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馥宁郡主殷/红绫附郑太后席案而坐,这时膝行两步靠了过去,握住了郑太后的手臂,娇/声笑道:“姑母,您这里的山桃糕还吃不吃?我品着今儿做的实在是好,您赏了我吧。”
  郑太后看了她一眼,跟着微微笑了起来。
  殷长阑将那一碟鱼肉里头的刺都剔掉了,转头吩咐身边的小内监道:“给贵妃娘娘送去。”
  一面放下了筷子,拿过托盘里的软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道:“母后说得甚是。朕受命于天,牧天下生灵,自然要以百姓之疾苦,为朕之疾苦。”
  他语气徐缓,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并不教郑太后满意。
  郑太后原本已经舒展的眉头重新浅浅地凝了起来。
  殷长阑视如不见。
  小太监已经将那碟天子亲自剔出的鱼腹肉放在了容贵妃的桌案上。
  殷长阑侧过头去,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了容晚初身上,对上少女浅浅噙笑的面庞,嗓音温和地道:“旧岁既除,万象应新,朕即易年号‘天赐’……”
  “以示朕上顺天意,不折此心。”
  天赐,天赐。
  谁是皇天之赐?
  郑太后面色微青。
  她深深地看了容晚初一眼。
  容晚初面上从殷长阑说出那句话开始,就毫不避讳地挂上了笑意。
  她迎上郑太后的视线,嘴角犹自高高地挑着,甚至稍稍擎起杯来,道:“太后娘娘恩泽仁爱,是臣妾等的表率。”
  她笑盈盈地道:“臣妾贺太后娘娘松鹤遐龄,福寿无疆。”
  郑太后看了她半晌,她就只是含/着笑,姿态十分的温柔欢喜。
  殷/红绫抱起酒罍来,替郑太后斟酒。
  郁金色的酒浆倾入碧玉缠枝的夜光杯里,色香俱美,连声音都低沉清越。
  郑太后微微地点了点头,道:“哀家承贵妃的福。”
  气氛重新松弛了下来,仿佛这一段言笑完全不曾出现过。
  打过三更鼓,宴中众人白日里都各有要事,殿中就撤了席。
  殷长阑原本要回九宸宫去准备大朝会的,容晚初与他在阶前作了别,就独自上了凤池宫的辇车。
  她不胜酒力,在席上只浅浅喝了一小杯,这时就觉得头都有些晕晕的,从上了车就靠在围子上昏昏欲睡,螓首一点一点的,让跟车的侍女看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阿讷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又加了两个迎枕,把她连身子带头颈夹在了当中。
  身边的阿敏就忽然扯了扯她的衣袖。
  阿讷有些莫名地看她,阿敏却牵着琉璃窗上的帘子,示意她过来看:“陛下不是回九宸宫去了么?怎么车子却跟在咱们后头。”
  她忧心忡忡地道:“如此失了尊卑,也不知道会不会让娘娘又遭了那些个无事生非的言官弹劾。”
  阿讷被她说得吓了一跳,忙道:“可要与御夫说一声,给陛下让了路?”
  不过片刻,外头的小内监却禀报道:“陛下说直管这样走,不要反扰了娘娘。”
  容晚初倦倦地倚在迎枕当中,里外说话的声音传到她耳旁,像是一阵朦胧的风声。
  她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湘中的时候,殷扬与贺将军白日里切磋用兵、谋略之术,晚上教她换了少年的打扮,带着她出去跑马。
  他好像天生就在血管里流着扬刀跃马的血,一般的士卒每日出操,做着比他少上一半还多的训练,都时常一片叫苦之声,偶尔营中休一日假,往往要往城里狠狠地纵情享乐一次。
  他却永远精神奕奕。
  她看着他的时候,经常在想,即使他高踞庙堂,大概也永远不须担忧自己“髀肉复生”吧。
  他的那匹乌云踏雪在面对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性情总是十分的温驯,只有在得了他的指令之后,才会负着背上的两个人,扬蹄纵意奔驰在连绵的丘陵之间。
  乌骓即使在这样的奔跑里也是又快又稳的,只极偶尔地有一点颠簸,她坐在殷扬的身前,就会感觉到男人握在腰间的手忽然收紧——他与乌骓是性命相托的伙伴,却依然会在这个时候下意识地护住了她。
  耳畔的风声呼啸着吹过。
  她束起来吊在头顶的长发被风吹着,柔软的鬓发散落下来,吹进她的耳廓里,有些轻微的痒意。她忍不住侧过头去,在他襟领上磨蹭着,将那一缕调皮的头发拂开,然而男人却忽然笑了起来,胸腔跟着微微震动,让她贴附的耳廓感受到无端的酥/麻。
  什么人嘛!
  容晚初不由得高高地撅起了嘴。
  风不知何时停歇了,跑累了的乌骓马停下来,迈起了闲散的碎步,她的腿弯忽然被什么折了一下,跨/坐变成了侧坐,坚硬的马鞍也忽然变得柔软,还有了暖热的温度。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了眼,看到男人流畅而峻刻的下颌线条。
  第53章 殿前欢(2)
  男人没有低头,他呼吸间有细微的酒气, 并不熏人, 却让容晚初觉得自己的醉意更深了一层。
  冬夜的风并没有刮得凛冽, 只有微微的冷意拂动领口的风毛,男人肩头金线纹绣的日月光轮随着步伐微微的顿挫,不自觉地刮擦着脸颊柔细的肌肤, 说不清这两种触感哪一个更瘙/痒。
  容晚初软软搭在他肩头的手不自觉地拢紧了。
  近在咫尺的喉结微微滚动, 胸廓的震动也染了笑意:“醒了?”
  容晚初摇了摇头。
  她神色困顿, 到这一刻也并没有觉得清醒, 反而更从骨子里生出些倦意, 让她喃喃地道:“我没有醒,我还要去陪着七哥。”
  殷长阑勾在她膝弯的手臂扣得更紧。
  他声音低柔, 像是哄着小孩儿入睡似的,哑声问道:“为什么要去陪他?”
  “他看到我没有醒, 他会担心的。”女孩儿音调已经渐于呓语。
  殷长阑抱着她从辇车里下来, 一路穿过仪门, 又绕过门后隔断的照壁,除年夜里, 满庭都升满了高低的灯火, 明光璀璨, 将宫阙都照得宛如白昼。
  这突如其来的明亮刺到了女孩儿的眸子。
  她闭着眼,侧头向他肩窝里拱了拱,殷长阑探出手来遮住了她的眼角。
  男人的手掌干燥温热,容晚初在熟悉的黑暗里重新安静下来。
  她轻声道:“七哥, 我没有事呀。”
  “嗯,哥知道。”殷长阑眉眼微敛,温柔地回应她:“你只是累了,多睡一会。”
  女孩儿在他手掌的遮掩底下轻轻地点了点头。
  殷长阑回过头去,对女官和内侍稍稍地示意,就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人群,不多时,靠近后殿的灯火就静悄悄地暗了许多。
  宫人点亮了寝殿的壁灯。
  殷长阑俯下/身,将怀中宁静温顺的少女安置在了窗下的榻上。
  他看着迷梦中不知何时将眉尖微微蹙起的少女,不由得抬手在她额上轻柔地揉了揉。
  侍女端着温水巾栉盥沐之物走进屋来。
  殷长阑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微一犹豫,就直起身来准备让出个位置。
  臂上忽然一暖,原本安静躺在榻上的少女却握住了他的手臂,挣扎着爬了起来。
  她还穿着宫宴上的翟衣,这衣裳光华万端,但形制十分的娇贵,做出太大的动作时,不但拉扯得衣料失了模样,行动也十分的束手束脚。
  偏偏女孩儿酒至微醺,原本就有些憨态,这时被衣裳困得晕头转向的,模样不免有些笨拙。
  笨拙的可爱,像只被毛线球缠住了的小醉猫儿。
  殷长阑心中柔软,不等到容晚初终于丢完了人,就俯下/身去,撑着她的背,将女孩儿扶住了。
  容晚初固执地抱着他的手臂,折腾了这片刻,固定在衣领上的猫眼石结扣就蹭开了,稍稍露出里面一段雪白的中衣。
  殷长阑搭在她衣领上的手顿了顿,修长而灵活的手指微微转动,将那颗扣子彻底地解了开来。
  他动作轻柔,目光专注地落在衣襟上,斜上方的烛火照过他的眉额,长长的睫毛在眼底投下青郁的阴影。
  连原本要近前来服侍的阿讷和阿敏都不敢出声打扰。
  殷长阑两世为人,都不曾做过这样的活计,这件钿钗翟衣又形制富丽,穿脱都格外麻烦,等他解开了腰间最后一枚扣子,额际都在烛火照耀下沁出了浅浅的一层汗珠。
  容晚初跪坐在榻边上,将他一只手抱在怀里,额抵着他的上臂埋着脸,温顺又恬静,仿佛已经重新陷入了睡梦之中。
  殷长阑眼神温柔。
  他低下头,唇附在女孩儿的耳畔,嗓音低柔地唤道:“阿晚,抬起手来。”
  女孩儿浅浅地哼哼了两声,顺着被他握住手腕的力道抬起了手臂。
  衣袖从她手臂上顺利地剥离下去。
  失去了翟衣的束缚,剩一身柔软贴身的中衣,女孩儿的神情都比之前好了许多。殷长阑抚了抚她的鬓发,对着她头顶的花树步摇,微微有些犯愁。
  阿敏和阿讷察言观色地靠近来,道:“陛下,奴婢替娘娘通头净面吧。”
  殷长阑颔首。
  容晚初这一晚却特别黏着殷长阑。
  他刚准备抽身让开,女孩儿就如影随形地直起了身,眼睫浅浅地撩/开了,露出一双灯火里流光溢彩的水杏眼眸。
  她有些呆呆地看着殷长阑,也不说话,就这样抿紧了唇,两只小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藏了藏。
  男人在这样的视线里再度败下阵来。
  他微微叹了口气,叹息里也含/着笑意,就转身在她身后的榻沿上坐了下来,一手扶住了她的肩。
  温热又重新贴回女孩儿的身边。
  殷长阑清晰地感受到身前的小姑娘似乎松了口气,呢喃着念了句什么,身子向后微倾,就靠在他的肩臂上。
  小巧的耳廓挨在他的唇畔,明月珰上的东珠微生一点圆润的寒意。鬓边细软的黑色绒发蹭着他的下颌和脸颊,痒从皮肤上一路搔到了他的心里。
  殷长阑微微勾起了唇,他探手将那枚碍眼的耳珰摘了下来,指腹在晶莹而微凉的耳珠上捻了捻,忽然侧首轻轻地吻住了。
  耳廓上鼻息的温热和耳珠上软暖的触感随着血液流过全身。
  感受到担在手臂上更重了些许的分量,殷长阑微微地笑了笑。
  寝房并不偏狭,甚至称得上豁亮,但处身一室之内的侍女却依旧莫名地觉得自己的存在太过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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