溢出点冷意,稍退一步悄然与五步远处晏家三叔公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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