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鼠眼看人低》毕竟是系列文,就像后世的网文连载一样,要想保持热度就要持续更新。当然民国这边的写作环境还是很轻松的,他不必每天都要更新,乐景对自己定下的要求就是起码要周更,周更也是他目前的极限了。一来他现在身体并不算康健,二来他写的作品也不是后世的无脑爽文,他写的是悲剧,偏向严肃文学的路子,这对他的脑力是个很重的负担。
  这天乐景正在细心雕琢自己的第二篇文章,就见杨经纶兴冲冲地冲进来,手里挥舞着一份报纸,大声嚷嚷道:“先生,先生,您出名了!”
  乐景放下手里的笔,瞥了他一眼,“什么?”
  杨经纶脸涨得通红,指着报纸上的一处位置兴奋地说道:“先生,您看,是郑先生,郑先生撰文点评你的文章了!”
  乐景表情微滞。
  郑先生……是他所想的那个郑先生吗?
  他的目光急切顺着杨经纶手指的方向看去,在看到那个名字的那一刻,绕是冷静沉稳如乐景,大脑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郑先生,竟然真的是那个郑先生!
  郑先生,全名郑宜梁,笔名逍遥散人,是一位在历史上鼎鼎有名的革命家和学者。他在生前战斗力惊人,以笔作为武器,与当时的所有社会黑暗现象战了个天翻地覆,在嘴炮届是数一数二的猛士。可是让他被推上神坛,从而名垂千古被万众敬仰的却是他的死亡。
  他是被暗杀的。
  他这辈子得罪的人太多了,有太多人恨不能他去死了。哪怕在百年后,暗杀郑先生的幕后凶手是谁都还是一个迷。
  有关郑先生的死亡,历史课本上只有这样一行冰冷的文字:1928年10月5日,著名学者郑宜梁被人于卧室里枪杀,不治身亡,享年35岁。
  这个一生鼓吹自由与平等的革命斗士,终究死于新世界黎明之前。
  如今是1925年4月25日,距离那场卑劣的暗杀还剩大约三年半时间,时间还算充裕,乐景不知道他能不能阻止这场卑劣的暗杀,但是若有机会,他总是要去阻止的。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需要他关注的是报纸上刊登的郑先生为他攥写的书评!
  “读《鼠眼看人低》——人不如鼠的世界还要持续多久?”杨经纶轻声把文章念了出来:“近日我在报纸上看到了一篇颇为有意思的文章,讲的竟然是一只来自未来的鼠眼中的民国社会……”
  “……鼠眼看人,更觉众生荒谬可笑……”
  “……白雪虽是鼠,但是鼠如其名,有一颗白雪般干净的心,要比这世界的许多人要干净许多,可是这样干净的白雪在这个人不如鼠的时代是活不下去的,它必须去做富人的宠物,对富人摇尾乞怜才能活得下去……”
  “……为何我们的国民都这样麻木不仁?为何我们的国民卑鄙残忍?就如作者守夜人所言,是因为名为穷病的绝症传染了整个国家,穷病夺走了国民的生而为人的情感和理智,让他们退化成了没有理智的野兽……”
  然后郑宜梁先生就话锋一转,转移到了对社会黑暗,国家不作为的批判上面去了,先生借此再次鼓吹起来自己一贯的革命主张——全盘西化。
  最后,郑先生总结道:“时至今日,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国家要想富强,就必须学习西方的一切先进制度,政府必须大力发展工商业,必须大力行办教育,必须完善基础医疗服务……如此,我们华夏才能成为白雪口中,那个百年后自由、平等、光明、富强的新华夏!”
  语罢,杨经纶清朗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他哑着嗓子问乐景,“先生,您说,我们华夏还能重新站起来吗?”
  迎着年轻人迷茫的双眼,乐景重重点头道:“一定会站起来的,在那之前,我们只需要等就是了。”
  等待那个伟人的横空出世,天安门城楼上的那句宣言,最终嘹亮了东方,驱散百年的黑夜,推动这个国家和民族走向崭新的明天。
  名人效应的影响是巨大的,这点不论在哪个时代都是一样的。有郑宜梁这个大人物下场写文吹捧,一时间各大报纸上有陆陆续续出现了各种针对《鼠眼看人低》的书评,守夜人这个笔名算是在文化圈里小小的出了个名。
  很多大佬们都听说了最近有个新人在报纸上刊登了一篇很不错的文章,还引来了郑宜梁下场写评,守夜人这个笔名也被很多人短暂地记在了心里,但是很多人都只是一见就忘,毕竟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未来是龙是蛇还说不准呢。没有几个人会像那郑宜梁一样沉不住气过早下场。
  然后在第二周,《鼠眼看人低》的第二个故事登上了报纸。
  这次的故事主角是一名年仅十岁的雏妓。
  一名被被父母亲手卖给人贩子,换回全家的活命钱的小女孩。
  这个小女孩是有原型的,就是被他收留的帮佣一家之前卖出去的女儿。周家女儿今年十一,被父母卖进妓院后,还会经常回来看他们,并用自己的嫖资补贴家里。
  初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在如今的时代是很正常的事情。和周家女儿在同一家妓院的姐妹们,很多都是被丈夫,父母,甚至儿女卖进来的。这些可怜的女人用自己身体换来的皮肉钱补贴家里,养活一家人。
  尽管已经有很多进步人士开始呼吁女性解放,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来说,女人是家族的财产,家里没钱时典当女人是很正常的选择。甚至就连这些女人都这么想。
  周大的女儿就一点也不怨恨自己的父母,她甚至贴心地想把嫖资存下来给弟弟将来娶媳妇用。
  当然周大他们也不是那种全然不顾女儿死活的人——如果他们真是那种人,乐景早就把他们扫地出门了,他不会把自己的善心浪费在这种渣滓身上。
  周大已经和儿子已经说好了,以后只有赎回姐姐才能娶媳妇,并且他一定要给姐姐养老送终。
  在乐景为了写作向他们一家打听事情的始末时,周大红着眼睛,这样恶狠狠的交代儿子:“我死后,你要敢不管你姐,我要变鬼找你去!”
  他们当然知道逼女为娼禽兽不如,他们只是……没有办法。
  对于他们这些穷人来说,仅是活着就是拼尽全力了。就像某位文学大佬在自己的作品里说的那样:“体面和道德是有钱人说给别人听的,对穷人,填饱肚子才是最大的真理。”
  以这个时代的标准而言,雏妓周家姑娘已经是一个幸福的穷人姑娘了。毕竟,她的父母还在乎她的命,还想让她活着。
  而乐景笔下的那个雏妓就没那么幸运了。雏妓名为百香,五岁时就被烂赌的父亲卖进了妓院里,七岁时就被妓院里的一个□□嫖客给开了苞,成为一名雏妓。
  因为年纪小,她的客人都是有着一些性癖变态的人,百香也因此受到了各种残酷的折磨。所以很快她就染上了性病,下体溃烂,出了暗疮。老鸨先是用火钳烫掉,后来连火钳都不管用后,老鸨就夺走了她所有的财物,把她赶走了。
  而白雪和百香的相遇,就是在这种时候。这是故事的开始,也是故事的结束。
  养尊处优的富贵鼠偶遇脏病缠身的穷妓女,然后从病的奄奄一息的女孩那里听到了她的人生。
  白雪只是个鼠,所以它什么也不能做。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做个合格的听众,沉默地在心里记录着名叫百香的雏妓短暂又不幸的人生。
  又是一个鼠眼看人低的故事。
  而这篇文章也如乐景所预料那样,触动了很多人的敏感神经,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在民国,妓女是合法职业,妓院是会依法纳税的。而且对于很多民国男人而言,嫖妓可是一种风雅之事。
  乐景这篇文章一出,可不就是捅了某些人的马蜂窝了吗?
  于是报纸上对《鼠眼看人低》一面倒的好评声立刻变成了连篇累牍的责骂。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被锁怕了,作者不敢说话了。本来还想和你们普及一下几个比较生僻的历史的,算了吧,大家都散了吧。
  基友说我文章的内容虽然极度政治正确,但是现在风声很紧,不能谈论任何政治,基友说我这是在高压线边缘徘徊,让我收敛点儿。
  这不是我第一次因为涉政被锁了,我写《书店》也是,反复修改反复被锁,实在是被搞怕了(搞笑的是我书店被锁是因为谈论美国政治……)
  行叭
  以后我就带着镣铐跳舞,你们也带着镣铐看文吧。
  但是即便我被锁在了棺材里,我也要用最后的声音喊出:tg牛逼(声嘶力竭)
  第14章 民国之写文(13)
  乐景在发文之初就已经预料到了此举会侵害到相关利益团体的利益,但是他并不在乎。
  早在他在报纸上刊登第一篇文章起,他其实就已经踏入了民国文人圈子。自古以来文人相轻,哪个民国文人没有被人骂上几句?只是当乐景在报纸上看到那些抨击的言论时,还是忍不住为他们的尖酸刻薄而叹为观止。
  什么作者就是一个傻逼他懂什么妓女,什么作者想红想疯了踩着妓女哗众取宠,什么妓女生活得很好作者不要胡说八道,但是这些抨击和那个笔名叫做南塘的人相比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守夜人兄的上一篇文章我也是看过的,以我之见文章叙事和文笔只能算得上平常,唯一有可取之处的也就只有主角老鼠的身份了,这样的文章竟然能引来郑宜梁先生的赞扬,我竟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了。
  然后便是这次《文学报》刊登的《鼠眼看人低》的第二个系列,我看过后心中对守夜人的疑惑越大了。众所周知,有史以来,妓、女就是我国的合法职业了,一些穷苦人家的姑娘为了生计只能沦落风尘,想来也是可悲可叹,所以才有一些高尚的善心人士因为怜惜时不时去看望她们,让她们得以多赚些钱去养活家小,也让她们可以快点攒够赎身钱早日从良,这本是再好心不过的善举,却在守夜人笔下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妓、女篇》里除了那妓、女和老鼠外,竟无一人是好人,这般颠倒黑白的内容真的让我害怕地全身发抖!
  诸君也应该有那怜香惜玉的好心人,我要在这里问问诸位了,何曾见过这般可怖的老鸨和妓、院?何曾遇见过这样脏病缠身的妓,子?妓院里,女子十三岁身体成熟后方可开始接客,不满十三岁的女子都会被老鸨妥善照顾,所以妓,女们都喊老鸨为妈妈,她们生病了妈妈们也会尽力救治,是以绝不会出现如守夜人文中雏,妓百香的惨剧。”
  守夜人这般抹黑妓。女们到底是何意?我竟有些糊涂了。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好友告诉我的一件趣事,有那么一位好男儿却偏偏雄风不振,是以经常在妓、院里花钱不办事,被相熟的妓、女讥笑为银样蜡枪头,此君知道后大怒,把这件事列为平生大辱,从那以后不仅再也不去妓。院,还常常在认识的面前诋毁妓、女和妓、院们,想来也是可叹可笑。”
  乐景读完此文只觉得满心叹服。要不怎么会说文人骂人不吐脏,杀人不见血呢?
  且看这位仁兄短短几百字不仅颠倒黑白把嫖妓说成了救人性命的大好事,把妓,女和老鸨说成母女情深,还倒打一耙恶毒地说乐景是因为自己不举导致心理变态才会诋毁妓,女和妓,院,开头还顺便含沙射影暗示了一下乐景和郑宜梁之间有不为人知的py交易。瞧瞧,人家这才叫说话的艺术呢!
  乐景还有工夫佩服人家的说话艺术,这边杨经纶却是气得不清,“一派胡言!这人好毒的心肠!先生,你别急,这件事我们报社都是站在你这边的!些许跳梁小丑不足为惧!”
  《文学报》作为能让当家主编在百年诞辰时用“百年清名,俯仰天地,无愧于心”十二字来形容的老牌纸媒,它对于真理和正义的追求是有史书背书的。
  不论是未来还是现在,《文学报》都是著名大报,刊登在报纸上的每一篇文章都会被当时的文人细细品读,而《文学报》也一直在坚持着作为人民的喉舌这一办报宗旨,报纸选用的稿件以针砭时弊的现实主义文学为主。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所以不论外界怎么样骂乐景的这篇文章,《文学报》为了自己一贯的办报宗旨也会极力维护他的。
  乐景淡定的点了点头,“有哪个作者没挨过骂呢?他骂由他骂,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
  杨经纶愣了一下,看着乐景的目光颇为惊奇,似乎在惊讶乐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心性竟然如中年人般沉稳。不过既然原作者都不在意,他也没有什么好气愤的了,只是心里到底是有些不忿,他小声嘀咕道;“一群欺软怕硬的家伙,先前王先生,周先生发文章时怎么没见他们骂过?还不是欺负先生你是新人罢了。”
  乐景失笑。杨经纶口中的王先生和周先生等闲人还真不敢惹。这两位骂人的功力可不是吹的,且不说一张嘴骂退了半个文人圈的周先生,就说这王先生就有把人骂上吊的辉煌过去,当然最后人是救回来了,王先生的名声也不胫而走,一时成为民国嘴炮届无人敢惹的宗师级人物。
  不过若是那南塘打着踩新人邀名的主意,那他可就算是找错人了。乐景虽然不在意这些骂声,但也不是被人打了右脸还要伸出左脸的圣母,他绝不肯这样忍气吞声白白惹了一身骚。
  要说报纸上骂乐景的人也不少,乐景却偏偏记住了这个南塘,实在是他的发言太过拉仇恨的缘故。在南塘之前,报纸上对乐景的抨击还集中在他作品内容上面,而在南塘祭出“不举论”后,可以想见会给后来者怎么样的启发!乐景敢肯定,后续对他的骂评估计就要开始对他进行人生攻击了。
  此事要是不早点结束,可以想见后世史书上李景然会被污名化成什么样子。对此某位被自己的日本弟媳汉奸弟弟泼了一身污水,在现代还被部分人认定其偷看弟媳洗澡的大文豪可太有发言权了。乐景可不想后世人提及自己,首先想得不是自己的作品,而是不举。
  乐景就问:“杨编辑,你知道这南塘是什么人吗?”这个名字听起来颇为耳熟?
  杨编辑还真就知道这个南塘是谁。当初他在报纸上看到这篇报纸暴跳如雷,还真打听、收集过有关南塘的基本个人信息。盖因和低调的乐景不同,这南塘是一个活得很高调的人。杨编辑就把他所知的南塘信息一五一十的告知了乐景。
  乐景:……
  怪不得他觉得耳熟,南塘不就是把唐楠的名字倒过来念吗?而唐楠,不巧就是唐公馆家的大少爷,也就是那日张德福搬出来的靠山。
  是那日张德福怀恨在心,搬来了唐楠这个救兵?
  看来那日是他小看那个张德福了。
  唐楠这次下场,莫不是是为张德福出气?呵呵,还真是主仆情深啊。
  乐景倒是不奇怪他是怎么锁定自己身份的。学校那边可是登记的有学生家庭住址的。
  他都找到自己的住址了,扒出自己的身份只是时间问题。毕竟这些日子以来杨编辑可是经常过来收稿的。
  乐景这下是更想狠狠反击了。
  乐景自认是文人,既然是文人,自然不可能选择套麻袋报仇,作为文人,手里的笔杆子就是他的武器,他要以笔为剑,和唐楠战得痛快。
  他还不信,他这个受过后世互联网骂战和键盘侠大战过几百回合的人还骂不过一个神经病土著?
  心里有了章程,乐景也就不管这几日报纸上的风风雨雨,也不管这几日南塘在报纸上的疯狂叫嚣,开始专心筹备接下来的连载文章。
  他决定从唐公馆身上做文章。
  唐老爷是买办资本家,受雇于外商,协助其在华夏进行贸易往来。通俗而言,就是挖华夏墙角以肥自己钱包的奸商,在后世,算得上是汉奸。
  在新中国成立之前,买办,资本家和官僚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官僚买办资产阶级”,是镇压旧中国的三座大山之一。是以新中国一解放,他们就遭到清算,退出了历史舞台。
  也要多亏南塘给了他启发,乐景就把这次白雪鼠眼看到的主人公定为了一名买办资本家。一个大发国难财的买办资本家。
  乐景装模作样的在心里感叹道,你说巧不巧,这位汉奸资本家的名字呀,就叫唐南,他有个狗腿子,正好也叫张得福,读音一模一样,这可真是太巧了不是吗?
  乐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写文章,李淑然虽然认得很多字了,但是距离阅读报纸还有一定的距离,加之她平时也只会买刊有乐景文章的《文学报》,所以竟是全然不知外面的风雨,照常上学学习。
  然后没过几天,小姑娘就哭着跑回来了。她哭的很惨,一抽一抽的,脸色煞白,全身都在控制不住发抖,好像被什么东西吓惨了似的。
  “这是怎么了?”乐景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哄到:“不哭不哭,哥哥在呢,有什么委屈和哥哥说,哥哥为你做主。”
  却不料听了他这句话,李淑然哭的更伤心了,她语无伦次地说道:“我、我,对……对不起,哥哥,都是我的错,是、是我的错,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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