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若非萧清音与宋晚玉早就闹翻,起过争执,早便引得天子警惕,萧清音都想自己出面。偏偏天子在这种事上对她一向仔细,她实是不好出面,此时也只能从林昭仪这处入手。
  为此,萧清音还特意的教了些林昭仪应对方法以及面圣说话时的技巧。
  萧清音这般的郑重小心,倒是令原本只是想着随意一试的林昭仪也有些退缩紧张起来——去洛阳那回她虽然在宋晚玉手头吃了些亏,可人性原就是欺软怕硬,吃亏吃多了反倒有了些畏惧心理,林昭仪也是如此。事实上,她现下更担心的是此事不成,宋晚玉反过头来报复她......
  故而,萧清音越是交代仔细,林昭仪听着便越是犹豫。
  萧清音只是看出了林昭仪的心思,握紧了她的手,沉声安慰道:“放心吧,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会有事的。”
  林昭仪不禁又看了眼萧清音。
  萧清音端坐在坐榻上,双手置于膝上,姿态从容而优雅,面容更是秀美妍丽。她转目与林昭仪对视,目光黑沉,如有实质,透着一种莫名的力量。
  对上萧清音那黑沉的目光,林昭仪犹豫再三,终于还是点了头。
  *******
  这日夜里,天子果是来了林昭仪处。
  林昭仪正坐在殿里,垂头翻书,蹙起纤长的秀眉,仔细看着书上的字句,神态认真。
  灯下看美人,总是越看越美,天子难得见她这般姿态,不觉便放缓了步子,悄声走上前去。
  一直等到天子到了近前,林昭仪方才反应过来,慌慌忙忙的抓着书卷,起身要与天子见礼。
  天子不由一笑,伸手扶了她起来,顺口问了一句:“在看什么呢?难得见你这样认真........”
  不待林昭仪回话,天子便已抬眼往林昭仪手上的书卷上扫了一眼。
  林昭仪似有几分羞赧,玉白的脸上显出些微红霞来,灯光流转之间,愈显美艳。
  她像是有些难为情,抿了抿唇,方才垂首应声道:“前些日子,圣人不是还赏了妾一些从洛阳宫里出来的东西吗?妾也不懂这些,今儿便顺口问了德妃姐姐几句。德妃姐姐便说了妾一通,让妾回来好生读书......”
  “德妃就是这么个性子。”天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摇了摇头,失笑道,“四郎这样小不点儿的,她也要拿书在边上念给孩子听呢。”
  林昭仪挽着天子的手坐下来,笑应道:“不过啊,德妃姐姐说的也有道理,这读书确实是有读书的好处。要不,妾都不知道圣人赏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来历........”
  天子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问道:“哦,那你倒是仔细说一说。”
  林昭仪脸上又是一红,推了天子一把,状若无意的转开话题:“听德妃姐姐说,当初前朝嘉城公主出嫁突厥时便陪嫁了许多珍奇宝物,突厥上下因此都十分敬畏公主,前朝时也甚是恭谨,北边安定了很长一段时日。”
  天子也是从前朝过来的,听着这话,不由也是一叹:“前朝时,突厥势弱,自不敢胡为。如今.......”
  他倒是克制,没把话说完。
  林昭仪却是顺口应了一句:“这打来打去的,我们这儿不得安宁,突厥又能得什么好?指不定就是嘉城公主心里还念着复辟前朝,从中挑拨呢。”
  天子没有应声,但他却也没有打断林昭仪的话,显是听进去了一些。
  林昭仪咬了咬唇,想着萧清音的交代,接着往下说了一句:“当初末帝北巡被围,不也是嘉城公主从中周旋,方才得安?可惜我们在突厥那里没人,不仅没人帮着说话,还有个总想着挑拨离间的嘉城公主.......要不,我们与突厥也不至于闹到这番田地。”
  说罢,林昭仪又回头看了天子一眼。见天子只沉着脸不说话,林昭仪便抬手去推他,故作嗔怪模样:“圣人这是在想什么,怎么都不理妾,也不说话?!”
  天子伸手揽过她的肩,随口一笑:“话都被你说完了,我这儿还有什么可说的。”
  虽是如此,天子多半也是将林昭仪的话听进去了,这日夜里总是有些神思不属,仿佛在考虑着什么一般。
  林昭仪面上故作镇定,第二日一早便又去寻萧清音,急得不行:“姐姐教我的那些话,我昨儿都与圣人说了。只是我瞧圣人怕是不怎么乐意,一句也没应.........”
  萧清音却是不点也不急,反到是抬起手,给林昭仪到了一盏热茶,亲手递过去,缓声安慰对方:“你别急,先喝茶,缓口气,慢慢说。”
  林昭仪接了茶,不觉便也稍稍的缓了口气,这才将昨夜里的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萧清音姿态从容,一面听一面又询问了些天子的反应与言语。
  林昭仪自是不会瞒着的,仔细的说了。
  萧清音听罢,黛眉微挑,白净的脸容上显出一丝极淡的笑容来,笑应了一句:“若圣人真就一点也不乐意,昨日你说那话,他便已经直接打断你的话了——他愿意听你说完那些话,便是心里有所触动。只要圣人心动,总会自己想通的。”
  “真的吗?”林昭仪却不大相信的模样。
  萧清音却是胸有成竹,接口道:“再等等吧。这不是小事,圣人肯定还是要仔细考虑才能下定决心的。”
  林昭仪还是不大相信这事,小声嘀咕道:“就算要和亲也不一定要选昭阳公主吧——圣人只这一个女儿,哪里舍得?便是前朝时,嘉城公主也不过是宗室女,实在不行便再送个宗室女过去便是了。”
  萧清音闻言倒是笑了——她是世家出身,虽不曾亲历嘉城公主之事却也是十分清楚内情的,看法自然与林昭仪不同。
  此时,萧清音与林昭仪说起这些事也是姿态从容:“前朝那会儿,突厥还未成气候,一个部落才多少人?若非突厥可汗娶了嘉城公主,怎能这么快就一统几个部落。那会儿,是他们势弱,求着咱们,宗室女自然也是成的。可如今却是我们势弱,想着要求突厥,自然不好拿个宗室女糊弄别人。”
  “别的不说,嘉城公主还在突厥呢。她可是深恨我们这些灭她故国的人,要是真拿宗室女去糊弄突厥,嘉诚公主一口就能叫破,指不定还要借此挑拨离间。”萧清音越想越觉自己这主意精妙,尤其是恰合时局,想天子之所想,由不得天子不动心,“所以,若是圣人真想与突厥修好,重提两国和亲之事,那么就只能选昭阳公主这个嫡亲的女儿。”
  萧清音语声笃定,立时便把满心忐忑的林昭仪给说服了,她点点头:“姐姐说的是,我都听姐姐你的。”
  萧清音又顺口叮嘱她:“这几日,你可以与圣人旁敲侧击几句,但也别说得太过火了。这种事,圣人自己心里会有主意的。”
  想了想,萧清音还是不放心,又抓着林昭仪教了她几句旁敲侧击的话,又道:“这事你先别与人说,要是消息走漏,被昭阳公主知道了,指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呢。毕竟,除了圣人,太子秦王也都是十分看重这个妹妹的,多半是不乐意和亲之事的。所以,这事要成,必要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林昭仪连连点头
  第89章 各有主意
  然而,哪怕萧清音和林昭仪有意隐瞒,这样的大事终究是瞒不了多久的——天子既起了此意,哪怕还未想好,还未下定决心,平日里也难免显露一二。
  尤其是,三月末,秦王与河北那伙乱党交战,秦王亲领骑兵与乱党对战,其间又令人开堤放水,乱党溃败时足有几千人被淹死,终于平定了山东一带。然而,余下的乱党却还是被乱党头领带着往突厥逃去。
  虽说秦王这一战打得漂亮,堪称大胜,可是既然那些余党犹在,随时都可能借着突厥重又起来。天子一想起这个就觉得心里堵了口气,不上不下的,梗得难受。所以,他不免又想起了之前的那个念头,问了些前朝和亲之事,以及嘉城公主之事。
  一些深受圣宠的臣子们很快的便猜着了些天子的想法,只是天子既然还未说出口那就是主意未定,这种事他们当然是看破不说破,也只当不知道。而后宫里,萧清音与林昭仪自是洞若观烛,时不时的便要旁敲侧击一会儿,就盼着天子能够早些下定决心,早早的把宋晚玉给嫁去突厥。
  很快的,太子也猜着了天子这想法——太子毕竟是储君,不同于在前线奋战的秦王,太子一直都在御前,协理政务,又有一班子帮着他揣测圣心的东宫幕僚,自然很快便也猜着天子的想法。
  天子只宋晚玉这一个女儿,太子也只这一个妹妹,自然是不愿意叫嫡亲妹妹和亲突厥的。故而,太子很快的便寻了个合适的时机,趁着御前只他一人,与天子进言,请天子万万三思——两国之事原就不是和亲就能轻易解决的,更何况突厥野心勃勃,绝不会为了个公主而就此止戈。
  更何况,太子也有自己的考量:突厥毕竟身处偏僻,比起物产丰饶的中原来还是有所欠缺,若是真叫宋晚玉带着嫁妆嫁去突厥,指不定人家突厥就借着公主陪嫁的嫁妆来发展突厥骑兵,越发不可遏制了。
  天子原也只是心里一想,还未下定决心,被长子说破后不免有些恼羞成怒,当即冷斥道:“此事我自有考量,你不必多言!现下还没轮着你来教我。”
  太子也是个有脾气的,见天子这番态度,他干脆便撩起袍角,直挺挺的在殿中跪了下去,只抬目看着天子。
  虽太子跪在地上时一言不发,可他那态度却是摆的明明白白。
  天子见了又是一阵儿的头疼,胸口闷气更是堵得厉害:他,他就是想一想,话都还没说出口,根本就是没影儿的事情,偏长子直接上来了,开口就是这么一长串,说得他这做阿耶的多狠心似的.......现下,长子还直愣愣的跪在地上,把他一肚子的话都给堵了回去,倒叫他有些下不来台阶了。
  不过,天子到底知道轻重,也十分看重长子,还是很快的压住了心头的火气,还是缓了声调把长子打发了回去。
  太子闹了这一出,虽两边都有心遮掩,可事情还是有些个瞒不住了。
  太子妃从太子这里知道事情时,差点就要绷不住脸上的神色——宋晚玉就是个白眼狼,还一心向着秦王.府,若天子真有意将她嫁去突厥,那才是好事呢。谁知太子竟还为着这么个妹妹去顶撞天子,反惹得天子震怒。
  当然,这时候,太子妃也不敢在太子面前说宋晚玉的坏话,只含着泪嗔怪了太子几句:“都说君父君父,君在父前,殿下待圣人总该恭谨小心些才是。殿下你怎能这般忤逆圣意?!”
  太子却不悦:“和亲之事原就不对,我为人臣,为人子,不知道便罢了,既知道了,怎能不说。”
  太子妃听了,微微侧过头,眼眶一红,眼泪便掉了下来,语声哽咽着往下道:“我知殿下一心惦念着明月奴,便是我也没有不惦念明月奴的。只是,可殿下如今身份不同,做事前也该想想我和孩子们——圣人毕竟是圣人,倘他这回真生了气,为此迁怒东宫上下,我与孩子们又该怎么办?”
  太子想着她也是为着自己担忧,心下也生出些愧疚来——他这太子的位置坐得辛苦,太子妃这位置何尝不辛苦?
  这般想着,太子又叹了口气,抬手轻抚妻子的后背,低声安慰她:“放心吧,我此回进谏乃是出自本心,阿耶也是知道的,不至于因此而怪罪我。”
  顿了顿,他又承诺道:“下回再有这样的事,我一定先与你商量。”
  太子妃闻言,方才好受了些,抬手擦了擦泪水,没再抱怨下去。可她心里却是恨极了宋晚玉——毕竟,这件事上,她既不敢怪天子也不忍怪太子,最后也只能把事情记在宋晚玉这祸根身上,心里直把宋晚玉恨了个牙痒痒:真是祸害!太子一心一意的待她这妹妹,不曾又丁点儿的亏待,她倒是时时不忘祸害太子这亲兄长!
  这般想着,太子妃心下倒是有个主意:太子做兄长的这份心,自然是不能瞒着宋晚玉的,得找机会把事情告诉宋晚玉。
  最要紧的是:以太子妃对宋晚玉的了解,若宋晚玉知道了天子起意和亲之事,肯定是要入宫去与天子闹一回的。天子原就被太子堵了一回,已是憋了许多火,要是再被宋晚玉这么一吵,指不定真就一时气急将事情定下,把宋晚玉嫁去突厥了。
  只要天子发了明旨,便是太子也拦不住。
  到时候,宋晚玉嫁去突厥,秦王.府少个帮手,东宫也少个添堵的,太子妃这里也能安心许多。
  第90章 留信二封
  太子妃心里有了主意,倒也没有气恨时火烧般的难受,自不会急着去与宋晚玉说这事——这种事,态度上过于急迫,反倒要惹人怀疑。太子如今甚是看重这个妹妹,太子妃自然也不想因着这个被太子迁怒。
  故而,太子妃很快便稳住了心神,抬手擦了脸上的泪珠。她脸上的肌肤原就极白,此时抬手轻拭泪水,眼角处不免泛起胭脂般的浅红来,眼里泪光盈盈,往日的端庄持重中似又透出几分楚楚之态。
  太子见了,多少也有些心疼,温声与她说了些话。
  太子妃很快的便又重新恢复了以往的端庄模样,轻声细语的应着声,一直等到外头有东宫臣子求见,她才慢条斯理的起身离开了。
  第二日,太子妃仔细梳妆,然后起身去了秦王.府。
  当然,她这回去秦王.府,明面上的理由还是去探望秦王妃——如今秦王在前头打战,秦王妃这一胎却是怀象不好,太子妃做长嫂的自然也不能不管,更要要端出贤淑模样,时不时的过去看看,关心一二。
  而宋晚玉这些日子也都住在秦王.府里,帮着照看秦王妃,太子妃这一去自然也就见着了宋晚玉。
  早先时候,太子妃还为着宋晚玉住去秦王.府的事情生气,想着宋晚玉往日亲近东宫也没见着她对自己这个长嫂多么恭谨殷切,如今倒是都紧着秦王.府,去讨好秦王妃了!这般厚此薄彼,怎能叫太子妃这做嫂子的不气?
  不过,太子妃眼下再在秦王.府见着宋晚玉,倒是觉得心平气和了些:反正,宋晚玉这公主身份看着尊贵,说来也是可怜——碰着大事说不得便要顶上去,若是她真被嫁去突厥和亲,到时候山长水远,以后可能连面都见不着了,又有什么好气的?
  这般想着,太子妃这日看着宋晚玉时,脸上的神色都显得真切了许多。她关心完了秦王妃这几日的身体问题,随即便将目光转到了宋晚玉的身上,神色柔和。
  要是换做以往,宋晚玉识人不清的那会儿,瞧着太子妃这温柔关切的神色,心下肯定要感动于长嫂的关心。可如今她却已经隐隐的有些摸透了太子妃这性子,一见着太子妃这神色,她便隐隐猜着怕是有事。
  果然,太子妃很快便抬手握着宋晚玉的手,轻声道:“明月奴,你放心。和亲这事,你大兄与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为着这个,你大兄在宫里头都快把膝盖跪青了。无论如何,他做兄长的心里肯定是向着你,必要要替你拦下来的.........”
  宋晚玉听了,不由也是一怔——和亲?
  这几日,宋晚玉住在秦王.府里照看秦王妃,自然也没人将这事告诉她。
  秦王妃倒是知道一二。毕竟,太子在宫里一跪一折腾,消息肯定是要传出去些,秦王妃自然也是听到了些风声。只是秦王妃素来心细,想着天子既然还未开口必是主意未定,如今太子又强烈反对,天子再做打算肯定要更加小心,和亲之事未必能成。既如此,她也没往外说,反到是帮着瞒了瞒——宋晚玉这性子,要是知道这个,肯定要觉着难过,若是因此和天子闹起来那就更不好了。
  谁知,秦王妃这头千方百计的瞒着人,太子妃却是一口道破。
  秦王妃担忧的看了看宋晚玉的脸色,眉梢轻轻蹙着,立时便应声道:“这都是没影儿的事,太子妃何必特意提起。”
  太子妃像是叹了口气,语声低柔,满怀关切:“我就是想着,这么大的事儿,总瞒着也不好,也叫明月奴她有个准备,安一安心——无论圣人究竟是如何考虑的,太子肯定是向着她这个亲妹妹的,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嫁去突厥的。”
  宋晚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和亲?”
  太子妃仿佛才觉出她脸色不好,抬手掩唇,不说话了。
  秦王妃只得开口解释一句:“都是外头瞎传出来的,圣人还一句都没说呢。”
  “是啊,都是下面人自己瞎猜瞎传的。明月奴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太子妃也跟着应和,语声微顿,紧接着便又补充了一句,“圣人他多疼你啊,哪里舍得你。”
  比起秦王妃的解释,太子妃这话听着仿佛是安慰实际上却更像是欲盖弥彰又或者是火上添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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