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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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面是中空的,王大人让营造局的匠人们烧制了方形的陶管,等到天冷的时候,将上面工坊缫丝的热水引下来,在陶管中流过,产生的热气可以增加室内的温度。一来是避免了蚕茧冻伤,而来也是让女工们不至于因过于寒冷而手足生疮。”
  这其实原本是傅子寒的想法,但是他深谙凡事不能吃独食的道理,在隐晦的引导了同僚王大人想到这个点子之后,就将功劳全数安在了王大人头上,深藏功与名。
  王大人又不是个傻的,自己能想到这点靠的是什么,就算当时没反应过来,过后一细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还不得感激傅子寒的“友好”?他在这个位置上都待了五年了,若是还不能动一动,估计考核的时候就该谋个缺去到外地走一遭然后致仕了。
  现在的话,只要工部这事儿成了,他的功劳谁也占不去,考核拿个上是没问题的,再运作一下,不是没升职的可能。
  傅子寒心道自己才是个新人,总不能一去就压了同僚一头,然而也不能一点成绩都不做,否则其他人就该把他当个软柿子了。所以除了这个点子之外,傅子寒在其他方面可是一点没退让。
  跟这座捡茧工坊隔得不远的,就是一座缫丝房。
  缫丝房的设置又不一样,在瓦檐下有着几扇只用石栏间隔起来的空窗。
  “那是为何如此设置?这天要是冷下来,岂不是会冻坏人?”
  有户部的官员提出疑问,觉得他们是不是在偷工减料,好截留公款中饱私囊。
  “颜大人多虑了。”工部员外郎石大人率先反驳他,“这缫丝房一年四季都需要热水,天冷的时候还好,天气炎热的时候,如不能及时通风散热,只怕在缫丝房里面会直接闷死人的。”
  一边说着,一边引导他们越过桑树幼木进入缫丝房。
  这边的建筑跟下面蚕茧房不太相同,南北很是通透,两扇大门大大开启,穿堂风一过,热气随着风.流散发出去,哪怕中间的水炕热气腾腾,也不至于让人气闷到无法呼吸。
  看到实际情况之后,便是户部那位大人也打消了怀疑。他们就是站在门口都觉得热得慌,特别是几位身材略壮实的,这汗真是如雨滑下。
  太傅身体毕竟上了年纪,经不起骤热,便只在门外看看就在庄头的陪同下继续往上。
  上面还有三四座同样设置的缫丝房,跟缫丝房相隔不远的其他建筑,都是需要冬日里由其供应热水的工坊。
  看了一圈下来,户部工部的官员们心里也都有了底。
  总的来说,傅子寒跟王大人的设计并没有太偏离现在主流的工坊,但是他们很多细微处的改动,既考虑到了工人的便利,又增加了蚕茧的利用减少了损耗。还有那改良的练丝帛的方法,采用的是猪胰煮练法,跟原有的草木灰煮练法相比较,这种方法既可以利用胰酶脱胶,又不至于因碱水含碱过重而损伤丝素。
  这座农庄从养蚕栽桑,到缫丝练帛都囊括在内。
  “为何没有织女绣娘?”
  太傅站在半山腰,上下看了看。
  庄头刚才说了,再往上就是专门的桑林跟蚕房,做工的到这里就截止了。
  “回大人,青川农庄这边本身就只是工部试点的小庄子,地方不大,再设织坊跟绣坊的话,桑林的面积就得缩小。”
  王大人也随侍在侧,听到太傅的询问后,他在尚书大人的示意下,上前一步回答。
  他有意想要上一级,尚书也不刻意打压他。之前是他自己做不出来功劳来,想要提拔也找不到理由,现在既然有了功劳,傅子寒又愿意谦让,自然这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就落到他头上了。
  太傅沉吟片刻,略蹙眉:“若是蚕茧练出丝帛之后,纺丝可要运送到其他地方?”
  “是。”王大人继续道,“在青川过去十余里,有一座中型农庄。之前这里主要栽种黍米,因本身土地质量不佳,产出一直不能让人满意。之前下官跟傅大人商量过,也去实地查看走访了一番,那里虽说农耕不行,但地势平坦,又有水源,用来设置染坊和绣庄倒是个好地方。只是这要全部推倒重建,怕是有难度。”
  王大人也机智,他不敢说户部很可能阻拦,只说有难度,至于这个难度是什么,就看太傅大人想得到想不到了。
  他人也算本分,占了功劳的大头,也没忘记将傅子寒带上。他真要不带傅子寒,独吞了功劳的话,怕是回去之后有的是人诘难他。
  傅子寒上前给诸位大人行礼,得允许之后才开口道:“原有的染坊和捣布坊在上游茗县,下官一直觉得这染坊的位置不是太好。因着染料虽然很快可以溶于水不见踪影,但此河打从京城东直门经过,那边的百姓日常用水都要依靠此条河流。染坊位置离城太近,河水沉淀时间不够,所以那边的百姓身体多有不妥。相反,若是将染坊搬到青川这边,位于河流下游,下一个城镇要在百里开外,河道且多迂回,有足够的沉淀时间,对下游百姓也无甚影响。”
  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环境保护的观念,百姓的生活日常用水都在河中取用。大富人家还有自掘的水井,而沿河的平民吃喝洗衣全是用的河水。虽然说染坊是用的植物染料,但是多少也会伤及身体。只不过是这个时代的人还没有这种观念而已。加上这日积月累出来的毛病,大部分人也都会以为是身体自然的疾病,怎么都想不到河水污染上去。
  傅子寒提出这个问题本就是有些冒险,因为对于达官贵人来看,河水是否污染跟他们无关,更主要的是,他们从来不觉得这是有问题的,自古谁家染坊不是取用的河水?
  然而傅子寒敢这样冒险,当然也不是个愣头青,他顿了一顿又道:“前些日子,元青大师跟绣坊那里路过,说绣坊截取河水伤了风水,这才有下官建议搬迁的念头。”
  元青大师的名头可不弱,曾是帝师的老和尚说话的分量比太傅还重两分。
  “元青大师何时路过京城?”太傅眼一瞪,盯着傅子寒不放。
  “就半个月前,下官陪同王大人去茗县查看那边绣坊的情况,正好遇到元青大师在庄子外歇脚。他老人家身边只跟着一个十二三岁的沙弥。下官曾请大师入城,大师婉拒,说他要赶去归元寺,只在那里略作停留,并且不许下官对旁人说起他曾来过。”|
  “既是大师不许,为何你今日又开口了。”
  “大师不许下官对人言说,是因为大师要赶着去归元寺,怕因为下官多嘴,引来旁人叨扰,误了大师的正事。可归元寺本就离京城不算太远,便是依着大师的脚程,两三日前也该到了,所以下官今日才敢说出这个缘由。”
  傅子寒这么一解释,其他人也都释然,觉得他这人虽然多事儿了点,但办事倒还稳妥,为人也不迂腐。
  太傅大人眼里闪过一抹笑意,点点头,转身去跟两位尚书大人小声的探讨有无搬迁绣坊的必要。
  第62章 寓教于乐
  傅子寒趁着众人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快速的擦掉额头上的湿意。
  他今天说的那些话严格来讲是不太合适在这个场合说的, 但是错过今天的机会, 想要再提出这个建议就很难了。
  所幸太傅大人并没有觉得他做错了,甚至还主动找人来询问具体情况, 并让人去找了医师过来。
  严格来说, 现在的医师并不能肯定傅子寒说的那些问题就真的是问题,但是从他们专业的角度来讲, 傅子寒所忧心的很可能是真实存在的。像他们这一类市井出身的医师,比起皇城里的御医自然不如,但对老百姓的情况,就烂熟于心了。
  被请来的医师是青川本地人, 家在离庄子不远的地方。早前的时候也在京城西南角坐堂看诊, 一看就是三十年,对于那边的平民身体情况如何, 几乎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大人这么一问,小老儿还真觉得很可能是傅大人说的这样。西南角外城那边的百姓身体的确不如内城,原先小老儿还以为是他们更加操劳的缘故, 可现在想起来, 说不得也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这位医师也是个圆滑的人,并没有一口肯定或是否定, 但是他说的也是实话,便是大佬们派人去一一调查,得出的结论也就这样了。
  等到大佬们找地方坐下继续商讨的时候,王大人拉了傅子寒到角落里说话。
  “傅大人, 你今天太过冒险了。”
  “但是不冒险也不行啊,若是不趁今天这个机会让大人们正视,过些日子只怕黄花菜都凉了。”
  这也是个问题,但是王大人想,就算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他也做不到拿自己的前途去拼的地步。
  他们俩在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旁边过来两人,是户部下面的两位主事,跟王大人也是老相识了。
  大佬们在里面还不知道要待到什么时候,这眼看着时间不早了,若是再不往回走,只怕要撞上宵禁。可听里面说得正火热,也没谁敢去提醒一二。
  傅子寒还好,反正第二日是休沐,他家的庄子离这边不远,大不了不回去。但是其他大人就不成了,特别是户部的邱大人,家里小孙子刚满周岁,每天不瞧上一眼这浑身就难受,让他晚上不回家,他怕是整宿都合不了眼。
  不能正大光明的去提醒诸位大人,只能想点其他办法了。刚巧庄子上新弄了批蝉蛹,油炸了撒点细盐跟茱萸粉,味道杠杠的。就是不知道诸位大人敢不敢下嘴。
  傅子寒是个胆儿大的,他招来庄头安排了一番,借着送茶水茶点的机会,把几样根本不可能上诸位大人餐桌的小食呈了上去,各色炸虫子就有三四种,还有山里的山珍经过巧手烹调而成的小食,吃那么一筷子,简直能爽到心肝脾肺里去。
  这些东西端上去的时候,还真有两位大人变了脸色,但是架不住太傅大人跟户部尚书两人举人是个隐形的老餮,在询问了这些东西是什么之后,当先就提着筷子夹起送入口中。看他们的表情,似乎被点亮了什么新属性!
  有人极度喜欢,就有人极度适应不.良。但是那位适应不.良的大人也没法说什么,毕竟靠山吃山,人家庄子也没其他的好东西上供,能想尽办法调理出这些吃食来,怕已经是榨干了脑子,他们还真不能说什么。
  但是被这么一打岔,再抬头就看到天色不早,太傅大人起身表示要赶回内城去。至于这边的事情,等过了休沐日,他们找个时间去跟圣上汇报汇报。
  一群人风风火火的来,又风风火火的走。
  傅子寒没有跟着离开,他选择留下来交代庄头后续的事情。
  他有预感接下来的时间重点肯定在搬迁绣庄那头。再有,他们这边如果出了效果,说不得就要开始准备丝绸之路的重启事宜。
  哪怕这些事情跟他扯不上太大关系,但是不妨碍他在里面分一杯羹。他可是有老婆孩子要养的男人。
  瞧着大队人马离开之后,没多会儿,从旁边跑来几匹马,当先的是柳博立和袁小胖,之后是立文跟文昀,再后面的三个少年有些面熟,却是想不起是哪家的公子了。
  “你们几个怎的还不回城?”傅子寒站在庄头旁边,看着意气风扬的少年们,脸上带着笑,虽然口气略带质问,但神情跟态度可算得上温和了。
  “傅大人。”
  柳博立一跃而下,牵着马过来。
  “傅大人,刚才我们几个去了旁边的庄子,发现那边也在自发的栽种桑林,但是我看他们建的蚕房怕是不太合适。”
  这点傅子寒早就知道了,他还知道,不仅是旁边的庄子,青川县稍微有点规模的农庄都在观望,只要他们这边的作为被肯定了,接下来只怕整个青川都会成为桑园。
  但其实这样是很不妥当的。因为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发展桑蚕养殖,而且为了这眼前的利益就荒废了良田,被朝廷知道,肯定会受责难,到时候这锅还得工部来背。而工部落实到人头上,可不就得他跟王大人?
  傅子寒招呼了几个少年跟着他去自家庄子,又让下人去城里挨着送信,言明他们家工资公子少爷都在城郊傅家庄子上过夜,之后才告辞了庄头,领着一群少年策马离去。
  庄头一直在山脚下看着他们走到不见影儿了,才回转身去安排晚上的事情。
  现在蚕茧还不多,不需要整夜做工,油灯又容易出事儿,因此上到了视线昏暗的时候,就会锁了工坊,让工人们回去休息。
  “父亲,您还没说要怎么解决其他庄子跟风的事情呢。”
  吃了晚饭,傅子寒领着少年们直接在水池边的柳树下席地而坐,一是为他们讲解功课疑难,二是听他们天马行空的畅所欲言。
  在讲解完一篇四书中的文章释义之后,他们开始了聊天模式。
  听到儿子发问,傅子寒并没有一来就给他们说自己要如何解决,而是将这个问题抛给他们,让他们来说说看若是他们为政,该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
  “我觉得就该同意他们该做桑蚕养殖,这样来钱快啊。”
  混不吝发言的是钱大人的儿子。钱大人是刑部的官儿,不大,正五品,四川清吏司郎中。他家夫人跟袁大人的夫人同出蜀地,平时走动也勤,所以钱大人的这个儿子跟袁小胖也是焦不离孟。
  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就袁小胖这性子,除了刻意巴结利用他的人外,他真心相交的好友基本上跟他的性子也差不离儿,都是属于怂且熊的属性。
  不过好的是钱公子毕竟有个刑部郎中的爹,对律法典籍肯定要了解更透一些,作起妖来也知道适可而止。
  至于另外两人,一人是出身侯府,不过到他爹那代就不得再承爵了,他兄长现在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虽然品阶还不高,又是荫官出身,但是只要自己给力,家里也支持,未必不能更进一步。还有一人的伯父是山西知府,其父原本也是朝廷官员,可惜英年早逝,只留下了这么一根独苗。而他伯父也子嗣不丰,到现在家里也才一个未成年的庶子并一嫡一庶两个女儿。因此上对弟弟家这根独苗,也是当做亲子来培养的。
  出身侯府这孩子对这些问题完全没有概念,典型一混日子的主儿。倒是那位知府的侄子,叫做舒询的孩子想了想,提出了反对意见。
  “自古民生才是社稷之根本。若是都奔着钱财而去,谁来耕种?没有农人耕种作物,粮食从何而来?以小侄看,这股邪风不能助长,一定要及时掐灭。”
  傅子寒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抚掌笑:“那贤侄可来说说看要如何操作?”
  少年并没有急着开口,先是沉吟了一会儿,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才慢条斯理的讲述自己的看法。
  他觉得全部都去种植桑树养桑蚕并不实际。先别说这青川县自古以来就是京城重要的产粮地,就说那些眼红蚕庄的庄子匆忙上马修建的蚕茧房就不合格。他们今天也看过,大部分的蚕茧房还是采取的以前的老旧样式,规模小还无所谓,真要如蚕庄这般整合成一条生产线的话,他们那些设计就完全不可取了。
  “小侄以为,便是要改种粮为种桑养蚕,也该选取合适的地方进行,而那些沃土良田是万万不可动的。若是不顾后果随意改变,只怕圣上也会大怒。”
  “贤侄考虑得不错,但是该要如何进行你可有数?”
  “这个……小侄尚未有思绪。”
  毕竟不是专业人士,他们又是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而且少年们的重心也在功课上,能说出粮食乃社稷之重,民生之根本,就已经是很不错的了。
  “老师,学生觉得,一味的压制不可取,不如分儿化之。城北茗县那边多丘陵,是栽桑养蚕的好地方,而青川这边虽然是种植粮食的重要地域,但也不是不能涉及到丝绸上来。可以安排各庄修建绣坊以及染坊等等功能单一的工坊,这样便可以聚集女工甚至老幼之力。每个庄子只负责一样,又方便管理,然后各庄之间工序交错递进,就犹如一个大的,大的……生产链?”
  生产链这个词是傅子寒教给他们的,用言语文字甚至图画来形象生动的阐明了这三个字的意义。柳博立在当初听的时候就记在心头,现在想起来就觉得这三个字用在此处真是再好不过。
  第63章 莫名而来的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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