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节

  他期盼过待兄长顶天立地之后,自己便可离开家里,仗剑江湖,逍遥此生,这是他唯一的指望。
  可现在看来,便是他余后的人生,也是替兄长摆平疏漏的筹码。
  他的婚事,他的喜好,他的感受,从不在祖母他们考虑之间,他的人生,只需短短不到一夜,便由对方轻飘飘盖棺定论,根本没人觉得这里面有何分量。
  他余下的生命在家人眼里,甚至只配用来摆平一场荒谬的闹剧。
  江淮低下头,眼里深沉的黏稠在翻涌,耳边所有人的庆幸开怀仿佛不入耳中。
  此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握住,江淮抬头,看见师姐平静的眼神。
  无悲无喜,没有同情也没有庆幸,仿佛他刚刚没有被决定过人生。
  白绮低声道:“别难过,我们已经不是小孩了,若不是自己期待的命运,便改变它。”
  “师姐——”江淮看着她眼里的笃定,仿佛刚刚的事只是人生路上一颗平平无奇的踏脚石,踢开就好。
  他有些慌乱又忍不住生出一丝期待:“可是我——”
  “别害怕,我们阿淮天资过人,聪明果敢,只是还没有一夜之间长大而已。等你真正意识到自己长大的时候,便会发现,那些操控着你的,让人觉得不可撼动的大山,其实不过如此。”
  “放心吧,师姐会帮你。”白绮笃定道:“师姐绝不会让阿淮痛苦一生。”
  江淮眼波流转,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深深的将师姐抱进怀里,就如同溺水之人包住浮木一般。
  只是白绮回过头,便没有任何人看见她眼里缺德冒烟的满意。
  江小弟get!
  这也是她的目的,从不是为了区区白语名声受损,一开始便是为了彻底将江淮的心与江家剥离。
  江家压根没有把江淮当做真正可以商量事情的一份子,只将他当江洛的工具人使用,不然他也不会对这次的事如此茫然了。
  江洛就一个伪君子,平时兄弟俩虽然同进同出,看似兄弟同心,可压根就不把弟弟当人看。
  不然也不至于养得江淮一个十几岁少年外表冷漠,内心阴沉无助,又有种无法宣泄的无力。
  说白了江家对于江淮的苛待并不在资源上,只从来没有倾注关心和爱意而已,一丝都没有。
  他或许还对家庭带着一丝丝期待,白绮便利用这件事,将江家家族成员之间真正的虚伪关系放大而已。
  此时屋内人人各怀心思,都没有看见江淮顷刻之间将什么东西,完全倾注在了白绮身上。
  那深沉的,扭曲的,偏执的淤泥,仿佛想将她整个人吞噬。
  包括白绮,也并未察觉。
  作者有话要说:
  请跟我念,白绮是渣,白绮是渣,白绮是渣。
  第26章
  果然几天过后, 江家就带着聘礼上了门。
  此时白语失贞的事也已经差不多在江湖传遍了,人们一边感叹采花贼胆大包天,居然染指白岩山庄小姐的同时, 一边不得不佩服江家仗义。
  毕竟江家这些年式微, 对白岩山庄颇多依仗这事谁都知道,而白岩山庄突然遭此一难,对方立马出来兜底,可见是知恩图报的。
  当然这些只是明面上的舆论风向而已, 实际上的人心怎会如此和善磊落?
  多的是人传播白岩山庄二小姐与采花贼韵事,若不是白岩山庄势力在这儿,都快出18x话本了, 描述得绘声绘色的, 就跟白语被采的时候这些人当时就在床榻下躺着围观一样。
  要不是这事是白绮干的,她都快信了。
  一边自然有鄙夷白岩山庄挟恩图报的, 自己的闺女失了清白,仗着恩情强配给人家年轻有为的儿子。
  又有嘲笑江家做活王八的,不过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江家仰仗白家多年, 这点亏自然也得吃。
  总之一时间整个江湖八卦氛围浓烈,因白岩山庄和江家选择的是迅速将白语安排出去,而不是全力追杀采花贼。
  这也让外界默认了他们的态度, 比起追查采花贼, 看来更想遮掩此事的,各方势力嘴上闹着数日之内定将采花贼揪出来千刀万剐,实际行动却是没那么紧迫的。
  白家如何暂且不提, 江家这次是真的要把吐出来的血生咽回去。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出事的是白绮, 他们以后的图谋更手到擒来,这点风言风语受着倒也值,毕竟白绮和江洛是有婚约的,别人提起再怎么阴暗面上也得说声仗义。
  可白语就全不是那个牌面了,只能让大伙以为江家上赶着给白家擦屁股,还牺牲了江淮的婚事。
  江家虽然对江淮的感情可见一斑,但江淮的优秀却是毋庸置疑,好好利用的话,他的婚事也能带来不小助益的,全给白语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铲屎来了。
  但江家不愧是敢想能忍的,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仍然争取利益最大化。
  几天后江老夫人,江掌门以及江夫人齐齐上门,这架势自然给足了白岩山庄面子,让偏疼幺女的白庄主大为感动。
  便是一开始对这事迁怒江洛,在江家如此诚意面前,剩下的也只有欣慰和愧疚了。
  未来的婆家上门,白绮自然是不能躲着不见的。
  但看面相,江家倒真看不出是如此卑劣虚伪之家。
  江老夫人慈眉善目,江掌门虽神色郁郁,透着股死寂,但对白绮和白语倒是和颜悦色,这反而让人觉得难得。
  江夫人自然是温婉和善,便是白夫人这样的人,都对她感官良好,一再念叨闺女的婆家好相处。
  白绮面上乖乖行礼迎合,心里便是笑便宜娘说笑话了。
  真是慈善的,又岂会养出江淮这样对自己家族无所适从的性子?偏偏人人都只说她的好,说她为人嫡母大度宽和。
  果然,话题来到白语和江淮的婚约之后,江家就借着尽早成亲,以免白语平白遭受流言重伤。
  毕竟成了亲白语便算是江家人,婚前失贞便是不光彩,但事已成定局,外人自然不好说什么,流言也会被新的江湖佚事压下,久而久之索然无味。
  白庄主和余姨娘自然是千肯万肯的,白夫人也不介意,能不在家里看到白语那惹祸精,她还巴不得呢。
  白小弟倒是有些舍不得二姐,可抬眼看了看漫不经心喝茶吃点心的大姐,是一个屁都不敢放。
  生怕又被骂哭。
  一家人讨论,全然没有询问江淮的意见。
  江淮手心握出几道白印,正要张口说话,却冷不丁感觉到一道视线,一看是师姐轻轻的瞟了他一眼。
  江淮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没那么紧绷了,握紧的拳头松开几分,没了插话的打算。
  可下一秒,他听到的话却让他比之刚才更为不舒服。
  因为江家老夫人暗示长姐还未出门,妹妹倒是先办了喜事,礼法上略有不妥外,倒是让外人看两家仓促心虚。
  老夫人话说得好听:“阿语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是机灵福气的好孩子,咱们江家求娶,没有半点不愿的。”
  “要是为这丁点不妥,惹外面那些小人说嘴,反倒不美了,咱们要办就堂堂正正漂漂亮亮的,白庄主你们说这话在理不?”
  白庄主哪有反对的,被江家人对白语的抬举和毫无芥蒂哄得是全程笑容没断过。
  于是下面的要求也就顺理成章,合情合理:“既然阿洛与阿绮早有婚约,俩孩子感情深厚,便不如将婚期提前,我江家同时迎取白岩山双姝,岂不美事一桩?”
  这点小事在白庄主这里看来,根本不能算为难,总归长女早晚是江家的人。
  且不管怎么说,妹妹吃亏,做姐姐的稍稍迁就又怎么了?更何况这次的事在他看来几个孩子都有责任呢。
  白夫人不乐意了,凉凉一笑:“老太太,阿绮是我千娇万宠养大的女儿,十八岁出门我还嫌早呢,咱江湖儿女本就不拘小节,哪有什么姐妹先后的规矩?只要是喜事,大伙儿都高兴。”
  又加了一句:“再说此次事因,说到底还是阿语这丫头自己不争气,没得连累姐姐慌慌张张委委屈屈的。”
  “你——”白庄主指着她,痛斥道:“这可关系到我白家颜面,你现在不想在一家人齐心协力共度难关,在这里撇清奚落作甚?”
  白庄主这下是真动怒的,早知妻子刻薄苛待爱女,却不想居然这种时候还落井下石,对幺女的遭遇没有半点体谅。
  不过到底在外人面前还是得给白夫人面子,白庄主没有说得更难听。
  白绮既然策划这出,自然对于早日成亲这种事是乐见其成的,这也是她一开始的打算,毕竟真等到十八岁,魔教大势已成,她到那时还未掌控江家的话,好事也轮不到她了。
  其实即便江家不动手脚,她也是得出手的,只是绝对得按照她满意的节奏才行。
  现在这个前提,她挺满意。
  于是便一副长姐怜惜妹妹受苦,深明大义的样子说服了白夫人,白夫人就是再不乐意,也拗不过女儿。
  好在江洛这个女婿她是千万满意的,只能叹一句女大不由人,最终结果算是皆大欢喜。
  江家又住了几天,商量嫁娶细节,毕竟仓促间一口气娶两个儿媳妇不是小事。
  白绮懒得跟江家人虚与委蛇,这会儿决定成亲,连现成的理由都有了,待嫁新娘面皮薄,羞于见人,众人自然理解。
  这天晚上,伺候的丫鬟退下之后,白语的窗前传来细微的啪嗒声。
  她披上一件外袍,便翻身出了闺房,来到窗户朝向的方向,果然在院子外面的亭廊中见到了江淮。
  这家伙还是一身黑,仿佛隐于夜色之中,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舍弃了最后一丝天真,对家人再无期待,整个人一夜之间显得成熟不少。
  之前白绮见他虽然气质阴沉,毕竟还有些少年气,但这会儿看他却真正得用看男人的眼光了。
  他见白绮出来,阴沉的脸色像是突然注入一道光,轻快甚至有些急切的迎上来:“师姐!”
  这一声出来,江淮自己都吓一跳,因为他竟在自己声音中听到了撒娇的意味。他这辈子除了很小的时候在已逝的生母面前,何曾做这等姿态过?
  江淮一时间面红耳赤,若不是夜色暗沉,真就被师姐看出端倪了。
  又觉得自己不可理喻,他找师姐明明是为了商量抱怨,这么弄得好像借机夜会撒娇,惹她怜惜一般?
  白绮倒是不知道江淮瞬间脑子里这么多想法,小奶狗撒娇的场面她见多了,丝毫不以为意。
  顺手就摸了摸对方的头:“乖,师姐在呢。”
  师姐不加掩饰的亲近让江淮有点雀跃,来之前压在心里透不过气来的沉郁居然轻松少许。
  他这才道:“师姐,过几日我就真的要和白语成亲了?而你也——”
  说到这里江淮忽然发现,他无法确认这两桩婚事哪一样更让他受不了了。
  他话说一半,看着白绮若无其事的表情,对于即将成亲的事没有半点排斥不愿,心又沉了下去。
  他在期待什么呢?师姐从小恋慕兄长,两人两情相悦,即便婚事仓促,自然也是愿意的,他竟然在期待师姐脸色和他一样,露出排斥抗拒的神情。
  即便师姐不愿意呢?他又能怎么样?他能带师姐逃走吗?
  带,带师姐走?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遏制不住,以至于江淮突然自顾自的开始心虚,甚至不敢看白绮的脸了。
  白绮还以为他是被这几天的重重打击弄得整个人将崩溃,便伸手抚上他的脸,将他的脑袋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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