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节

  尤其是郝新明买的那些,虽说不知道价格,可李桂芳会估价啊。这大过年的,家家户户都要买些应节的吃食,一整盒卖不掉,还可以拆开来卖的。还有就是苗解放的那顶厚帽子,也被李桂芳卖掉了。苗飞跃的棉外套也有人要,这回却是李桂芳舍不得了,她是想着好歹是家里唯一的金孙孙,以前也没穿过啥好衣服,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一身,还是算了吧。
  如果说苗飞跃的棉外套是舍不得卖,那几副手套却是卖不掉了。他们这儿没那么冷,出门就算冻手也可以揣兜里,至于干活谁舍得戴手套呢?更别提那几副手套全是清一色的粉粉嫩嫩的,一看就是小姑娘用的,哪家舍得给闺女买这玩意儿?
  搁在以前的甄家兴许舍得,可一来甄家如今穷了,二来甄珠肯定不会要的。这玩意儿一不能吃二不能喝,买来干啥?她宁可继续冻着。
  可就算手套没卖掉,家里乍然少了那么多好吃的……
  大过年啊,甄美的哭声震天响,比人家办喜事炸的二脚踢都响。
  李桂芳坚决不理会村里人的劝告,固执的将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然后将钱归归拢,想了想又咬牙添了一些,决定年后去县城里把钱汇出去。
  毓秀啊,又把钱花了个干净,她不得给孩子汇钱过去?
  那要是不卖了这些东西,她哪来的钱汇过去呢?
  这心情要咋说呢?如果此时此刻,何小红依旧在苗家的话,她一定能感同身受。因为这十几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心塞心堵心梗之中。老话说,有些孩子是来报恩的,有些则是来报仇的。何小红当年就坚定的认为,毓秀啊,那肯定是来找她报仇的,报当年被交换的仇。
  何小红已经进去了。
  如今轮到李桂芳了……
  第136 章
  第136章
  要说前几天李桂芳收到了来自于京市的大包裹时, 村里人多数还是以羡慕嫉妒为主的, 羡慕人家能有这么个出息又孝顺的孩子, 嫉妒的恨不得自家也能出一个。尤其毓秀还不是苗家亲生的娃儿, 这就叫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了,因此哪怕明面上大家伙儿都是和和气气的, 可背地里却没少说苗家的闲话。
  抢人孩子有啥了不起的?有本事自家出个能耐人啊!
  结果, 还没嘀咕几天,苗家又闹腾起来了。
  托甄美的福, 不到小半天工夫,全村都知道李桂芳偷偷卖东西筹钱的事情了。
  这是家里没钱了?要不然谁会卖东西呢?想想半年前,甄珠就是因为甄家拿不出钱来了, 这才折价卖了她的嫁妆。换句话说,苗家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哟, 这倒是新鲜得很。
  李桂芳不是那种特别在意别人闲话的,当然像何小红抢人家孩子这种事情还是例外的。确切的说, 她是那种只要觉得自己没错,就完全不惧任何闲言碎语的。试想想, 东西是毓秀寄回家的,她要用也好卖也好, 跟别人有啥关系?反正她笃定她做啥事儿毓秀都不会反对的,既如此,卖了又能咋样?
  抱着这样的态度, 李桂芳很快就将东西卖了个七七八八, 只可惜最贵的羊绒衫依旧没能脱手。
  ——谁家农村老太太也不穿这金贵玩意儿啊!
  等这事儿妥了之后, 就已经是腊月下旬了。而在一个寒风阵阵的下午,盼娣回家了。
  却说早在毓秀离家北上后没几天,盼娣就托人打听到县城里在招工,她也顾不得别的,听说是包吃包住的活儿,就简单的收拾了两样东西出门了。那会儿,与其说她是想赚钱,还不如说是她急着离开那个家。
  从八月里真相曝光之后,盼娣就一直处在迷茫里,再到后面甄美被丢回了苗家,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接踵而来。她倒不是害怕什么的,而是总觉得别人眼里的苗家似乎跟她眼里的全然不同,尤其是甄珠的那一番话,说是当头棒喝也不为过。
  一直以来,就因为何小红太过于拉仇恨,以至于完美的掩盖住了苗家的其他问题。直到她离开了,那些被埋藏很深的问题才尽数爆发。
  偏偏,毓秀很快就抽身离开了,离得那么远,就算村里有再多的议论纷争,也都跟毓秀没关系了。而甄珠又是个刺儿头,只要想想她都能亲手把她亲妈送进监狱里,就没人敢当面刺她。至于来弟和甄美,到底还是学生娃,并非一直待在村里的,就算有人故意在她俩跟前搬弄是非,来弟是个暗地里憋着坏搞事的,甄美则是个混不吝……
  她只能离开,必须离开。
  不然那些闲言碎语都能逼死她了,尤其她这个年纪还特别尴尬,同龄的姑娘不是当妈了,就是已经嫁出去了。但凡她要是待在村里,保准成了那个被人挑三拣四的货物。只可惜,厂子里也是放假的,哪怕她再怎么拖拖拉拉的,到今天也不得不走了。
  ——要是可以永远不回家就好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盼娣拖到一天才动身,也没坐车,就这么慢吞吞的往家里赶,到村里时都已经接近傍晚时分了。结果,刚到家就听说甄美又大闹了一场,还差点儿叫李桂芳把屁股打烂了。
  盼娣忍不住长叹一口气,只感到无比的心累。
  “……她咋能这样呢?明明就是三姐买的!寄回来给咱们的!就她抠门!死老抠!周扒皮!手里捏那么多钱是打算带到棺材里去吗?”甄美趴在床上恨恨的咒骂着。
  原本,盼娣都已经放弃了跟甄美讲道理。没办法啊,甄美那性子,你就算说了一箩筐的大道理,她也能权当没听到。再一个,说句实在话,苗家这边真没立场讲啥大道理,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当长辈的没做好表率,指望底下的小辈儿自己学好?做梦吧!
  可听着甄美连“带到棺材里去”这种话都说出口了,盼娣却是不能不管了。
  “四妹,我跟你说个事儿。年后我打算离家南下打工去。”盼娣一句道理都没说,横竖甄美听不进去的,费那个劲儿干啥?她直截了当的放出了这么个大炸.弹,惊得甄美目瞪口呆。
  “南下?”
  “对,我想出去看看外面是咋样的,外面人有是啥样儿的。”
  这个话甄美理解不了,她只知道在这个家里唯一对她还算和气的二姐也要走了,还不是嫁人,而是主动离开这个家。
  见她满脸懵圈,盼娣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在别人家长大的妹妹,真谈不上什么姐妹情。可换孩子那个事儿,哪怕甄美是占了便宜的那个,实际上她也一样是受害者。尤其何小红对甄珠还是挺好的,这些年来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可对甄美就不同了,反正盼娣是没发现她妈对甄美有啥特殊的。何小红眼里根本就没甄美这个人!
  所以,盼娣对甄美添了一分同情。
  同情她在正常人家里长大,三观性子都定型后却又被迫回到了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畸形的家……
  要是有的选择,谁又愿意托生到这种人家里呢?!
  “大姐已经嫁出去了,她虽然是个吃亏的性子,可眼下瞧着,姐夫的为人也还成,她又头胎就生了儿子,还不爱跟人起冲突,想来以后的日子也不会太难过的。三妹我是不用愁的,一来有奶在,轮不到我替毓秀操心,二来……”盼娣迟疑了一下,虽说她离家半年里只回来过两次,可还是通过书信了解了一些关于毓秀的事儿,“毓秀该是个好命的人,都被故意换掉了,还是过得好好的,换个人保不准早早的就被蹉跎死了。偏她过得比咱们姐妹里任何一个都好,连飞跃都叫她比下去了。以前那种日子她都能过好,现在她出息了,估摸着以后只会过得更好。”
  盼娣最不操心的就是毓秀了,她一度还觉得李桂芳瞎操心。
  要是没换孩子这桩事儿,毓秀在甄家自然会过得很好的。哪怕被恶意换掉了,她都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差点儿把何小红搞死。那么险恶的环境下,都不曾吃过半点儿亏,难不成长大了、出息了反而会吃亏手指?不会的。
  “飞跃是个男娃,还是咱们家唯一的金孙孙,奶肯定不会不管他的。眼下就只剩你了,你呀……你这个脾气以后可咋办呢。”
  甄美从盼娣年后就要南下的消息中回过神来,听到这话,顿时不乐意了:“我脾气咋了?老太婆还说我像何小红,我看我像她才对!”
  “还真别说,你确实不像咱妈。”盼娣心说她们妈才没那么铁头,最多也就是低头认错宁死不改,可起码在李桂芳冒火时,会很痛快的认怂。
  眼见甄美还想逼逼,盼娣却没心思听了,制止了她之后,继续道:“看在亲姐妹的份上,我给你一个忠告。想要在苗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一点,要听话,让你干嘛你就干嘛,不给你你别张嘴要,多干活少吃饭闭上嘴,习惯了就没啥了。”
  甄美差点儿没忍住骂盼娣,心说这是骨子里犯贱吧?天生的贱种?不给你吃,让你干活,你还要听话?
  看甄美那表情,盼娣就知道她肯定没听进去,正好又添了一句:“你这岁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再说你头一回闹,村里人还会帮你,次数一多谁会在乎?你总该记得咱们村的刘家婆娘吧?不是死了儿子的那个,是另外一个。以前,她男人打她,她一哭二闹三上吊,刘家人还有村里人都会站出来替她说话。等一年又一年过去了,眼下她就是一天三顿的挨打,又有谁会当回事儿呢?你再闹,再闹小心回头奶给你随便找户人家嫁出去!”
  “随便找户人家嫁出去也比待在这个家里好啊!”甄美不怕的,说白了她就是没经历过事儿。以前在甄家,最差不过挨顿骂。来了苗家以后,哪怕会挨打会挨饿,李桂芳到底不想真的闹出人命来,下手也是有分寸的。
  铁头娃甄美啊,还是没接受社会的毒打,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可怕。
  可听得她这个话,再看她竟然还是一脸的憧憬,盼娣明白自己这番话都白说了,可看着这个亲妹妹天真的模样,又实在是骂不出口,只能寄希望于她奶别太过了。
  盼娣一回家,就代表着离大年三十已经很近了。
  李桂芳靠着卖毓秀寄来的东西,勉勉强强凑到了一笔钱,连着自己手头上仅剩下的那些,差不多得有小一百。
  但其实也就只剩下那么多了。
  哪怕算上盼娣交的工资,这钱左算右算还是不太够。其实也不是不够,一百块的话,换做是隔壁村的,能扣扣索索用个两年了。就是换作甄卓凡,那也能用一年光景。然而,这钱要是落在毓秀手里,估摸着……一个月?
  完蛋了。
  “你跑到外头做了那么多日子的活儿,就攒了那么点儿钱?”李桂芳很是不满意。
  “一个月工资十五块,再说就算厂子里包吃包住,我也不可能完全不花钱的。”盼娣面无表情的解释着,“我就一临时工,干了今天还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继续干活,涨工资的事情就别想了。”
  李桂芳常往县城里去,知道是这个情况,毕竟就算是正式的女工,工资也不过才二十来块。除非是升职当了小领导,像车间主任之类的,才会涨工资。还有就是,正式工能算工龄,干得越久到手的钱就越高。可惜,盼娣是临时工,干多久跟工龄也扯不上关系。
  趁这个机会,盼娣索性说了她年后南下的事情。
  “听人说南边厂子多,工资也高,很多干个一两年就能攒够钱给家里盖房子。”一句话,成功的堵住了李桂芳的嘴。
  只是苗解放却没办法再继续保持沉默,忍不住开口问道:“盼娣你都二十了,不嫁人了?”
  “你闭嘴!”李桂芳头也不抬的怼了他一句。
  苗解放满脸迟疑的看向李桂芳,他想说闺女大了,肯定是要嫁人了,以前是念书没办法,现在既然都不念书了,为啥不嫁呢?就算出了何小红那个事儿,可其实单纯的想要嫁出去不难的。盼娣长得不算差,又是高中毕业的,如今还有份每个月能拿十五块的工作,就算是临时工好了,那也比村里一多半人要强。所以,为啥不嫁呢?
  可惜,苗解放从小到大都习惯了由他妈做主,哪怕心里藏着不少话,最终他还是没能说出口。
  盼娣低头扒饭,掩饰了眼底的失望。
  为啥不让她嫁人不是明摆着的吗?嫁了人,甭管对方是好是坏,都不可能由着她每个月把绝大部分的工资拿回娘家。就算对方愿意好了,苗家也不能这么干,不然还不得叫村里人把脊梁骨戳断?她奶在很多时候是不在乎别人咋说,可前提是自己的腰板要挺直,像这种明显会落人口舌的事情,李桂芳不会做的。
  等匆匆吃过晚饭,天色已经很晚了,李桂芳叮嘱盼娣明个儿早点起来,家里一大堆的活计等着她来做呢。
  可不是一大堆的活儿吗?像砍柴修房子之类的事情,苗解放都是能干的。可要说到洗衣服洗床单被套,还有准备年货之类的活儿,苗解放没法子的。李桂芳以前倒是能,可她年纪大了,灶屋里的事情勉强还能凑合,大冬天的去河边洗东西那是真的为难她了。偏生,家里两个小的,飞跃肯定不干这种事儿,甄美是宁可被你打死饿死也不愿意干,用她的话说,反正干了也照样得挨骂挨饿,那她图啥?
  还真别说,每当盼娣觉得她不像何小红时,她总能做出跟何小红当初一样的选择来。其实这不叫懒,这叫不见兔子不撒鹰。偏生,李桂芳是不可能给她任何好处的。
  盼娣干脆利索的答应了一声,然后第二天天不亮就去河边洗衣服了。
  等她洗洗涮涮了半天后,李桂芳就喊她擦干净手过来写信。
  要说读信写信这种活,甄美和苗飞跃都能干的,可这回的情况有些不同,李桂芳不想叫两个小的插手,差遣盼娣就因为她嘴巴牢,再就是她年后就要出远门了。
  “你跟毓秀说,家里没钱了,让她以后花钱节约一点,不用给家里人买东西了,不需要的。”李桂芳终于想明白了,必须跟毓秀说清楚这个事儿,她不说,指望毓秀自己想通那是绝不可能的。
  怪只怪,当初送毓秀出门时,没说让她省着点儿用,而是说缺啥就去买,不要亏了自己。
  想到这个,李桂芳就满肚子怨气:“都是你们老师不靠谱,跑来咱们家说啥啥……哦,说首都啥都有不用带那么多,多备点儿钱去那边买就行了。啥都有是没错,可要钱啊!甄家那小子也不靠谱,你们老师没去过首都,他总该知道吧?早说首都的东西那么贵,我就给毓秀买了再叫她带走!”
  盼娣只管听吩咐写信,多余的吐槽权当风过耳。
  写了一会儿后,她抬头问李桂芳:“毓秀的信呢?也叫我看看。”
  看就看呗!
  李桂芳起身拿了信给她,临时想起手套那个事儿,不甚在意的道:“毓秀也给你买了东西,叫我便宜卖给人家了。”
  毓秀寄来的三副手套,只有她精挑细选的那副稍微值点钱,就那副还被甄美藏起来了,挨打挨骂死也不拿出来,拼着自己不用也绝不便宜了李桂芳。至于其余两副,都值不了多少钱,也就比乡下集市里卖得好上那么一点点,李桂芳就按集市上的价卖,到底还是换回了些钱。
  盼娣没吭声,她对礼物什么的不在意,只一脸认真的看信。
  “……这里说,毓秀交上去的农村困难补助审核没通过,原因是她看起来不像农村娃,也不像缺钱的样子。”盼娣指着其中一页信纸的一段跟李桂芳说,“农村困难补助的金额很高的,跟我一块儿在厂子里干活的人里头,有亲戚考上大学的。听说,最差的也有五块钱,是每个月都有的,最高的好像有十几块。”
  李桂芳捂着心口,心痛到无法呼吸。
  早先她只顾着心疼东西去了,依稀仿佛听了那么一嘴,但没特别在意。这会儿她总算是清晰地知道了毓秀没拿到补助的原因,顿时后悔得捶胸顿足:“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听那些人乱说了!就该叫毓秀带着东西去学校!”
  比起后悔不已的李桂芳,盼娣就要实际多了:“看来补助是没戏了,那奶你必须给毓秀寄钱啊,她一个人在外头上学,又没处挣钱的,就算不买大件,每个月吃饭总归是要花钱的。再说她习惯了这么花钱,不给多点儿她咋办?”
  “哎哟哟……”李桂芳心疼坏了,她的钱啊,她扣扣索索几十年,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这才拼命攒下来的那些钱啊,全砸锅了也不够啊!
  不行,她必须想个法子!
  盼娣没管李桂芳想啥,只径自看信,看完了继续写信。她倒是把李桂芳叮嘱的话都写到了信里面,可她压根就不抱什么希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见甄美天天被收拾,还是这么一副死德行吗?毓秀其实也差不多的,就算乖巧懂事成绩又好,对金钱没概念却是致命弱点,偏生这事儿吧,还真不是口头上教教就能学会的。
  末了,她还在信后头写了自己年后要南下打工的事情。
  比起毓秀那很厚实的一封信,盼娣写的太简单了,满打满算也就一页纸。李桂芳满脸的嫌弃,反复问她写清楚了没有:“家里没钱了!你不写清楚到时候全家一起去喝西北风!”
  “都写了的。”盼娣利索的折好信纸,塞到信封里,临了想起一个事儿,反问道,“奶,不是你常说的,毓秀天生就是享福的,合该吃好喝好用好。所以你愁啥啊?放心吧,毓秀一定会过得好的。”
  李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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