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他话没说完,被宝珍父亲打断了:“既然这样,这二十亩地就我们家负责吧。”
  院子里头响起哗然声,众人全都盯着副队长。这可不是桩好交易,樱桃树栽下去第一年还挂不了果子哩,头回做新鲜事,肯定得不到好收成。
  赵大爹的态度却坚决的很:“行了,这事儿没什么好拖的,就这么定下来了。”
  “那不行。”田雨急了,“我们知青也要参与进来。”
  众人哄笑,有年纪大的人拿小田老师打趣:“到时候可是要交粮食的,小田老师你要拿什么交啊?”
  田雨咬咬牙:“到时候打不出粮食来,我拿大队分给我的口粮抵。”
  院子里头的社员笑得更加厉害,先前喊话的农民大声应着:“行,到时候你跟小秋大夫还有小胡会计就在我们六队吃百家饭。”
  有这二十亩水田打头仗,后面的分田就进展得顺利多了。看看,新农民跟生产队的头号实在底子人家都不怕,他们怕什么?
  队委会当场列出了名单,然后一个个地报出,最后剩下的一些田亩也直接抓阄了事。各家各户的代表对于这件即将影响他们全家生计的事情,竟然毫无意见。
  看到余秋跟田雨彻底惊呆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农民的爽快。
  宝珍挪到余秋身边,偷偷跟她咬耳朵:“我小时候,家家户户也是固定了田亩的。”
  余秋猛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不小心听到的墙角。按照大队书记说的话的意思,当初其实搞过类似分田到户的工作。后来因为路线斗争,所以这种形式才被紧急叫停的。
  难怪大家伙儿没意见,因为基本上他们分到手的还是自家以前的田地。只不过这几年时间,各家各户人口有所变化,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所以即使这个调整方案并非尽善尽美,就跟加工资有加的多也有加的少,但凡脑子还正常的人都明白,先定下来加工资这件事才是正经。
  谁说农民目光短浅来着?他们分明迅速把握住了大方向,没有为着三瓜两枣扯皮裹精。
  路线斗争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余秋就不相信他们会不明白今晚上生产队长宣布的事情是在打擦边球。
  但自古枪打出头鸟,既然有干部愿意站起来,他们就想赶紧跟上。
  热热闹闹的大会只开了不到一个小时就结束了。何东胜宣布散会,所有人都摇着自家的蒲扇往外头走。
  都说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生产队的这个会可真是雷厉风行的叫每次医院开大会被迫过去凑人头趁机睁着眼睛补觉的余秋深感佩服。
  估计是生产队不讲究开会留痕,半个小时的会要补一个小时的会议记录吧。
  何东胜要送送女知青,被小秋大夫跟小田老师直接谢绝了。
  回去的路上,田雨分外沉默。走到大路口时,她才迟疑着问余秋:“我怎么觉得这有点儿像三自一包,包产到户啊。”
  余秋心中一凛,赶紧将这事儿的性质往集体主义上靠:“你怎么能这样想贫下中农呢。这是合作小组,才不是包产到户呢。包产到户的话,生产队会统一买种粮买化肥买农药还算工分?你看,所有的事情明明都是生产队牵头。”
  田雨被她的话绕晕了。她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可又说不清楚。
  余秋立刻转移话题:“对了,我还没问你,今儿课上的怎么样?那群孩子有没有跑野了心?”
  田雨立刻被踩到了痛脚,气得牙痒痒:“甭提了,这群毛孩子。尤其是李红兵,中午放完学回家吃饭,下午才上了两节课就没再见他的人影子。气死我了,我要上他家家访去!”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前头就传来李红兵的声音:“滚滚滚,你个笨蛋,知了猴都跑了。”
  田雨立刻冲上前,厉声呵斥:“李红兵,你为什么逃课?”
  可怜小李同学正对着自己的一群小罗罗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被她这么一吼,顿时气势全消。
  他试图狡辩:“没有,小田老师,我不是逃课,我闹肚子上厕所去了。”
  “上个厕所要两个小时?”田雨冷笑,“下次我是不是该带个尿勺去厕所捞你啊。”
  旁边的小孩们毫无立场原则可言,看着自己老大吃瘪,居然笑得一个比一个开心。
  余秋看着李红兵手上的长竹竿,了然于心。估计这小子下午早退是跑出来抓知了猴了。
  一只知了猴变成蝉蜕后,可能卖一分五呢。这活儿比抓田鼠难度小,危险系数也低。田鼠会咬人,知了猴最多只能想办法逃走。
  “你一晚上能逮多少知了猴。”
  李红兵冷不防被小秋大夫提问,先是一愣,而后按耐不住骄傲地挺起胸膛:“四十只,我一晚上能逮四十只知了猴。”
  整个杨树湾九个生产队,没有比他更会抓知了猴的人。
  六毛钱,这个收入完全抵得上一个全劳力在地里头苦一天的收入了。
  余秋点点头,轻描淡写:“你明天好好上学,不迟到不早退的话,我明天晚上给你逮一百二十只知了猴。”
  一群毛孩子集体发出哗然声,感觉这个手上抓针筒追着人打针的小秋大夫在吹牛。哈,她会找知了猴洞吗?别跟小胡会计似的,把蛇洞当成黄鳝洞,差点儿被蛇咬了。
  余秋挑挑眉毛,似笑非笑:“谁说抓知了猴一定得会找洞穴?知识就是力量。我们打赌,要是我明天逮不到一百二十只知了猴,我请你们每个人都吃水果糖。”
  这下子,半大小子们的嗷嗷叫声简直能响彻云霄。水果糖哎,又香又甜的水果糖。好几个毛孩子当场咽起了口水。
  余秋抬高了声音:“那咱们说好了。谁要是不认真上课,谁就什么都别想吃。”
  孩子们更加高兴,听听,小秋大夫就是再吹牛,存心给大家送糖吃呢。
  一百二十只知了猴?嘿,她明儿能逮到十二只就该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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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肯定会给兔子接生
  田雨也充满了疑惑。
  知了猴动作敏捷的很呢, 她小时候跟弟弟守在公园里头逮,一晚上下来都快被蚊子抬走了, 也没抓到几只。抓不到知了猴还想找它飞走之后留下的蝉蜕, 更是千难万难。
  “你要给知了猴下麻药?”小田老师琢磨了半天,感觉唯一的可能就是术业有专攻。
  余秋被她逗笑了:“麻药多贵啊, 那我逮了知了猴还捞不回本钱呢。”
  田雨跟着她往前跑。见她过知青点而不入,而是继续往前;小田老师不由得喊她:“算啦,下礼拜我问问郝红梅供销社有没有水果糖卖。你就是今天一夜不睡, 也抓不到那么多知了猴的。”
  余秋笑得眉眼弯弯:“我才不上山喂蚊子呢, 我去找胶带。”
  她在内分泌科实习的时候,见过位1型糖尿病小患者,住院调节血糖实在无聊, 恰逢暑假, 这孩子每天晚上都在医院的树林里头逮知了猴。
  他用的办法极为简单, 就是拿胶带在树干距离地面约莫一米高的位置缠一道, 然后知了猴从土里头拱出来再往树上爬的时候, 就被滑滑的胶带拦住了, 爬不上去,就只好束手就擒。
  那孩子逮知了猴纯属无聊, 他饮食被严格控制,逮到的知了猴全让陪床的奶奶炒熟了送给医生护士。非得看着人家吃下去,他才过足了眼瘾, 心里头痛快。
  田雨从来没见过人家用这种办法逮知了猴。事实上, 眼下这个时代, 连胶带都不常见。小田老师要不是从小在码头长大,见多了各种运货,恐怕会搞不清楚胶带的模样。
  余秋不知道供销社有没有胶带卖,其实即便有,她也没钱买。
  她要去捡垃圾,她看到修桥剩下的建筑垃圾里头用贴箱子用的胶带,就算撕下来之后没有粘性了,只要将光滑的胶带紧紧扎在树干上便也能发挥作用。
  田雨兴冲冲地跟上,嘿,这回非得让李红兵服了。叫他知道光靠蛮力是不行的,知识就是力量。
  两人跑到圩埂边上时,迎头撞上正要推着独轮车走的胡杨。
  胡会计收获颇丰,他愣是以三寸不烂之舌讨走了所有的废钢筋以及破铜烂铁,连人家断了的青砖都没放过;很有雁过拔毛,蚊子腿上剔下肉的架势。
  看守建材的工人一见余秋就瞪大了眼睛,失声喊道:“你怎么还来啊,你们这是要搬空了整座桥?”
  余秋陪着笑:“师傅你误会了,我们想找点儿用过的胶带。”
  那师傅从桥墩子上跳下来,打着矿灯帮这帮孩子找丢在一旁的胶带,嘴里头却调侃:“你们这位小朋友说拿了我们的东西就送我们太阳灶,那你们拿了胶带打算给我们什么做交换啊。”
  胡杨立刻强调:“师傅你得帮我收集烟盒里头的锡纸,不然我没办法造出太阳灶。”
  工人又好气又好笑:“我怎么觉得你这是在饶我的锡纸呢?”
  几人都嘿嘿地笑起来,连秀秀都跟着抿嘴直乐。
  田雨脱口而出:“我们也不白拿东西,我们请师傅您吃知了猴。”
  她虽然还没见余秋抓一只知了猴,却本能地相信自己的同伴一定能做到。哇,到时候太阳灶烧起来,知了猴放进锅里加盐煸炒肯定香死个人。
  工人师傅哈哈大笑。
  他翻找出胶带,又抓了个小筐子帮他们装上递过去,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行了,抓了知了猴就自己吃吧,好歹也算苍蝇肉。看看你们这几个娃娃,一个个瘦的跟猴儿一样。”
  几人满载而归。
  临走前,胡杨还眼巴巴地盯着看守工人:“师傅,我们明天还能过来找吗?”
  工人差点儿没被自己口中的香烟呛死,连连摆手赶人:“滚蛋滚蛋,还没完没了咯。”
  田雨赶紧拽住还想再说话的胡杨,拖着人走,压低声音道:“你傻啊你,你明儿直接拿太阳灶过去,我就不信他们会什么垃圾都不给你留下。”
  这么热的天,他们干活肯定又累又渴,要不停地喝水。在大太阳底下,还有比太阳灶更合适方便的烧水工具吗?
  余秋惊讶地挑高了眉毛,他们家小田老师很可以啊,居然知道活学活用投桃报李。
  胡杨立刻高兴起来:“对,我明儿给他们烧几大壶开水,里头还放蒲公英。等天一亮我就割蒲公英去。”
  “行了,你多睡会吧。”余秋赶紧拦下他,“大忙的时候凉茶没烧完,还剩下不少。”
  胡杨立刻摇头:“哪怎么行,社员下田肯定又热又渴,还得继续给他们送凉茶,不然得中暑。”
  田雨有些茫然:“秧不是插下去了吗?我们又不能替秧苗长,他们下田干什么啊?”
  “不下田,上山。”秀秀说话细声细气的,“上山割茅草做厩肥。现在不积肥的话,后面就没肥料用了。”
  为了给第二季稻谷施足了底肥,各个生产队的草肥塘都已经用的底朝天。用大队书记的话来说,里头积了水,养鱼都不成问题。所以社员必须得利用农忙过后的时间,赶紧沤下一波草肥。
  余秋叹气,这样效率多低啊。照她说,不如在山上林间养走地鸡。鸡既吃虫子也吃草,鸡能生蛋,到时候鸡白也能沤肥。
  胡杨龇牙咧嘴:“我看鸡挑嘴的很,草稍微老点儿它们都不吃,还不如养羊。羊吃进肚子里的是草,拉出来的就是现成的肥料啊。这可比直接沤草肥快多了。而且养到年底,咱们除了交给国家之外,还能宰头羊给社员改善伙食。”
  田雨表示怀疑:“可是羊吃草肯定会消耗掉很多肥料的吧,不然羊身上的肉是怎么长起来的?”
  胡杨不假思索:“青草发酵的时候是不是会产生大量的热?那就是本来应该长在羊身上的能量。”
  余秋被小胡会计给绕晕了,居然认为他说得很有道理。不管了,茅草垫厩肥肯定比不上茅草喂羊,然后收集羊粪来的效益高。
  田雨见余秋都没有反驳,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算是认同了胡杨的说法。可这又有个新问题,买羊羔的钱从哪儿来?
  羊羔可不便宜,又不是小鸡小鸭,可以自家拿蛋孵。
  一文钱逼死英雄好汉,所有的凌云壮志都死于穷的叮当响。
  胡会计的钱全用来买书买材料了,田雨也没什么钱,余秋跟秀秀更不用说,赤头赤尾的精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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