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秦深眼里的笑意淡了些。
  “秦哥哥,”长宁心中生出了万千愁思,她怅然道,“我不想成亲。”
  秦深竟也不问她为什么会产生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只顺着她说,“那就不成亲。”
  “你呢,”长宁仰头追问他,“你也不成亲吗?”
  她自己都没觉得自己的追问毫无道理,她自己不想成婚就罢了,皇室已有一个小太子,还有她的诸位姐姐们也都有了子嗣,可是秦深身为将军府唯一的男嗣,又是和刀光剑影常伴,怎么可能不留后。
  她只小鹿一样,眼巴巴地看着秦深,想找到一丝的认同感。
  可是秦深思考片刻,摇头道,“我还是想成亲。”
  长宁失望地收回目光。不知是失望于他和自己的想法不同,还是失望于,他也许,已经有了心上人?
  秦深却好似没注意到她的低落,只是自己说着,“我想成亲。三书六礼为聘,十里红妆作嫁,日月为媒天地作证,在天下人面前迎她进门。”
  “在她名前冠上我的姓,在她的寝房放上我的卧枕,宠她爱她,让她的子嗣唤我爹爹,让她人生前十几年里有我,以后的一辈子只有我。”
  “此后朝饮暮寝,同卧同眠,眼里是我,心里是我,再看不到其他任何一人。”
  “长宁,”他叫她,目光深沉,温柔地,轻慢地问她,“你说好吗?”
  好吗?长宁问自己。不好,一点都不好!
  明明不是和自己说的话,明明和自己的想法背道而驰,明明是择人而噬的占有欲,明明……
  明明她的耳朵已经红了。
  就好像这些话是贴在她耳边,轻柔地气息慢慢地呵在她耳廓,咬着她耳边的软骨,深情地,柔软地对着她说的。
  可是她已经说了,她不成亲,和谁都不,她已经伤够了心。
  可是长宁猛地拽住他的衣襟,一双手明明娇软无力,却硬是把秦深拉的弯下腰来。她雪白的贝齿咬着嫣红的嘴唇,仓惶地问道,“你看上谁家的小姐了?!王家,齐家,孙家,赵家,还是静和公主?!”
  战场上力拔山兮的小将军此时却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秦深顺从地微微弯下腰,甚至还主动地凑近了些,好让长宁踮脚是不那么累。
  他和长宁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可以从长宁放大的瞳孔里看到一脸温柔的自己,他放缓了声音,安抚她道,“都不是。”
  秦深环着她,防止她后退的时候撞上冰凉的石桌,他说,“都不是,我尚未定亲。”
  “长宁,”秦深垂眼看她的神情认真极了,他说,“你为什么不想成亲?”
  “这很重要吗?”长宁猛地后退,秦深虚环在她腰上的手垫在她身下,擦过粗粝的石桌飞快地泛起了一层血色,长宁毫无所觉地说,“这一点都不重要,我只是,我只是不想成亲而已,我不成亲,不是对所有人都好吗?”
  “不是的,”秦深仿佛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内心,平静说道,“至少琼林宴之前,你都没有这样想过,不是吗。”
  “你在琼林宴上看了陈世很久,你在看他什么?觉得他长得好看?想选他做你的入幕之宾?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彻底改变了你的想法?”
  秦深沉着问她,不顾手上淋漓的鲜血,把长宁圈在自己身前,“你在怕我吗?”
  作者有话说:  在她的寝房放上我的卧枕——哈哈哈哈,这一句我已经忍不住在脑子里开过车了,真的是,太露骨了,一点都不含蓄,啧啧(=^▽^=)
  第25章
  秦深沉着问她, 不顾手上淋漓的鲜血, 把长宁圈在自己身前, “你在怕我吗?”
  长宁不怕他, 长宁怎么可能会怕他,他可是秦深啊。长宁只是怕自己所有的心思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怕他知道前世种种,怕他,眼里的失望和嫌弃。
  一个千娇百宠的长公主,从小跟在皇兄身边,和修习兵策的小将军为伴, 身边还有一个年纪最小的榜眼做玩伴,可是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废人,被人算计利用到死。
  她恨陈世的虚伪无情,也恨自己的软弱天真,一步步走至无法挽回的绝地的原因,不止是陈世的精心诱导,还有她的软弱可欺。
  长宁看秦深手背上的斑斑血迹,轻柔地掏出帕子, 蘸了清水小心地替他擦干净, 再用雪白的手帕包好,系好。
  “不怕你。你一身血污月色下来不怕你, 杀气凛然提着刀剑来不怕你,横眉冷对恶语相言不怕你,可是, 怕你置之不理,怕你视若罔闻,怕你漠然相对。”
  “秦深,”长宁愣愣地看着自己指尖沾到的一点血色,说道,“你刚刚吓到我了,你太凶了,你从来没用过那样的眼神看过我,用那样冷淡的语气和我说过话。”
  “我不怕你,我只是一时被吓到了。”
  秦深右手轻抚左手上的丝结,在袖子的掩盖下,左手的手腕上,还系着一根红线穿起的铜钱,那时长宁送给他的,用一半的气运护佑的护身符。
  他闭上眼缓了一口气,并没有任由长宁跳过这个话题,再一次地,不容妥协地逼问她,“长宁,琼林宴上,你为什么看陈世?”
  长宁退后一步,鼓起勇气直视他的双眼,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地攥起,还未蓄起的指甲浅浅地扎入手心的软肉,有一点疼,但让人清醒。她有些紧张地问,“秦深,我问你一个问题,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
  “你问。”
  喉结滚动,长宁难以制止地战栗起来,有一个念头一直疯狂地在她脑海中旋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鼓动着她,催促着她,要开口,要询问,要一个确定的答案。
  她曾一瞬生一瞬死,生时见了人间恶鬼,死后却并未坠入无间。
  她遇到了一个人。
  “长宁,下辈子可不要认错人了。”有一个穿着青衫的挺拔青年,看不清眉眼,在长宁满心茫然之际,在她耳边如是说道。然后推了她一把,让她从一腔悲愤的死,回到了充满希望的生。
  长宁不知道他是谁,却没来由地,全身心地信任着他,相信他说的每一句话。
  陈世一身青衣,可是他不是对的人,他用经年累月的浮生散,在借助长宁位极人臣之后,毫不犹豫地抛弃了她。
  那,谁才是正确的人呢?谁会是那个看不清眉眼,却帮了她的青衣人呢?
  长宁看着秦深,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希望,长宁也希望,那个人有没有可能,会是秦深?
  她身边能够以命相托的人不多,皇兄皇嫂小太子,还有秦深齐岸和潇潇。可是那个时候,其他人尚有自己的责任和顾及,只有秦深,那时他已身死,如果弥留人间,那以鬼神之身来见她,也未尝不可。
  只是他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记得了。
  长宁看着他,小巧的鼻翼翕动,微抿着嘴唇,眼睛因为过分的激动泛起一层薄红,看起来就像快哭了一样。
  “我问你,”长宁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充满希翼地问他,“你有没有穿过青衣,哪怕就一次,一次就好?”
  “没有。”秦深毫不犹豫地说,“你就是因为琼林宴上陈世穿着青衣,才一直看他?”
  “真的没有吗?”长宁小心翼翼地追问,“也许你曾经穿过,只是不记得了呢?”
  “没有。”秦深的语气冷静极了,他看着长宁平静地说,“要是我真的穿过,你还能认错人吗?你还会把陈世当成我吗?”
  不会,不是,不对。
  长宁颓唐地退后一步,心想,又错了。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脑海里那个一身青衣的青年是怎么来的,他好像与生俱来,一直植根于她的脑海,随着她长大,那一身青衣愈发挺拔,面容却一直模糊。
  就像有一个命中注定的人,一直在前面等着她,等她发现,等她走近。
  她着了魔似的去寻找,可是一直不得其法,甚至因为陈世的算计误入歧途。
  她找不到了,她不想找了。既然不是秦深,那就算了吧,她累了。
  “秦深,”长宁的声音充满了倦意,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长宁仿佛已经耗尽了全部的心神,她疲惫地说,“世人看我一直穿红衣,都以为我喜欢鲜艳的颜色,其实不是。”
  “我不喜欢红色,却不得不一直穿红衣,我也不喜欢姹紫嫣红的,看着让人心烦意乱,他们都找错了方向,我喜欢浅淡一些的颜色。”
  “从小时候开始,我就经常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青年,他骑着一匹骏马,丰神俊朗肆意张扬,打马走过冷月下二十四桥,走过桥边年年生的红豆,走到我面前,在马上弯腰对我伸手。”
  “他对我说,别怕,不管我在哪里,他都会找到我的。”
  “可是我等了很久,从小等到大,等了十几年,谁也没来,我谁都等不到。”
  “陈世刚出现的时候,我以为他是,”长宁冷静了一些,慢慢地说道,“他有着一副很好的皮相,温和谦逊,恰到好处的少年意气和傲骨,他还穿着一身青衣。”
  “皇兄皇嫂都很喜欢他,他们都认为,我到了年龄该嫁人了,陈世是个很好的人选。”
  秦深微不可查地冷哼了一声,问道,“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我原本是这样认为的。”长宁纠正,“可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匆匆几面就定下终身,谁知道自己最后嫁到是人是鬼。”
  她看着秦深,“既然我,我两次都认错人了,他不是,你也不是,也许,我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所以我不想成亲。”
  秦深却看着她,突然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作者有话说:  两个一叶障目的人啊,就差一句话了≧﹏≦
  第26章
  秦深却看着她, 突然说,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呢?”
  长宁微怔, 虽然知道他说的绝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却还是忍不住心思浮动。如果呢,要是秦深和她一样,都是死而复生,从前世带着记忆来,只是不得不隐藏自己,装作全无记忆的样子。
  “那你是吗?”长宁看他,“你知道的,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用一个不切实际虚无缥缈的念头来草率地决定你的一辈子,长宁,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
  “只凭着一身青衣识人,今日有一个陈世凑上来,明天就会有无数个趋炎附势的人闻风而动。你能看破陈世,你还能一直慧眼如炬,从千万人中, 找出你要等的那个人吗?”
  “长宁, ”他说,“你不该如此轻信于人。”
  长宁恍若未闻, 她说,“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你是吗?”
  “……”秦深闭上眼睛又睁开, “我不是。”
  “你看,”长宁笑道,“你让我不要轻信于人,那你说的话,我要不要相信呢?”
  “长宁,我从不对你说谎。”不然,今日你心中一身青衣的人就不会是陈世,而是我了。
  “我知道了。”长宁退后几步,隔着一段距离认真地看着他,“秦家家训,君子不妄言,你向来持重,自然不屑于做这些事情。”
  “你说的话我都记下了,不轻信与人,不追寻虚无缥缈的念想,你放心,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想成亲,不用再担心会有人借此心怀不轨的。”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府了,不然拾风拾雨又该说你的不是了,”她手背在身后,冲秦深的手点下巴,“你的手伤着了,虽然只是小伤,几日就能好,但还是小心些为好,近日都不要碰水。”
  迟疑片刻,她有些踌躇地说,“明日,我就不来了,你不必再为我折竹蜻蜓了。”
  他们两个之间从未有过约定,长宁不会刻意和秦深说我明日要来,就好像秦深也不会问她,将军府的糖蒸酥烙,你明早要不要尝尝。
  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是,长宁早上会空一点肚子来,秦深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用小院里竹丛的叶子,亲手为她折一个竹蜻蜓。
  可是长宁明日不想来了。
  不管秦深会如何想,她觉得自己需要静一静,好好地理清楚自己的想法,第一次地,她觉得自己和秦深的关系太过亲密了。
  齐岸小她一岁,也是和她一起长大,长宁与他也很亲近,可不会如与秦深这样的,日日相见。
  “王映彦应下后日会来将军府,要是他真的能做到答应的事情,那大狗就留在将军府吧,潇潇会很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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