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为什么要走?”周承嗣蹙眉,“既然你已经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妻子。不论你是因为什么理由嫁给的我,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家嘛?
  细女眼睛眨了眨,“谢谢你们给我一个家。你先去洗漱吧,以后你睡床上,我睡榻上。在你眼睛好之前,我们必须分开睡。”
  周承嗣不是色中饿鬼,他脸有些微红,答应了下来,“好。”
  第二天,周承嗣带着新婚妻子去见家人。
  在他们夫妻来之前,周夫人就严厉交代过来,不管老大媳妇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必须恭敬点。
  “娘我们知道,这可是我们家的恩人。我只要一想到大哥因为她能恢复眼睛,别说让我敬着她,我就是供着她都行。”周二郎道。
  他的这态度也大致的代表了其他弟弟妹妹们的意见。
  大哥那么好的人,他们都很期待大哥能好起来。所以对于这个陌生的大嫂,他们心里更多的还是感激。
  于是等到细女来时,就得到了周家上下一致的关爱。
  从进门开始,周家的儿女们就亲热地喊大嫂;再接着坐席,周二郎亲手帮她挪椅子;之后无论细女说什么,周家的人都会捧场,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他们也都能说出花来,始终都不让细女有任何被冷落的感觉。
  周夫人原本还有些忐忑大儿媳的性情,谁知见到人之后,发现她虽然长得不算漂亮,但进退有度,十分知礼,就是稍微有些话少了些。但是她又能明显的察觉的到,大儿媳的话少不是因为她生性如此,而是不太擅长去和人交谈。
  “大嫂,你们家是做什么的?”周二郎现在都惦记着钟离和傅杳,“我看钟离姐夫不太像是一般人,非富即贵的样子。”
  细女没想借着傅杳他们给自己挣脸面,她直接摇头道:“我是他们的义妹,对于他们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因为之前我帮过他们,所以他们为了报答我,才这样将我托付出去。”
  本来周家人就觉得有些怪异,婚姻大事,怎么这么儿戏,说办就办,而对方当家做主的竟然还是两个年轻人。现在听了这理由,顿时就有些说得通了。
  “那亲家呢?”周夫人问道。
  细女垂下了眼眸,道:“他们都过身了。”
  “那大嫂你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吗?”
  细女摇头,“没了。”
  没想到这么一个女孩子竟然只剩下她一个人,周家上下心里奇怪,但也有些心疼。
  “以后你和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傅家姑娘们安慰道,“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细女有些笨拙道:“好。”
  朝食结束后,周承嗣和细女回了自己院子。
  他们一走,周家姑娘们就道:“大嫂的眼睛竟然是蓝色的。”
  “那双眼睛真好看。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是蓝色的眼睛。”
  他们在大嫂进门的时候就发现了,但是一直忍着没说。
  和周围的人不一样,得到的往往是排斥。若是贸然去问,谁知道会不会是一种冒犯。
  “蓝色眼睛有什么好稀奇的,我和你爹以前去常看,红头发黄头发绿眼睛的人都见过。”周夫人大概知道大儿媳的沉默寡言是因为什么了,“以后你们尽量不要盯着老大媳妇的眼睛看,把她当做普通人就行,知道吗?”
  “知道啦!”下面儿女齐齐答道。
  此后,周家也确实如他们所说的那样,把细女当做自己家人一样来看待。
  吃穿用度,周夫人都细细嘱咐下人给准备着;闲暇了,周家的姑娘们则时常陪着细女听书绣花;周老爷是公公,别的话不多,时不时塞银子让儿子给媳妇置办首饰衣裳。
  时间一天天过去,细女周身包裹着的那丝疏远渐渐被周家老小给融化。
  十月中旬时,这天一家人正围在一起吃晚饭。
  周家的规矩没那么繁琐,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谈天说地是常事。
  因为大哥不怎么出门,周二郎时常就将外面听到的事在餐桌上说给大哥听。
  今天也不例外。
  “我今儿个在外面听一说书的说了个故事,说是海边某个村里,有个渔夫出海遇到一只人鱼,那人鱼想吃了那个渔夫,就去勾引他。但是那渔夫脑袋灵光,假装自己被迷惑了,趁着那人鱼松懈的时候,用叉子把那人鱼给叉死了,这才逃出了生天。”周二郎道,“海里的东西千奇百怪,没想到连人鱼都有,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呢。”
  “这故事里的人鱼我见过。”周老爷道,“不过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第112章
  “爹你真的见过人鱼?我们以前怎么从没听你们说过。”这可是大家从来都不知道的新鲜事,周家的小辈们顿时全看向了父亲,就连是平时最安静的周承嗣也忍不住露出了好奇之色。
  见孩子们都很感兴趣的样子,周老爷叹了口气,道:“之所以没把这事说给你们听,是觉得这事实在是造恶。十几年前,当时城里有人买了一只人鱼尸体,邀请城中所有有头有脸的人去观赏,赏完就准备把人鱼做成人鱼宴,请宾客品尝。”
  “什么?”周家小辈听后胃里皆是一阵恶心,“我看书上说人鱼半人半鱼,就算他们一半是鱼,另外一半也是人啊,人吃人这怎么能行。”
  “是啊,”周老爷道,“所以我说这事实在造恶。当时你们的太爷爷还在世,他知道后,当场就破口大骂,说主人家茹毛饮血,连人都吃,这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因为你们太爷说出来了,这场宴会也就不欢而散。最后据说那人鱼尸体被送回了海里,也不知这事是真是假。”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是他现在想起来都隐隐有些不适。
  “幸好有太爷爷。”周二郎道,“不然一想到那些人连人肉都吃,那也太可怕了。”
  “吃人是不对,不过那人鱼不也是想要害那个渔夫吗?”周三郎道,“那人鱼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旁边细女听到这话,忍不住看了一眼周三郎,但很快她又垂下了眼眸。
  周夫人一见气氛都不太好,于是暖场道:“其实当初我嫁给你们爹,也是因为这事。当时我爹娘说老爷子是正派人,那他教养出来的子孙肯定也不会差,所以才来相你们爹人品如何。这一来二去,就有了你们。”
  “所以说好人还是有福报的。”这话题成功被带走了。
  只是细女接下来的话始终不多,其他人可能还没察觉到,但是眼睛瞎了但心思敏锐的周承嗣和周夫人却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他们以为是人鱼的事让她兴致不高,周父私下让儿子回去安抚一下。周承嗣答应了。
  餐后,细女回到院子里,有些懒洋洋地靠窗坐着,神色郁郁。
  周承嗣看不见,不知道她此时的神色,但是老半天听她没有动静,于是问道:“你好像不开心,是刚刚人鱼的事吓到你了吗?”
  细女摇头,但又想起他看不见,遂很生硬地停止了动作,“二郎说的那个故事,不是真的。”
  “哦?”周承嗣没想到她是为这个情绪低落,“那个人鱼对渔夫并没有加害之心吗?”
  “不是。”细女又道,“人鱼是想杀渔夫的,因为渔夫奸污了她,还将她困在浅水池里困了七年。期间,人鱼为渔夫生下了一个孩子,但她无时无刻都想回到大海。后来她发现自己回家无望,才想对渔夫下手,结果渔夫发现了她的心思,先下手为强,先把她给杀了,然后运回海里,捏造了那些故事。”
  哪有什么勇斗海妖的故事,不过是一个恶心至极的男人为掩盖自己的丑恶,而编造出的谎言罢了。而故事里的每一个字,对那条人鱼来说,都是泣血的绝望。
  周承嗣安静了一会儿,道:“这就是事情的真相?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细女眼睛动了动,道:“这事不仅仅我一个人知道,只是大多数的人都宁愿相信表象。”那件事其实稍微一查,就漏洞百出。可是又会有谁去在乎一个异族的冤屈呢,“好了,不提这个让人心情不太好的事了。说来说去,大多数人都只是看客。”
  周承嗣也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件事现在就算再谴责,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那我去听书,”他看不了书,只能让人读给他听,“你要一起吗?”
  对于他的邀请,细女没有拒绝。虽然她不认识字,也听不懂那些之乎者也,但她很享受被人在意的感觉。
  ……
  京城。
  永安侯夫人从护国寺上香归来。
  距离她由中风转好到现在,已经是三个月了,也就是说她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为了能延长自己的寿命,她到处去捐银子,就期望老天能再给她一点时间活着。这次去护国寺,也正是为了点长命灯。
  在回府的路上,她突然有些不太像回去,她感觉那里对她而言,就是死亡的牢笼,能晚回去一刻是一刻。
  就在永安侯夫人让马车慢行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阿毓!”
  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她下意识睁开了眼睛,朝着马车外看去,却见是一个粗衣麻布的妇人正在叫着儿子。那儿子背对着马车,正一手拎着一袋面粉。
  “阿毓你累不累?”妇人给儿子擦汗道,眼里满是心疼,“要不我教你爹推车来送面粉吧。”
  “娘我没事。”儿子安抚道,“两袋面粉我还拎得动。”
  这声音让永安侯府心里一震,她忙叫停了车,这时那儿子转过身来,永安侯夫人一看,那张脸竟然与阿毓有七分像。
  “阿毓……”永安侯夫人又惊又喜,忙让人去把那对母子叫到跟前来。但是她现在用的是新来的小丫头,还没那么机灵,一时不知道她说的是谁。
  “就是刚刚那拎面粉的!”永安侯夫人急道。
  傅观主说过,她本来是能福寿绵长的,但是因为阿毓离开了,所以她的运道也被带了走。眼前这个人长得和阿毓一样,声音都和阿毓相同,他不是和阿毓也有些渊源?若是将他放在身边,他是不是能让自己重新福寿绵长?
  心里想到这个可能,永安侯夫人只感觉心口怦怦直跳,连带着后脑勺里的血液都跟着跳动。
  外面的丫头左看右看,还是没找到人,只好畏惧地过来请示,那人穿着什么衣裳。可等了好一会儿,始终不见里面的夫人答话。
  丫头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掀开车帘朝里看去,等看清楚里面夫人的模样时,顿时吓得惊声尖叫:“啊——”
  夫人七窍流血,人好像已经去了……
  ……
  宫里得到永安侯夫人过世的消息时,皇后正在逗儿子。听到这样的噩耗,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渐凝固住了。
  “据说从侯夫人的屋子里,搜到了不少东西。”掌事姑姑低声道,“其中还有巫蛊娃娃,诅咒的是小侯爷。另外侯夫人还拟了礼单,说是送给五殿下的礼物。大理寺那边的人把单子递给了陛下,陛下让拿了过来。奴婢刚刚粗粗瞧了瞧,这数目不小。”很可能都掏空了半个侯府的家底。
  皇后没有看单子,她现在满脑子只有一句话:她以后没有母亲了……
  ……
  道观里,三娘此时也在给傅杳说起京城的事。
  “永安侯夫人死了。据说死得非常突然,发现她时,她鼻腔和嘴里都在流血,因为这还惊动了大理寺的人去查探死因。不过最后仵作说侯夫人并非被毒害,而是情绪过激,导致颅内出血而亡。”她之前因为小侯爷的事十分厌恶永安侯夫人,但是现在人已经没了,留下的这只有一声叹息。
  人死如灯灭,说没就没。
  傅杳却是冷笑一声,道:“先别管别人,你在京城听到的消息应该不止这个才对。”
  三娘神色一黯。
  这几个月来,她虽然是到处倒买倒卖,但是出现的地方最多的还是长安。在长安,同那些商人打交道多了,免不了听到一些传言。
  扬州柳家想和余阁老结亲的事现在已经不是秘密,据说余阁老十分欣赏刚外放就做出了政绩的柳赋云,有意让他成为自己的孙女婿。而柳赋云以后有了余阁老帮扶,前途只会更大。
  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一门好亲事。
  事情关系到两族的利益,那就不是某一个人的意愿就能改变的事了。
  三娘深知这个道理,所以有些事她现在只能是去尽人事听天命。
  “我现在已经在很努力赚钱了,”她道,“这件事表哥不愿意,那就还有回旋的余地。而倘若我连活都不能,又凭什么让他等我呢。”
  傅杳看着外面已经初具规模的道观,道:“道观建好的那天,就是你恢复自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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