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楚休倒不多时也放开了楚杏,好好地给她倒了一小盅、帮楚倾添满,又自己也倒了一盅。
  “来,咱一起喝一杯。”楚休颇有兴致地招呼,又说吉利话祝酒,“来年小杏好好读书,大哥眼睛快点好!”
  楚杏嘻嘻一笑:“我也祝大哥眼睛快点好!二哥……二哥脸快点好!现在像八戒!”
  “你才八戒!”楚休拍桌子瞪眼,又看楚倾,楚倾沉了沉:“希望来年,一家子平平安安。”
  楚休与楚杏都是一滞。
  什么叫“一家子平平安安”?各家说这话的时候,想法大概都不太一样。有的是想无病无灾,有的是想团团圆圆,还有的,或还包括学业有成、生意兴隆的意味。
  而对他们楚家来说,关在大牢里的二百多号人都能活过这一年,也就算“平平安安”了。
  其余的各样期待,什么“团团圆圆”,什么“无病无灾”,都早已与他们无关。
  .
  鸾元殿的宴席直至半夜才散,虞锦喝了不少酒,回到鸾栖殿几是倒头就睡。
  第二天却不能睡懒觉——元月初一的元日大朝会最为隆重,除却百官觐见还有番邦来朝,比平日的早朝更为要紧,她必须按时到场。
  这一忙便又忙了整整一个上午,好不容易朝会散了,虞锦走路时脚下都飘。在鸾栖殿前下了步辇,离殿门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邺风扶了她好几次才没让她走出个蛇形。
  终于迈过门槛,邺风带着几分怜悯道:“下奴请太医来一趟?”
  “不用。”虞锦边摆手边打哈欠。
  这事太医救不了她,唯大睡一觉可破。
  待得拐进寝殿,却见三个小姑娘背对着门,正扎堆窃窃私语,推推搡搡。
  “谁?”她蹙眉一问,三人唰地齐齐转过来。
  虞锦定睛一瞧,哦,五妹虞绢,六妹虞缎,还有楚杏。
  三人各自施礼:“皇姐。”
  “陛下。”
  虞锦实在站不动了,边踱向罗汉床边随口问:“怎么了?”
  坐定一瞧,三人又是鬼鬼祟祟的状态。
  ——她们好像在抢什么东西,虞绢从楚杏手里拿走,又被虞缎截胡。
  ——楚杏还两次想上前跟她说什么,但被两个人齐齐挡了回去。
  “干什么你们!”虞锦轻拍了下榻桌,“你们欺负她是吧?”
  三个小姑娘蓦地又安静了。
  接着楚杏便又要开口,虞绢边阻她边自己要上前说话,又被楚杏反手一挡。
  “我自己来!”楚杏小声道,说着偷眼瞧瞧虞锦的脸色,把虞缎手里拿着的东西抢回来,上前下拜:“陛下,奴婢不小心弄坏了您的东西。”
  虞锦微愣:“什么东西?”
  楚杏怯怯地抬手,虞锦一看,是支折断的毛笔。像是被外力掰断的,只有一侧的竹皮还连着。
  她一壁接过来看,楚杏一壁小心翼翼地解释经过。
  楚杏说,她去太学时什么也没带,一应笔墨纸砚书籍本册都要从太学的库里取。
  初时只备齐了必要的东西,后续许多杂七杂八需要什么,慢慢才会发现,就再从库里取来。
  前两天她需要个镇纸,虞绢身边的宫人就带她去库里找。但镇纸这东西又用常换,库里存着的很少有人来拿,都放在高处。
  她看不好拿,就帮着挪了挪东西,方便宫人登高去取。当中就挪了一方小木匣,不小心摔了一下,但当时也不知是什么,就先捡起来放在一边了。
  直到昨天,太学那边收拾东西,才发现这里面收的是今上在太学读书时用的一匣东西,其中还好巧不巧地断了一支毛笔。
  御用之物,一笔一纸都要妥善保管。加上太学因为先前的案子,近来本就人心惶惶,新任的太学官不敢掉以轻心。
  这事就先问到了虞绢和虞缎府里,二人都不知情。再一细问,从宫人口中问出了楚杏那天的事。
  三个小姑娘近来处得不错,虞绢虞缎就都想把这事担了。反正不过是一支毛笔而已,皇姐都未必记得,不会怪她们多少,但落到楚杏头上可能就是另一回事了。
  两个人又年纪尚小本就住在宫里,便直接到了鸾栖殿来,楚杏听闻后却不愿如此,她觉得这事是她不是,不论大小,没道理让别人替她来扛。
  虞锦听罢,心中酸楚又欣赏:小姑娘你还挺有担当嘛!
  楚杏下拜:“是奴婢做事不当心,与两位殿下都没有关系。”
  “没事没事。”虞锦衔笑搀她起来,“这笔本来就断了,跟你摔的那一下没关系。”
  楚杏怔然:“真的?”
  “真的呀。”虞锦手指碰碰毛笔折断处,“你看这断痕都显旧了,哪像刚断的?”
  她说着一哂,轻松地将笔丢到榻桌上:“你们去玩吧,御花园里置了不少冰雕,你们去看看。”
  三个小姑娘释然松气,这才都笑起来,向她施了礼,手拉手地跑了。
  虞锦笑看她们离开,过了会儿,又将那支断笔拿了起来。
  光阴流转,这支笔不仅折痕处显了旧,整个笔杆也都已颜色发沉,没了新笔的光泽,但笔杆末端刻着的两个小字依旧清晰可见。
  林页。
  岁月悠长,古今两世都加起来,她已有近百年没见过这个名字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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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林页
  认识林页的时候,她大概最多五六岁吧,林页也就七八岁的样子。所以现在回想起来,她对他的记忆都没有多少了,只断断续续记得几件趣事。
  她那时在太学读书,因是皇太女,有一方独立的院子。
  一墙之隔的地方还有一方占地颇大的院落,是男孩子们读书的地方。
  那些男孩子,大多都是达官显贵的儿子。大应朝女人当权,在外做官、经商的都是女人,男人面前的路几乎只有成婚后打理内宅这一条。但饶是这样,家世好些的人家也总是愿意让儿子学些东西的,起码诗书要懂一些,来日谈婚论嫁时才入得了妻主的眼。
  女孩子们学的东西就不一样了,诗书、史政、数术、骑马乃至刀枪剑戟,恨不得都样样精通。
  所以太学里头,五六岁的女孩子所学的东西都比七八岁的男孩要复杂不少。
  虞锦有一阵子常在读史的课上感觉窗外有人影在晃,她为此总扭头去看。然太傅严格,她为此被打了好几回手心。
  后来她终于忍不了了,一日下课就冲出去,便见一道人影迅速奔向院墙,一踩大石又蹬住旁边粗壮的树,翻墙就要跑。
  “抓他下来!”虞锦一喝,即有两道黑影窜出。
  那是皇帝拨给她的暗卫,平日藏着不露脸,看到有人来偷听,见是小孩子且又是官家子,便也懒得出手。但她这样一喊便不同了,她们得令即动,立马把那人从墙头上拎了下来。
  把他往她面前一搁,她们就又消失无踪。
  他吓得面色发白:“你……那是什么人?”
  “这话该我问——你是什么人!”虞锦凶巴巴地叉腰,“你总在我窗外做什么,怎么不去上你自己的课!”
  他有些局促,低着头,脸紧紧绷着,半晌才说:“我觉得你学的东西更有意思。”
  虞锦:“啊?”
  他皱眉:“我们日日就是学些诗词歌赋,没什么意思。”
  虞锦被他说愣了,仰头望着他,认认真真道:“可是,你是男孩子呀!”
  那时她还小,这句话并没有任何恶意,只是在她印象里男孩子确实就该学这些罢了。
  他却一下面色更难看了,恶狠狠瞪她:“男孩子怎么了!你让我学这些,我也未必比你学得差!”
  你胡说!
  她当时心里默默地驳他,觉得他真奇怪。
  他又道:“历史上做官、乃至掌权的男人比女人多多了,凭什么现在就不行了!”
  虞锦吓到了:“你闭嘴!”
  他说的是十分久远的历史,在当下是不许提起的。
  他自知失言,不忿地住了口。她看看他,却觉得这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曾经这天下都是男人的,有盛有衰;如今换了女人来执掌江山,同样要经历兴衰起落。
  那这做官的、掌权的,合该是凭本事上位,跟是男是女没什么关系。
  小孩子的心思就是这么简单,稍稍说点道理就被说服了。
  她看着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也对……那你想做官?”
  他沉默了一下,小声告诉她说:“我想先偷偷去外舍院考试!”
  “哈哈哈哈!”她带着讶异笑起来,看看他,又诚恳道,“我觉得可以,你长得好看,装成女孩子她们也认不出来!”
  他一下子面红耳赤。她想想,跑回屋去,拿了两本书给他。
  这两本书她读完了。虽然她这个年纪读的书也都浅,但毕竟是史政一类他平日接触不到的东西,拿给他看应是刚好合适。
  她也没忘了叮嘱他:“不要告诉别人是我给你的!看完你再来找我,我这里还有!”
  那时她是怎么想的呢?
  除却小孩子天生的善意,大概也有几分好奇。
  她好奇他要如何去考试,又能不能考得上。
  她很快就发现,他读书读得可真快。厚厚的两本书,他四天就看完了。她再拿给他两本,又是四天就还了回来。
  这样一来二去,他们熟稔起来。两个人慢慢开始一起讨论太傅布置的功课,她读的时间长想的多一点,但他也常有一些新奇的点子。
  后来有一天,他再来还书的时候脸色很不好。
  她就绕在他身边探头探脑:“你怎么啦?”
  “没事。”他有几分不耐,简单道,“吵架了。”
  为什么吵架了,她锲而不舍地问了半天才问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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