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
  等晚间沐浴时,见他身上还缠着纱布,才暗暗松下一口气。想来是见她今日受了委屈,唯恐府中下人再拿着二人分房的事传闲话,来给她正名分。
  因也不说什么,默默梳洗过后上床歇息。
  这是他们第二回共眠……床上本有两床被褥,但沈青云说天热用不着,去了一床,大剌剌敞着怀睡在那里。
  婧怡又哪里睡得着,将薄薄一条被子从脚底盖到了脖子,闷了满身的汗;想要佯装入睡,却忍不住屏住呼吸,然后便喘得愈发紊乱粗重。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身边人气息慢慢绵长均匀,想是已然入睡,她才终于长舒一口气,翻了个身酝酿睡意。
  却有一只温热粗糙的大手贴上了她的后背,随即便是整个宽厚的胸膛。
  婧怡一僵,差点没尖叫出声,好容易忍住了,勉强使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艰涩道:“四爷,您的伤还没好呢。”
  沈青云没有答话,健壮有力的手臂却已环上她细若柳枝的腰身。
  婧怡知道沈青云没有错,他的伤势尚未痊愈,如此作为都是为了她。而事实上,她也的确需要这一步……没有等她低声下气地主动求恳,已属仁慈。
  又怎能拒绝?
  ……
  ……
  婧怡不知道该怎样形容男女之间的那点事。
  沈青云的大手仍在她背上细细流连,似乎不忍离去,半晌方低声道:“……我失态了。”
  他想道歉,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
  她还没有及笄,本该细心呵护,却因自己一时情动鲁莽,罔顾了她的感受。方才哭得那样厉害,自己却愈加兴奋……
  一念及此,身体便又蠢蠢欲动,忙稳住心神,将那念想压下去。
  一时间,懊丧、后悔、心痛、疼惜诸般心绪纷杂,终是开口道:“我……”
  却被婧怡细细的声音打断:“四爷,妾身想沐浴。”她满面是泪,只觉身上又黏又腻,便是那被褥凉席都也似沾上汗水变得潮湿。
  沈青云闻言,忙起身叫了热水,又至床前问:“要不要叫你的丫鬟来?”
  婧怡摇头不语。
  沈青云顿了顿,犹豫道:“我抱你进去罢。”
  “不要!”婧怡一惊,忙尖声拒绝。
  沈青云正欲弯腰抱她,见她反应如此激烈,手下一僵,知道此番是彻底吓着了小娇妻,只得让开两步,背过身去:“……若有什么,你再叫我。”说着,自去叫下人来换枕席被褥。
  婧怡则拖着酸痛的身子慢慢走进净房……便是深陷陈锦如的阴谋,便是被逼配冥婚,便是当众与皇后顶嘴,她也未曾露出过半分惧色、流过一滴眼泪、有过丝毫软弱。
  她的高傲与倔强,绝不允许现在的自己被任何人看到。
  至于沈青云……
  可恶,世上的男子皆可恶,犹以沈青云最甚……她泡在温热的水里,咬牙切齿地想。
  ……
  本以为这一夜定会辗转难眠,哪知不过一着枕头,就沉沉睡了过去,竟是一夜无梦。
  待再睁开眼睛,已是天光大亮,身边早没了沈青云,叫了当值的绿袖进来问。
  绿袖笑盈盈地屈膝:“回夫人,已是辰时三刻了。”
  婧怡一惊,忙要起身,却觉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不禁低呼一声。
  见她如此,绿袖忙上来一把扶住:“夫人莫急,四爷已派人过松鹤堂告了假,您今儿不必去请安了,”顿了顿,抿嘴笑道,“四爷走时特地吩咐了不许叫您,又说等您醒了,就拿他的名帖请太医来给您诊脉。”
  婧怡满脸通红,怒道:“糊涂,哪里就要请太医了,快去把人叫回来!”
  她虽不通情事,也知那事做时痛,过后却好了,哪里需要看什么太医?
  医者望闻问切,却要叫她如何分说,难道说是被粗鲁的丈夫伤着了……她还不想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谈资。
  绿袖却神色为难,嗫嚅道:“奴婢算着时间,已提前着人去请了,这会子,太医想必都该来了……”
  ……
  松鹤堂。
  管妈妈不轻不重地替蒋氏揉着肩,斟酌着她的神色,禀道:“一早儿四爷就派人来为四夫人告病,还请太医过梧桐院诊脉去了,”
  蒋氏闻言,轻哼一声,撇嘴道:“三天头疼两头脑热的,就他们房事儿最多,这又是怎么了?”
  管妈妈压低声音:“昨儿夜里,四夫人屋里要了水……” 顿了顿,接着道,“请的是妇科圣手张太医。”
  蒋氏一愣:“不是说还没及笄么?”想了想,“老四看我为难他媳妇,急眼了,忙着正她名分呢。” 冷冷一笑,“平日里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倒不曾想也懂知冷知热。”
  “四夫人长得花骨朵似的,难怪四爷疼惜……”见主子面色不好,忙硬生生转过话题,道,“原先只道四夫人是个憨憨的性子,如今看着却着实不简单,又和四爷琴瑟和鸣上了。四爷官居二品,手握兵权,已羽翼渐丰,四夫人若往耳朵里乱吹风,往后只怕更不听您的话了。”
  蒋氏面色森冷,咬牙道:“若不是个厉害的,她怎会送进来?”嗤笑一声,“不过,说来说去也就是个黄毛丫头,只有老四那没长眼的当个宝贝疙瘩似的捧着,还巴巴儿地请张太医来瞧,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沉吟一会,问管妈妈道,“从前安排在梧桐院的丫头,怎样了?”
  “您是说芝兰、玉树罢?从前四爷不住府里,她两个也就闲着,如今却都在书房里贴身伺候。”
  蒋氏满意地点头,淡淡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四既成了家,子嗣便是第一紧要。陈氏三天两头病着,怎么伺候爷们,更遑论生儿育女?我看那两个丫头都不错,选一个开了脸,给老四生个儿子是正经。”嘴角微勾,“说不定,陈氏一着急,病就全好了,到时候也怀上了……”
  管妈妈便笑:“还是您想得周全,老奴觉着芝兰不错,生得好,人也丰腴,看着就好生养,四爷见了定然喜欢。”
  蒋氏“嗯”一声,随意道:“就她罢。”想了想,忽然望着管妈妈,幽幽道:“陈氏毕竟年纪还小,若当真有了身子,也不知道能不能生下来,”掩嘴一笑,“那些大老爷们,都只顾着自己,哪里晓得女子的难处?”
  管妈妈见她一向悲天悯人的面上露出这种寒气森森的表情,禁不住一个冷颤,胳膊上起了一层细细的疙瘩,再不敢接话,只含糊应过一声,下去传话了。
  第62章 通房 上
  张太医是太医院出了名的妇科圣手,最擅调理妇人之症,于保胎、助孕一道上也颇有心得,宫中妃嫔稀少,也还罢了,却是京城世家圈子最受尊崇的一位太医。
  今日非他当值,上了年纪的人少困,早早起了身,在院中随意散一散,侍弄一番花草,也恨得趣味。
  正是悠闲自在时,却有武英王府的沈小将军来叫门,亲自附耳与他说了两句,才赶着上朝去了。
  因一早便收拾妥药箱,等有人拿着名帖来请,便直跟着去了武英王府。待见到沈小将军的新夫人陈氏,先看了一回面色,又细细诊过脉,才开口问道:“听将军说,夫人于此三伏天亦手足冰凉,不知可还有其他症状,如少眠多梦、惊颤虚汗,或畏寒之症?”
  随侍一旁的碧玉忙应道:“我家夫人是有畏寒之症,三九天里是几乎不出门的。”
  张太医点头,又细细问过她的月事。
  婧怡心下微微一动,原来沈青云是察觉她身有旧疾才请来太医,并非因着那事……看着冷心冷情的一个人,不想竟有这份心。
  她的小日子从来就没有准过,一年总有个把月干脆不来的,每来则必浑身发冷、疼痛难忍,且总是淋漓不尽。她知此疾非同小可,日后恐难于子嗣,虽心中羞赧,却也不讳疾忌医,将诸般症候一一说了出来。
  张太医听后眉头深锁,沉吟半晌方道:“夫人脉象滑而无力,阴虚体寒才有惊颤畏寒、月事不调之症,又兼脾胃虚弱、肝火过盛、思虑太重,以致少眠多梦、易发虚汗之症,”顿了顿,捻须道,“夫人年纪还小,月事不准也属常见,但淋漓不尽却是体质过差之故,马虎不得。好在您还年轻,慢慢用药调养着,过个三四年也就好了。”
  婧怡闻言,起身行礼:“多谢太医。”
  张太医笑了笑,又道:“还有一事……”眼角扫过碧玉,话头却停了下来。
  碧玉哪还有不明白的,轻手轻脚走出门去,遣了廊下侍立的小丫鬟,亲手掩了门,立在那里望起风来。
  屋里,婧怡道:“太医有什么话要告诉妾身,请但说无妨。”
  张太医神色复杂,开口道:“今早沈将军曾来亲述夫人病情,并嘱咐老夫,夫人年幼体弱,若过早诞育子嗣,恐有损根本,让老夫为您开一副可长期服用无损身体的避孕之药,”顿了顿,似乎怕她误会,又解释道,“将军所忧其实十分有理,夫人年幼,又体虚至此,此时怀孕极易小产,便是撑到足月,生产时也定会走一遭鬼门关。不若等养好身子,年岁也足了,再备孕不迟。老夫在调理的药方中加一味既温补又能避孕的药材,便可奏效。等夫人想要怀孕之时,只需停药即可,并不会伤害您的身体。”
  婧怡愣住……
  她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沈青云不想她生他的孩子。
  但转念一想,这张太医和她非亲非故、素昧平生,若是沈青云授意,怎会将各中缘由一一道来?
  难道,真是为了她好,又怕她误会,才让医者亲自说明。
  一念及此,已面露微笑:“如此,就有劳张太医了。”
  张太医闻言长舒一口气,他见过太多名门贵妇,为了宠爱或地位罔顾身体,一门心思地生孩子。更有那小产不过两月又怀上的,多半再度小产以致终生不孕,或直接难产血崩而亡。
  又有什么,比自己的性命健康更为重要?
  这小小年纪的沈四夫人倒是个拎得请的。
  ……
  ……
  “夫人,夫人!”碧玉送走张太医回来,见婧怡坐在那里只顾发呆,叫了几声都恍若未闻,不由轻轻摇了摇她的胳膊。
  婧怡回过神来:“何事?”
  碧玉低声道:“管妈妈来了。”
  管妈妈一进门就满面春风地高声笑道:“老奴给四夫人道喜了!”
  婧怡端坐上首,早不复先前怯懦,微微一笑道:“喜从何来啊?”
  管妈妈却收了笑,关切地望着她:“听说四夫人病了,王妃担心,遣老奴来探您呢。”
  “有些头痛罢了,无甚大碍,叫母亲担心,是我的罪过。”
  管妈妈便又笑起来:“夫人没事就好,王妃一听惊动了太医,急得什么似的。这不,想您一个人伺候四爷辛苦,特地给了恩典,给芝兰开脸,帮您服侍四爷……啧啧啧,王妃多少年不理府中琐事,此番却为您破了例,可见她老人家多么看重您呢。”
  这是赤裸裸的讽刺!
  碧玉的面色早变得惨白,嘴唇颤动,话就不经大脑冲了出来:“王妃是婆婆,怎么能管咱们夫人屋里的事?丫鬟开脸,自然都是夫人说了算的……”
  “住口!”婧怡神色一冷,打断道。
  碧玉一惊,已自知失言,忙紧紧闭上了嘴巴,再不敢多说一句。
  管妈妈却已变了脸色,呵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置喙王妃娘娘,”对着婧怡冷笑两声,“王妃对您可是一片苦心,怕四爷糊涂,伤了您的身子,这才劳神费心地替您打算。便是为了她老人家,您也得好好管教屋里的下人,似这等忤逆主子的贱婢,绝不能轻饶的。否则,别人还只道是您故意教唆这贱婢诋毁王妃呢!”
  婧怡面色阴沉,低斥道:“没听见妈妈的话么,还不跪下!没眼力见的东西,母亲是这府里最大的主子,别说抬举一两个通房,便是一封休书将我撵出府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碧玉早已跪了下来,眼含热泪,嗫嚅道:“是。”
  管妈妈却也是一惊,忙道:“四夫人不要乱说话,这府里最大的主子是王爷!也别说那休不休的话,您把王妃当什么人……”
  婧怡打断她,低呼道:“哎呀,看我,一时口快竟说错了话,妈妈莫怪!”
  管妈妈面色有点僵:“老奴怎敢怪您,就是王妃……”
  婧怡再一次打断她,指着碧玉,厉声道:“还不滚回屋里思过去,罚你给母亲做二十双鞋,”顿了顿,补充道,“一日不做完,一日不准出来。”
  做鞋是所有针线活里最麻烦的,只因纳鞋底又费力又费时。似碧玉这等主子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平日也不必做粗活,那手养得青葱似的,做个一两双鞋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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