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节

  回忆到这里差不多已经结束,钟离从傅杳的记忆中退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后,久久没有说话。
  看着他幽深的眼眸,傅杳笑了下,道:“怎么了,我这是没救了吗,表情这么苦大仇深。”
  其实她对改命这种事并没抱期望。这是她当初交易出去的,那就没有反悔的可能。有所得,那就必有所失,怎么可能好事让她占全了。
  “你不该是如此的结局,”钟离道,“你值得更好的命运。”
  她的那些过去,让他隐隐有些后悔当初离开的那么早。倘若他没走,至少能为她遮一番风雨。
  “我觉得我现在就挺好的。”傅杳知道人应该知足,“重新回到了现在,我爹还好好活着,那些认识的人都还在,这已经是种幸运了。”
  至少她的生命里还出现了光,而有多少人在黑暗中挣扎了一辈子,最终都只能是绝望的死去。
  “人不能太贪心。”傅杳把手收了回来,“所以改命这种事情,能改就改,不能改我也不会强求。”
  她本来一直都准备好了孤独此生的,是那日钟离的那一抱,让她心里生出了一点点动摇。
  钟离却觉得这不是强求,“你之所以会回来,也是三清尊神们的意思。”那三个石像正是如今道观里的三清像,一般的精怪可不敢附身,“如今你帮他们重新扶正了社稷,以你们之前的交易风格,他们必然在这里给你留了解决三缺五弊的路子。”
  一笔归一笔。
  傅杳的三缺五弊换方术大成是上一笔交易,现在她做了很多事给他们解决了没必要的麻烦,三清尊神应该也会有所表示。
  “真的?”傅杳完全没想到这一层。但听钟离这么说,好像有些合情合理。
  “嗯,”钟离走到了窗边,手一招,先是一阵水声,接着傅杳就见到从窗外爬来一只水鬼。钟离对水鬼低语了几句,然后道:“通知下去吧。”
  水鬼颤栗着身体忙应声去了。
  “你这是在让鬼怪们一起打听方法?”刚才钟离的话,傅杳都听到了。
  钟离却道:“不要小瞧他们。这片大地上,除了神祗,活得最久知道的最多的就是他们。之前我还有所顾虑,但现在没那个必要了。”
  傅杳的命格是一场交易,那就没什么好隐藏的。他有一种直觉,傅杳的命格破解之法就隐藏在现在这个时空里。
  若是傅杳没有选择回到现在,她反而还不能改命。
  “可是就算有鬼知道,他们也不见得会说。”她之前寻找鬼泪,消息散布出去,一直到今天,都没人上门。
  人会敝帚自珍,鬼也不会轻易相信人。
  “知道的鬼会亲自上门来的。”钟离道。
  看着他笃定的样子,傅杳突然想了起来,这位是第一鬼修,积威已久,论声望,目前的他确实比自己要高。那些鬼怪不愿搭理她,但是不会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想到已经认了的命会有了些转机,虽然不知道这些转机有没有用,但傅杳心情还是变得很不错,“那这些就拜托你了。另外,你那会儿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对我好不是因为别人,难道你不是为了等那个谁才一直留在这不走的?”
  这个问题难以解释,钟离将手往她面前一伸,道:“你自己看就知道了。”
  知道他这是让自己去看他记忆的意思的,傅杳也不扭捏,她确实对钟离的过去挺好奇的。之前他看了她的记忆,现在她也看回去,嗯,很公平。
  两人重新回到床上,傅杳捏着钟离的命门,很快就看到了钟离的过去。
  和她不同,钟离作为大魏皇室的嫡长子,从出生开始就得到了最精细的照料。哪怕后来陆陆续续有其他的皇子出生,他的地位也没有受到动摇。
  他的出生天然便带着使命感,而他的优秀也让宫中其他的皇子生不出取而代之的心思,就算是有,也不敢明说。可以说,在十七岁之前,钟离的人生极为平稳,平稳到枯燥。
  他的人生转折在十七岁之后,皇帝一天天老去,比之前更沉溺于那些年轻的肉体之中。皇帝不理政事,纵情声色,朝中日渐松散,他身为太子,开始监国。
  相对于后宫里的那些暗算来说,朝中权臣的算计才是真正的步步惊心。
  监国的太子让朝臣们感受到了威胁,相对于能力出众的储君来说,他们更希望未来的帝王是个易于操控的对象。他们联起手来想将钟离送下去,可他们每动手一次,钟离都能从中抓到破绽,多巩固一份他身为太子的权利。
  铲权臣,定国策,将摇摇欲坠的大魏以一人之力重新托起,钟离的每一步都走的缓慢而坚定。因为他的存在,心有家国的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匍匐在他脚下,甘愿成为他手里稳固大魏的棋子。
  时隔千年,傅杳作为旁观者,见到他被人拥戴在中央的模样,心里仍旧弥漫着丝丝动容,与此同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骄傲。
  然而在动容之下,傅杳却清楚地知道钟离是个什么结局,正因为如此,她的心又再次变得沉重起来。若不是因为那件事,钟离应该会众望所归的成为大家心中的明君吧。
  钟离身体出问题来的非常突然,他本在与心腹议事,突然屏退了他们,让他们先去忙。心腹走后,他嘴一张,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侍从吓得立即把御医请来,御医诊治过后,脸都白了。
  相对于神色惊慌的御医,钟离自己却是接过手帕慢条斯理擦干净了唇,“有话直说。”
  “殿下……”御医眼泪都快出来了,“微臣应该是误诊,请让微臣重诊。”
  可就算是再诊,御医的脸色也没好转。钟离直接让人去请了另外两位心腹医官来。
  三位御医分别诊脉后,情况都不乐观。
  “是毒,而且是长年累月积在体内的毒,现在有吐血之兆,说明毒已入五脏六腑。血里红中带黑表明您还有时间,等到吐得血是全黑时,就代表您……”
  “你们解不了这毒?”钟离直接问结果道。
  三位御医皆是摇头,“难。”
  再接着,室内便是许久的沉寂。
  钟离眼眸垂着,阴影之下,无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这事你们不要声张。”他终于开口道,“至于解毒,你们竭尽全力就好。若是实在无解,将我的时间提前告诉我。”
  御医们以额触地,已有哭腔,“遵命。”
  在这之后,御医们始终没有什么喜讯传出。为避免人发现端倪,钟离只服丸药,接见朝臣也不再促膝而谈,原本温和的政治手段也开始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他的寿命只剩下两年,但他还能左右大魏未来百年的事。
  在他毒发七天后,下毒的人查到了,是一个陪着他长大的贴身宫人。知道下毒的人是谁,再继续往后顺藤摸瓜也就很好查了。
  但是钟离却制止了心腹继续查下去。
  “事已至此,再查无益。”钟离道。
  心腹再有不甘,也只能是听主子的。
  傅杳却清楚记得,那个宫人,是钟离出生时,皇帝亲自给他挑选的死忠之一。
  想到这,傅杳已经不忍再看下去了。
  她从钟离的记忆中退了出来。
  倘若那个女子是钟离那时候喜欢的人,也挺好的,至少他的一生,还有一点其他的颜色。
  察觉到她清醒了,钟离睁开眼睛道:“看完了。”
  望着他这张永远停留在二十五岁的脸,傅杳摇头,“那毒是你父皇下的对吗。”
  钟离没说话。
  “这么多年身边也没个亲近的人陪着,也是不想再经历那样的背叛对不对。”傅杳想给他一个笑,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无法笑出来,只能伸手轻轻盖住了他的手背,“你说我的命运不该如此,你自己又何尝不是。”
  傅杳是没有体温的,她的掌心冰冷,钟离却奇异地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不想知道你的前世吗?”他淡笑着转移开了话题,那些事他早就不放心上了,何必说出来让她不开心,“前世的你非常勇敢,敢一个人单枪匹马跑到边关。”
  在他死前,最后一眼是见到哭着向他跑来的她。看着她的眼泪,他心里有些奇异。
  多少人都盼着他死,死前能有一个人为他真心实意流泪,这感觉好像也不错。
  知道他不想提那些事,傅杳也不继续揪着,心里只恨当初对钟离临下手还是太痛快了些。
  “然后呢,就一个勇敢就没了?”她接过他的话茬继续道。
  那个女人究竟如何她现在都已经无所谓了。
  然而,她的问题问出去之后,钟离又是沉默了半天,道:“要不,我们再换个话题?”
  他印象实在不大。一共就见了三次面的人,前面两次还是在宫宴上模模糊糊见过,这让他怎么知道那是个怎么样的人。
  傅杳见他这样,突然开口道:“那张仲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张仲元是当时最想把钟离撵下太子之位的权臣。
  “精明、狡诈,懂得识时务,能力手腕皆有,若能驾驭的住,必然也是一根顶梁柱。”
  “……哦,一个为你流泪的女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当年的政敌过了一千年你连名字都还记得一清二楚。我说钟离,你……真的喜欢女人?”这不由得傅杳怀疑,回想钟离活着的那些年,身边完全就是个移动的和尚庙。
  对于这个问题钟离苦笑不得。
  “我肯定喜欢女人。”这一点他很确信。
  第149章
  “喜欢女人那么多年过得还跟苦行僧一样。”傅杳道,“如果我是你,我肯定要好好享乐。”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天玄子准时来点卯了,“观主,我给您送了面条过来。”
  这会儿是早上,正是用朝食的时候。
  房内两人的对话被打断,傅杳发现自己的手还盖在钟离手背上,当即收了回来,“总而言之,套用皇后说的话,以后我们都好好过吧。”
  “嗯,”钟离看了眼房门,起身道,“我去开门。”
  天玄子端着面站在门口,见房门打开,却见是钟离公子开的门。他一愣,道:“怎么是你,观主她……”
  “她不吃醋。”钟离却是看着面碗道。
  “嗯?”
  “她不喜欢吃醋。”钟离走出门,反手将房门带上了,对天玄子道,“这面你给我吧,她的自有萧如瑟端过去。”
  天玄子看了看面碗,有些抱歉,“我没注意这些。”
  “无妨,”钟离笑得温文尔雅,“听说你在跟她学玄术,恰好我这里也有几个更适合你的道门法术,你若是想学的话,我可以一并交给你。”
  “真的?”有了法术立即忘了观主的天玄子当即表态道:“我想学!”
  “那你跟我回房吧。”
  就这样,送面来的天玄子成功被半路拐走了。隔壁萧如瑟哪能没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一边啧啧说着“这就是男人的心机”啊,一边听钟离的去给傅杳送吃的。
  她进傅杳的门时,傅杳正在一脸沉思。
  “在想什么?”萧如瑟把吃的放在了桌子上,问道。
  傅杳道:“我在想虎毒尚且不食子,怎么有人却会对自己的儿女下毒手。”
  “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是好的,”萧如瑟道,“我们狐族,从前就有狐王将自己亲生儿子赶出去的事。说白了,就是被嫉妒蒙蔽了双眼,见不得自己被人取而代之。”
  “大概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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