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

  崇德帝大怒,当即将成国公押入刑部大佬,抄没蒋家家产,并命刑部彻查此案,凡参与之人,一律连坐。
  说到底,一句成国公不敬先帝,让以仁孝立世的崇德帝再留不得他。
  ……
  武英王府。
  “蒋家真的说倒就倒了?” 袁氏脸色很难看,急急地问丈夫。
  沈青宏常年面色青白,此刻瞧着更有死灰之气,见妻子如此焦急,长叹一声,道:“舅舅这是犯了众怒,听说举子们呈了万言书,求皇上重责舅舅。舅舅如今虽还在刑部大牢,只怕也就是这一两日的事情,成国公府满门恐难逃死罪。”
  袁氏大惊:“那母亲……”
  沈青宏看了妻子一眼:“母亲是外嫁女,已不算蒋家人,当能逃过此劫。不过,失去蒋家这一助力,往后在沈家,也就是个精心礼佛的太夫人罢了。”
  “太夫人?”袁氏冷笑一声,“如今满府上下都是四房说了算,老四还能让母亲安安稳稳地做太夫人,笑话!”说着,不屑地瞥了丈夫一眼。
  沈青宏沉默了下来。
  袁氏见丈夫这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待要发作,又强自忍住,忽然眼中流下泪来,泣道:“爷,您不为母亲,总也得为自己想想啊,父亲过身都多久了,袭爵的圣旨迟迟未到,先前可以说是新帝尚未登基,可如今呢?从前还有母亲和成国公帮着咱们,如今却……”眼中露出坚决,“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世子爷,您得拿出个章程来才是!”
  沈青云长叹一声,幽幽道:“我半个人都埋进了土里,爵位不爵位的,又有什么要紧?”
  袁氏闻言愣住,忽然神色一变,厉声道:“你自己是不打紧,那我呢、岚儿呢,你不为我们想想?”腾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瞪着沈青宏,“老四可是个狼崽子,他连皇帝、太子都敢杀,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我和岚哥儿孤儿寡母,往后在他手底下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左右一个死字罢了。我死也就死了,可我们的岚哥儿还小啊爷!”
  沈青宏的脸几乎如石灰一样惨白,半晌方用微弱的声音开口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
  婧怡也正和沈青云说着话,沈青云告诉她,成国公府不日即将被满门抄斩。
  “竟有如此严重?”
  沈青云表情淡淡地:“成国公献给皇上一千五百万两白银,说是已倾家荡产,结果刑部前往蒋府抄家,又抄出了好几千万两银子来……皇上原先还想留他一命来对付我,他自己作死,竟敢戏弄皇上,想不死都难。”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蒋氏?”不知从何时起,二人谈话已不再称蒋氏为母,而是直呼其名了。
  沈青云微笑:“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婧怡想了想:“那就要看四爷想不想做武英王了。”
  第132章 杀兄
  听了婧怡的话,沈青云忍不住挑眉,他望向妻字,开口道:“依夫人之见,我想做武英王如何,不想做又如何?”
  婧怡笑了笑:“四爷若想做武英王,蒋氏就还是王府的太夫人,成国公府已成昨日黄花,武英王府又有四爷把持,想来她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四爷既但得住弑君之名,一个忤逆不孝想来也不在话下。”
  沈青云眼中露出笑意:“那我若不想做这武英王,又待如何?”
  “四爷不做武英王,那爵位自然就是大哥的,不过大哥身子向来不好,这偌大的王府迟早是要交给岚哥儿的……妾身与这孩子接触不多,四爷觉得此子如何?”
  沈青云想了想:“我们家就岚哥儿、还有三哥膝下的威哥儿、武哥儿,这三个孩子里,岚哥儿是天资最好的一个,身体虽弱些,也是他母亲看得太紧,缺少锻炼的缘故。”
  言下之意,根据比较原则,沈则岚已经是武英王府最合适的袭爵人选……如果沈青云放弃爵位的话。
  婧怡点点头:“如您所说,岚哥儿是个不错的孩子,只是年纪还小,即便袭爵,也需要有人从旁协助,而此人非良师诤友不可,”顿了顿,语声略低,“如蒋氏这样的,也就留不得了。”
  沈青云乃谨元皇后之子,沈穆的亲外甥,不论他与蒋氏有多少宿怨,武英王府是他从小成长的家,他总该是希望它好的。
  因此,婧怡所言所述,并非以个人喜恶,却将王府的荣辱兴衰想在了头里。
  果然,沈青云望向她的目光里有了一丝苦笑,常言道,娶妻娶贤、纳妾取色,只因世间女子美貌者多少慧,而才高者常无颜。
  如婧怡这般,既美丽又睿智,善于洞察人心却又总有三分狡黠,看似以你为尊实则若即若离的女子,他仿佛一眼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却每每又有小惊喜,又怎能不叫他牵肠挂肚呢?
  沈青云的话里有了几分淡淡的欢喜,开口道:“那依你之见,我该不该当这武英王呢?”
  婧怡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妾身以为,爵位于四爷而言并不重要,说到底,也就是个意气之争罢了。”
  沈青云哈哈一笑:“不错,”忽然笑容一敛,“不过我早有明言,从未觊觎过爵位。”
  看沈青云今日所作所为,志向又何止于区区一个武英王?
  闹了半天,是蒋氏、袁氏等以小人之心度狼子之腹了。
  正想着,忽听有人跌跌撞撞冲进屋来,连撞倒两把椅子都不管不顾,直奔到沈青云和婧怡跟前方才止住。
  婧怡一眼看去,是个面生的小厮,早跑得发髻凌乱,兼之一脸泪水,浑身哆嗦,形容狼狈至极。
  沈青云却认得这是沈青宏的贴身小厮松才,见他如此,眉头一皱,不悦道:“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地?”
  松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捶胸大哭道:“四爷,世子爷去了!”
  晴天霹雳!
  沈青云神情一顿,面色渐渐苍白起来。
  ……
  沈青云和婧怡赶到沈青宏院中时,那里已经乱成一团,仆妇丫鬟们惊慌地跑来跑去,尖叫哭泣声不绝于耳。
  沈青宏果然已经死了,直挺挺躺在床上,双眼大睁,瞳孔却已经涣散,鼻子、耳朵、口中则均有乌血流出。
  婧怡看了一眼就别开了脸。
  不过,仅仅是这一眼的功夫,她也能看出,沈青宏这是中毒而死,灰白的脸上还隐隐透着青气。
  袁氏披头散发坐在地上,双目呆滞,仿佛已经失去了灵魂。
  而沈青云并没有注意她,他只是怔怔地望着长兄临去前痛苦扭曲的面孔,久久不能回神。
  沈青宏体弱,与沈青云年岁相差又大,二人自小并不亲近,但沈青宏毕竟是长兄,每每与兄弟相处,总是言语温和、暖如春风。
  模糊的记忆中,似乎也曾在充满药香的院落里,有人既温和又严肃地教他读《论语》。
  他生性好武,于兵法谋略上一点即通,却自小不爱那些四书五经,唯独《论语》读得好。
  灰色的童年中,其实也曾有过许多明媚的颜色,只是他一心复仇、满腹算计,早已将那些抛诸脑后了。
  “四爷小心!”
  正出着神,忽听婧怡一声娇喝,沈青云毕竟是刀尖舔血过来的人,反应何等迅速,耳闻示警的一瞬间,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
  只见寒光闪处,一把匕首飞出,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齐根没入墙壁,而原本跪在床边的袁氏也已被沈青云反手击出,额头砰地撞到桌角,登时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出。
  袁氏却似丝毫未觉痛楚,挣扎着站起身来,目眦欲裂,瞪着沈青云,咬牙切齿道:“你这贼人,还我夫君命来!”说着,拔下头上发簪,便又向沈青云扑去。
  不过是以卵击石,这样的攻击对沈青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婧怡震惊的是袁氏所说之言。
  应该说,用发簪杀人是假,借机喊出那一句“还我夫君命来”才是真!
  她忍不住去看沈青云,却见他面无表情地立在沈青宏床前,对袁氏的攻击视而不见,直到那发簪几乎就要刺入皮肉,才见他随意挥了挥手,将袁氏如破布一般挥了出去。
  下手并没有半分容情,袁氏脸朝地摔在地下,半晌都没有动静。
  婧怡闭上了眼睛……沈青云自然不会杀害沈青宏,他已然向她坦诚,并无意于爵位,更何况沈青宏死时,沈青云正和她在一起。
  可他怎能在此时对袁氏下这样的重手……这不是将话柄交到别人手里,说他弑兄伤嫂么!
  场面一时陷入寂静。
  却听有人撕心裂肺一声“我的儿”,便见个踉踉跄跄的身影奔进门来,一下扑到沈青宏身上,放声大哭起来。
  不是蒋氏还能有谁?
  多日不见,蒋氏原本乌黑的头发已变得灰白,保养得宜的脸因迅速消瘦而起了许多褶子,加之她悲痛过度、涕泪横流,瞧着已状若疯癫。
  一夕之间丈夫、兄弟、儿子一一离她而去,蒋氏的打击可想而知。
  不知为何,一向心肠最硬的婧怡见这样一个老妪因痛失爱子而嚎啕大哭,心中竟也有戚戚。
  红楼叠翠,富贵名利场,转眼间,不过白骨枯髅,人去事事休。
  袁氏已慢慢自地上爬起,额头上的血还没有止住,流得满头满脸,形容十分恐怖,她一步步走到蒋氏身边,跪了下来,眼泪就和着血一齐流下面颊。
  她语声哀戚,低低开口道:“母亲,您要为世子爷做主啊,他去得太惨了,一直在地上打滚,七窍都在流血,”说着,她哆嗦了一下,“抓着自己的喉咙,却说不出话来……”
  “闭嘴,”蒋氏声音发颤,慢慢自冰冷的沈青宏身上抬起头,通红的双眼直直盯住袁氏,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宏哥儿睡着了,你闭嘴,不要吵着他。”
  袁氏吃惊地瞪大眼睛,蒋氏这是,疯了?
  她在心底嗤笑一声,废物,人已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望着沈青云,声色俱厉道:“狗贼,你为荣华富贵弑君在先,如今又为王府爵位,对兄长痛下杀手,世上怎会有你这等狼心狗肺之人!你不是要袭爵么,”她仰起脖子,一脸傲然,“来来来,先将我杀了,在将这满府上下屠戮干净,武英王府从此就是你的地盘。否则,我就去刑部击鼓、菜市骂街,定将你的恶行公之于众!”转过身,望着床上的沈青宏,语声温柔,“生亦何欢、死于何苦,待我为你报了这血海深仇,就去地下陪你。”
  婧怡简直要为她的唱作俱佳拍手称好了。
  她望着死状凄惨得沈青宏,眼中露出一丝悲悯,如果事情真如她所想,那这个男子才真真是个可怜人,这一生都只是他人争权夺利的工具。
  她看了眼神情木然的沈青云,顿了顿,提高声音道:“世子病故,世子夫人悲伤过度,快扶她下去歇着罢。”
  早有婧怡的人上来,七手八脚扯住袁氏就往外去,袁氏奋力挣扎,口中呼道:“弑君杀兄的狗贼,你不得好死!”
  婧怡皱了皱眉,低声吩咐:“去捂了她的嘴。”
  简单明了地处置完袁氏,她看向跪在床前喃喃自语的蒋氏,眼神一黯,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底下人:“去请三夫人过来料理世子的后事,”顿了顿,又道,“把那个叫松才的提上来。”
  少时,下人过来回话,那个叫松才的小厮已在院外触柱身亡,而方氏匆匆赶来,见这满地的鲜血、床上的死人,吓得几乎没厥过去,直过了半晌才勉强站稳脚跟。
  听婧怡说要她料理沈青宏的后事,她哆嗦着嘴唇道:“大哥身子一向不好,寿衣、寿材这些早已预备妥当,如今只要料理一番,搭好灵堂,就能往外发讣告了。”
  婧怡点点头:“三嫂看着办罢。”
  从始至终,沈青云始终一语不发。
  婧怡想了想,开口道:“今日之事,若有人……”
  话犹未完,却听沈青云忽然开口:“婧怡。”
  婧怡转过眼,定定望住他。
  只见沈青云一步步过来:“走罢。”并不等她答话,拉过她的手,大步走了出去。
  “沈青云!”婧怡一时情急,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跺脚道,“你怎么不等我把话说完……袁氏分明是故意说那些话,消息一旦走漏出去,你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沈青云猛地顿住脚步:“她既然敢当着我的面说这些话,就不怕我们封锁消息,你可别忘了,外头还有个昌平侯府,”讥讽一笑,“她以为世人的口水能逼我退步,拱手让出爵位。却不想想,我既担得住弑君之罪,还怕多一个杀兄之名?只要我想要这爵位,谁死都改变不了!”
  也就是说,沈青宏死得毫无价值。
  沈青云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双手扶住婧怡的肩膀,轻声道:“婧怡、明月,你告诉我,是袁氏为逼我就范,下毒害死了大哥,”他嘴唇轻颤,几乎无法成言,“不是大哥他自己……”
  不是沈青宏为了保全母亲与妻儿的地位,拿自己的性命换取沈青云的手下留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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