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节

  几十里外的场面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激烈。
  一批批兵马在大地上奔跑,如散漫的潮水涌向四面八方。
  中军大阵中高高的望杆车上,信兵们挥动着旗帜,鼓声号角传达着号令,地面上奔跑的兵马变成了一块硕大的磨盘,随着缓缓的转动,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叛军稻谷一样卷入其中碾碎
  石磨大阵很厉害,但稻谷源源不断,拥堵了石磨,石磨会偶尔出现凝滞,这一凝滞稻谷就会淹没一角石磨
  而且石磨只能守,不能攻。
  只守的话,他们就危险了。
  喊杀声震耳欲聋,地面的震动令人心悸。
  “只要东南道的兵马扯开叛军一角。”项云站在中军大阵中,神态平静道,“我们的大阵就能化为铡刀,切断这一层层的稻草。”
  就算斩杀不了安庆忠,也足矣让畏惧而退。
  副将们明白,这是早就筹划好的计策,所以当叛军大营扑空时并没有惊慌失措,当安庆忠率兵把他们围住时也没有绝望。
  但
  “东南道的兵马怎么还没动手?”一个副将问,“他们还在等什么?”
  更有副将干脆说道:“他们是不是被吓跑了?都督不该跟他们说安庆忠有四万兵马,少说一点就好。”
  “如果我说少了,他们才会立刻就跑了。”项云摇头,“他们不傻,反而很精明,这边的情况心里有数,我故意说少,他们会认为形势危急我在骗他们过去送死,实话实说,他们自己掂量有机会能打,有功劳可争,他们才敢来战。”
  副将们点点头,项都督对东南道的心思揣摩的很透。
  “那他们怎么还不来?”一个副将还是忍不住问。
  项云看东南方向,了然道:“他们在等我们打的更厉害更惨更需要他们出现的时候。”
  副将们愤愤又无奈,如今天下卫道兵马都已经不是不是从前了,各怀心思,算了,也不求更多,肯出兵奋战就已经很好了。
  那就再坚持一段吧,虽然叛军凶猛,望杆上的信兵说能看到安庆忠的大旗所在,这次是真的,大旗下有高大的车驾
  双方兵马相比,他们更多,更何况还有即将到来的四万援兵。
  正在此时有斥候被亲兵架着浑身浴血的冲过来。
  “都督,大事不好。”他喊道,“麟州来的援兵被叛军伏击截住了。”
  如一声震雷,中军大营这边都愣住了。
  “怎么可能?”副将们喊道,“哪来的叛军?”
  斥候呕出几口血:“是,浙西,安德忠的叛军从江南道西南穿过来的,速度极快!”
  四周嗡嗡议论一片。
  项云面色沉沉:“那这次,可真要糟了。”
  滚滚前行的兵马变的有些混乱,主将勒住嘶鸣的马儿,不可置信的看着面前几个神情慌张的斥候。
  “你们说什么?麟州的援军被截住了?大约有万数叛军?”他喝问道。
  斥候们点头:“我们亲眼所见,还被叛军的斥候发现了,十几个兄弟只剩下我们几个逃回来。”
  “那这次,可就糟了。”主将喃喃,看向前方,毫不迟疑的调转马头,“快走!”
  他一声令下,数万兵马滚滚跟随,如潮水退去。
  日升日落,厮杀似乎从未停歇,区别只是声音大和声音小。
  从远处看大地上两军相撞是石磨与稻谷,近处看则是血肉的搏杀。
  相撞混在一起的人兵器一阵乱刺乱砍,伴着血肉横飞倒下一片。
  石磨被撞击,被吞没,变得向豆腐一样松散,站在望车上,能清楚的看到军阵在不断的收缩。
  “都督,已经坚守两日了。”
  “援军被截住,又怕叛军进攻麟州,不会冒死冲杀过来了。”
  “东南道的兵马到现在都没来,定然是跑了。”
  “都督,不能再等了。”
  副将们神情焦忧劝道。
  “都督,杀出重围撤军吧。”
  项云神情倒是依旧平静,闻言轻叹一笑:“也罢,既然如此,那就不强求了,此战我们败了。”
  胜在预料中,败也在预料中。
  他做事一向是存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
  胜败乃兵家常事,能与叛军一战,也足够安抚皇帝朝臣民众们的心了。
  项云抬手示意:“变阵,突围。”
  望杆上信兵们旗帜转换,鼓声长号呜呜,原本旋转方圆的石磨渐渐的分散又合拢,变成了利剑,宽厚的剑身托着犀利的剑头转向叛军一个方位插去
  势如破竹。
  看到这一幕,安庆忠在车驾上大笑起身,肥胖的身子踩得车发出咯吱响,他挥舞着手。
  “项云要逃了!”
  “两军对战靠的锐气,一退气散溃败。”
  “将士们,给我杀了项云!”
  安庆忠手抚了抚头上的玉冠,这是获封郑王后,安康山亲自从国库中挑选出来赠与他的。
  他看向前方。
  “就算杀不了项云,也要把他们赶到别的地方,不要让他们跑到我哥哥的兵马那里呀。”
  “这份功劳,是我的。”
  就算不是他的,也不能是安德忠的。
  反正他能与麟州兵马一战,已经就是可以向父皇炫耀的功劳了。
  “杀!杀!此战过后,人人都能赏金,将官都能升职!”
  安庆忠指着前方大喊。
  回应他的是齐声呼喝,震天动地气势如虹。
  但下一刻,后方一阵躁动,恍若滚滚的湖水中被陡然砸进一块巨石,溅起水花。
  “王爷!王爷!不好了!卫军有援兵来袭!左侧大营被攻破了!”
  安庆忠一惊:“不可能,东南道的兵马已经跑了,麟州的援军被浙西的拦住,哪来的援兵?”
  难道是淮南道?不对,淮南道那边他们也盯着呢,迟迟未动
  “王爷,是剑南道。”斥候喊道,伸手指着。
  安庆忠回首望去,见远处的天边有铺天盖地的兵马涌来,旗帜滚滚,如雷如龙
  “都督!有援兵!”
  化作一条长龙摇首摆尾要冲出去的卫军,跟死命咬住不放的叛军纠缠在一起。
  不止兵士,将官们也都开始挥刀冲杀。
  几个副将向项云围拢,带来最新的消息,一个个欣喜如狂。
  项云手中握刀,一刀劈开扑上来的一个叛军,血溅了一身,纵然已经跟叛军近身搏杀,他的神情依旧淡然从容。
  “东南道的兵马又杀过来了吗?”他问。
  斥候喊道:“不是,是剑南道!大都督,你的剑南道的兵马来了!”
  这一退很多兵士胆气战意溃散,一泻千里,死在叛军甚至死在了自己人的践踏之下,虽然最终能杀出一条生路,但很多人还是会死在这里
  现在有了援军很多兵将就能活下来了。
  虽然不惧死,但临死有生机,谁也会狂喜,斥候太高兴,喊出人人皆知但很久没有提及的事,项云是剑南道出身,他就是剑南道的人。
  危难之时还是自己人肯救自己人啊。
  项云听到这句话,原本平静的面色顿变,脚下不稳一个横刀才站住。
  “剑南道,怎么来了?”他问,“不是去麟州吗?”
  副将们也都陷入狂喜:“定然是得知我们被困所以来驰援!”
  项云看向远处,原本涌来的叛军开始打旋,困顿不再前进,更大的厮杀声如浪潮似乎要吞没一切
  战场上厮杀不长眼,李奉安就是死在战场上,他现在也在战场上,如果
  这时候,是最危险的时候!
  “速走!”项云喝道,向前冲去,将手中长刀一挥,将刚杀过卫兵防卫漏来的一个叛军劈成两半。
  副将们吓了一跳,是不是说错了?这时候不是应该立刻就地结阵守营,等候与援军汇合吗?
  还要向外杀?岂不是更危险?
  他们一时愣神,项云已经向前冲了出去,砍飞一个叛军,好似力气用尽,又好像因为四下张望,身形步伐凌乱,一个错步踩在沟壑上踉跄,而就在此时,一个叛军握着长枪冲过来
  “都督小心!”
  伴着惊呼,项云挥刀砍飞了这个叛军,但是耳边也响起噗嗤一声
  他低下头,看着插在胸口的长枪,长枪诸人被他斩杀,枪杆也被斩断,但枪头穿透了铠甲没入了心口
  看吧,他就猜到了,战场,剑南道,危险
  项云向后倒去,奇怪的是,感受不到疼痛,原本撕破耳膜的厮杀声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能看到冬天的天,能看到挤到眼前惊恐的副将亲兵们的脸,但他们喊声说什么他一概听不到
  这就是要死了吗?
  死原来是这样的轻松的吗?
  轻飘飘的,什么都没了
  没了,念头闪过项云不由张开口,不,甘心!不!他怎么能死了?他的时运刚开始
  不知道是不是他一张口,七窍重开,耳边也恢复了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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