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节

  乐景轻笑一声,语调不变,“谁派你来的?”
  男人眼神漂移了一下,结结巴巴说道:“没、没谁派我来,是……是小人见财起意,是小人猪油蒙了心……”
  乐景也不看他,只是轻柔地给大默梳毛,轻飘飘说道:“我劝你可还是想好了回答,看门狗咬死一两个贼人可算不了什么,我连钱都不需要赔呢。”他亲热的拍了拍狗头,温柔问道;“大默,你还没吃过人肉吧?看样子你今天可有口服了。”也许是肉这个字眼触动了两只黑狗的神经,它们咧开嘴露出森森利齿,流下血色的口涎,男人浑身颤抖如抖糠,脸色看起来随时都会晕过去了。
  “就是不知道,派你来的那人有没有给你足够的买命钱了。”月光下,少年笑吟吟地望着他,眸光比夜色还要寒凉。
  这句话彻底成了压垮男人的最后一颗稻草,他彻底崩溃了,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倒了出来,只求乐景饶他一命。和乐景之前想的差不多,这人果然是南塘,也就是唐楠指使过来给他“一个教训的”。
  唐楠表面上是个高调的公子哥,其实暗地里一直和一些帮派成员关系不错,因为其出手大方,着实收获了不少小弟。是以他遭难,重金驱使下自然有小弟为其排忧解难,眼前的男人这次过来不过是踩点罢了,结果正好被两只细犬守株待兔逮了个正着。
  乐景从思绪里回过神来,就见那个男人糊了一脸眼泪鼻涕,正眼巴巴的看着他,乐景点了点头,笑着说:“念在你是初犯,我就饶了你这次。”
  男人喜悦的笑容还没扬起,就听少年又大喘气来了句:“你现在这里等着,我有东西交给你。”
  男人战战兢兢等在原地,周大就见男人不知脑补了什么,脸色忽白忽青,身上血水滴答淌了一地他也好像察觉不到痛似的。
  没过多久,乐景便回来了,他拿了一个钱袋,在男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数出五个银元递给了他,“拿去治伤吧,多的就当营养费好了。”
  周大被银光晃了眼,也在心里暗暗咋舌东家的大方。那伤他也看过,不过是皮肉伤罢了,让大夫给包扎一下顶天两个银元,哪里要得了五个银元。
  果不其然那个男人也愣住了,似乎没有想到乐景竟然会给他钱,一时间手足无措愣在那里没敢去接。
  “接着吧。”乐景道:“我给你这钱,不过是看在你那长命锁主人面子上。”他瞥了一眼地上在刚刚的厮打中掉落出来的小小的长命锁,上面篆刻着吉祥如意的样式,看起来像是小姑娘的东西,“这应该是你给你家姑娘买的吧?”他的手又往前递了递,不耐烦地说:“拿着吧,回去好好治伤,别吓到你闺女。”
  那人呆愣半响,颤抖着手接过钱,二话不说给乐景磕了几个响头。
  “别磕了。我想你也应该明白这件事的起源到底为何,不过是唐楠的贴身仆人张德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缠上我家妹子,求爱不成就要毁了她罢了,那唐楠又助纣为孽,千方百计针对我们兄妹。”少年清冽的质问在他头顶上方响起:“你也是有姑娘的人,我且问你,如果有天谁想欺辱你家姑娘,你又待如何?”
  额头贴地的男人沉默半响,一边磕头一边哽咽着回答:“这次……是我对不起先生,是我被鬼迷了心窍……”
  “行了,你别道歉了。走吧。”少年不耐烦地说道:“下次你再来,我可就不会心软了。唐楠那个胆小鬼自己躲起来,花钱找你们来替他卖命,倒是打得好算盘。你也顺便告诉唐楠,如果他想被我送进警察局成为笑柄的话,就尽管派人来好了。”
  男人默默给他磕了个头,把长命锁和银元收入怀里,突然对乐景说道:“小的廖房,日后先生若有事吩咐,自可去码头找我。”说罢,他深深看了乐景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周大松了口气,没口子开始夸乐景厚道仁慈,乐景笑了笑。
  厚道仁慈?
  乐景如果有天真的成为这样的人,那么他一定是被魂穿了。乐景之所以放了廖房不说还给钱养伤,当然不是为了素未相识的廖房闺女,而是因为廖房所属的帮派——青帮。
  这两个字在民国可代表太多东西了。他本来结仇的对象只有唐楠,廖房只不过是个跑腿的小弟,虽然青帮的大本营远在上海,但是在北平也有据点,实在犯不着因此和青帮起了冲突。那个所谓的长命锁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即便没有那个长命锁,乐景也会扯出你家有老母在等你之类的鬼话。
  ……
  于是第二日杨经纶来到乐景家收稿时,就发现总是按时交稿的劳模李先生不仅光棍地说自己一字未写,还通知他说可能要把《鼠眼看人低》系列暂时搁置了。
  杨经纶:???
  就在杨经纶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惹怒了李先生时,就从先生那里得知了一件让他火冒三丈的事情,“先生,这唐楠未免太过无法无天了!你不要怕,我在警局还认识几个人……”
  “找警察?”乐景挑眉轻笑,笑容说不出的轻蔑,“他们要是能把唐楠抓起来,华夏早就是海晏河清的太平盛世了。”
  果然是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那张德福平时行事如此嚣张,相比责任有样学样。
  杨经纶一噎,尴尬地笑了笑,他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
  民国时的警察向来只认一个真理——有奶便是娘。要拼关系,无依无靠的乐景还真拼不过地主家庭出生的老北京唐楠。
  不过乐景也不是没有对付唐楠的办法的。打蛇打七寸,对付他这种人自然要从他最在乎的地方开始攻击。
  唐楠最在意什么?当然是名声了。毁了他的名声比杀了他还难过。乐景之前不过是小试牛刀,唐楠就被逼的狗急跳墙出了派人教训乐景的昏招,这不是把把柄往乐景手里送嘛。
  乐景要如何对付南塘?后世娱乐圈可给他提供了教科书般的经典教程。
  乐景:洗脑包了解一下。
  至于张德福,呵,没有唐南撑腰,她什么都不是。
  第18章 民国之写文(17)
  唐楠今天早上醒来后就觉得眼皮直跳,他掐指一算,左眼跳灾右眼跳财,他是左眼跳这代表着……
  张德福小心说道:“少爷,陈四先生来了。”
  唐楠心中一喜,连忙说道:“快把人请到客厅,给人看茶,告诉他我随后就到。”
  张德福却不动,只是为难地看着他,小声说道:“陈四先生已经走了,临走前托我转交给您一封信。”
  信?
  唐楠疑惑地接过信拆开,看了几行便脸色大变,这赫然是一封绝交书。陈四在信里说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从此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两无干系,让唐楠好自为之。
  唐楠黑着脸问张德福,“陈四先生走前可说了什么?”
  张德福摇了摇头,小声说:“陈四先生直接把信交给了小的就走了,一句话都没说。”唐楠终于没忍住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暴跳如雷骂道:“他要走你不会把他拦住吗?废物!本少爷迟早要打死你!”
  那陈四可是他废了千辛万苦才扒上的,背后可是站着青帮一位“通”字辈大佬,那位大佬在泸市手眼通天,只要搭上他富贵荣华指日可待!可眼下他还没实现梦想,梯子就先撤走了,如何不让他惊怒不已?
  张德福捂着脸,肩膀颤抖,不敢吭声,也不敢躲。
  对着张德福拳打脚踢一顿发泄了心中怒火,唐楠勉强恢复了冷静,开始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然后他便想起了廖房。一周前他把廖房派出去踩点,准备给那对贱人兄妹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那廖房也是没用的,被人家狗咬破了胆子,竟然还劝他收手,说那家主人要报警抓他呢。唐楠几乎被这句话给逗笑了。这种话也就只能吓吓廖房这种小人了,他爸爸可是和警察署长私交匪浅,这北平谁敢关他?
  他不耐烦地打发走了廖房,准备找其他人给那两兄妹一点儿教训。只是这几日那对兄妹一直闭门不出他的人一直没找到机会。那些人本来就是因为陈四的缘故才会为他做事,陈四一走他还怎么吩咐他们做事?是不是廖房在陈四那里说了什么?
  他眉头一皱,自觉找到了问题所在,冷哼一声径直出了家门准备找廖房的麻烦。
  坐在黄包车上,被冷风一吹,他的脑子终于多了几分清醒,正巧看到了他的一位熟人出现在了街角和人说话,唐楠看过去时正好对上两人看过来的视线,他连忙叫车夫停下,然后笑着向他们挥手:“朗明兄,好久不见。”
  朗明兄一怔,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古怪。唐楠刚要和他寒暄几句,朗明兄就拉着朋友飞速跟他道别了,看那背影颇有落荒而逃的架势。
  唐楠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廖房,挽回和陈四先生的关系才是正经。他吩咐车夫继续向码头的方向跑去。
  这一路来,唐楠如坐针毡。不知是不是他太敏感了,路上他总觉得被人指指点点的,偶遇的熟人看向他的目光也颇为奇怪。等到黄包车终于停在了码头,他只觉得如蒙大赦,逃也似的溜了下来。他没费什么功夫就找到了廖房,只是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就出乎他意料了。
  廖房白眼见他,狠狠碎了他一口,骂道:“你给我滚开,你这种腌臜小人别脏了我的眼睛!”
  唐楠先惊后怒,“你竟敢这样对我说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廖房怪模怪样地笑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您是谁呢?您可是唐楠唐家大少爷。”
  唐楠骄矜地点了点头,刚要问既然你都知道怎么还这样对我说话,就见四周看热闹的人在听完廖房的话后竟然面露鄙夷,开始对自己指指点点,大声议论起来。
  “这就是唐楠?真是人面兽心的畜生!”
  “有这种儿子,我看呐,那唐家也干净不了多少!”
  “我听说他喜欢男人,身边的仆人都被他睡过了!”
  “我怎么听说他喜欢幼女,连刚出生的女婴都不放过?”
  “还不止呢,听说他专门把咱们华夏的女童卖到东瀛去供东瀛人狎玩享乐呢!”
  “你们不知道吗?唐楠是东瀛人的间谍,来华夏就是来搞破坏的!”
  “听说就连青帮都被他策反了,现在整个青帮内部都听他的话……”
  “喂!这事你也敢说?不要命了?!”
  原本脸色就不太好看的廖房听到周围人的议论声脸色越加阴沉,他清了清嗓子,对周围人拱手道:“各位父老乡亲误会了,我们青帮和这等小人并没有什么关联,像是此类小人,我们青帮也齿于与他为伍。”他抬高下巴,对茫然无措的唐楠蔑笑:“唐少爷,这里不欢迎你,请回吧!”
  唐楠觉得自己在做梦。要不然他怎么会变成过街老鼠,人人都在骂他呢?他们都在说什么?
  狎弄女童?往东瀛贩卖人口?东瀛间谍?策反青帮?这一桩桩一件件闻所未闻之事怎么都和他扯上了关系?
  “你们血口喷人!”他怒不可恕地指着他们:“你们给我等着!我算记住你们了!这事我们唐家跟你们没完!”
  “完了,唐大少也要把我们卖给东瀛人了。”人群里有人冷不丁说道,然后引来一片笑声。
  “你、你们……”
  “少爷!老爷叫你回去!”有人拉住了他的胳膊,他还没挣扎几下,就有几个人一拥而上直接把他捆了起来,扔到了车上。
  “住手!你们知道我爹是谁吗?!我爹是唐树德!我爹认识警察署长!你们敢碰我,我要让署长把你们全都抓起来!”
  轿车绝尘而去,只甩下这几句咒骂声,没过多久,这些话以八马难追的速度在市井里流传开来,成了无数闲汉嘴里的新谈资。
  且不说警察署长听到这些话时有多么震怒,就说唐南刚绑回到家里就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我唐家百年清名都被你给毁了!我唐树德怎么生出你这个畜生!”他爹双眼赤红,举起棍棒狠狠抽到他身上,“你如此不忠不孝,丧尽天良,怎么还有脸活着!”
  “爹?”唐楠惊愕地望着暴怒的父亲,“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也没做!”
  “住口!”唐树德喝道:“给我把这个孽畜绑起来,以后不许他出门!我就当没他这个儿子!”
  “还有你!张德福,都是你带坏了少爷!把他拖下去打!”
  张德福惊惶的看向正在向他逼近都五大三粗打手,连连摇头:“我不是,我没有,小的什么也没做,求老爷明鉴啊!”
  唐树德不耐烦道:“把他嘴给我堵住。”他们唐家养他,还送他上学,他不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勾引楠儿走上邪路,这种下人还不如打死了事!
  ※
  乐景再次从杨经纶嘴里得知唐楠消息时,已经是三个星期后了,盘踞市井之间喧嚣尘上越演越烈的传说最终以唐楠的失踪划上了句号。有人说唐楠死了,有人说他被唐父关起来了,也有人说他被唐父送出了国,总之,华夏是再也找不到唐楠这号人了。
  至于张德福,从此以后就从学校里消失了,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往日颇为殷实的唐家也因长子唐楠的恶名而元气大伤。警察署长大概是为了撇清关系,这些日子以来警察在唐家进进出出,不知道查出来唐家多少罪名。
  “那唐家平日里就多行不义,这下警察署长为了撇清关系也只会数罪并罚把他们关进大牢里,至于什么时候放出来,那就不好说喽。”杨经纶还在那里感慨:“这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唐家也是自作自受!”
  天理循环吗?
  乐景整理着书桌文稿,垂眸低笑。
  他不信天理,他只相信他自己。
  古斯塔夫·勒庞在《乌合之众》里写道:“个人一旦成为群体的一员,他所作所为就不会再承担责任,这时每个人都会暴露出自己不受到的约束的一面。群体追求和相信的从来不是什么真相和理性,而是盲从、残忍、偏执和狂热,只知道简单而极端的感情。”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当真相还在穿鞋的时候,谎言已经跑遍了大街。
  乐景在最初,不过是买通了几个小报记者,让他们在小报上刊登一些似是似非的文章罢了,这些“知情人爆料”含糊其辞,并没有说出具体的名姓,如此才能给公众足够想象的空间。
  然后便是让周大买通几个二三等妓女,也不需她们多说什么,只需要和嫖客不经意间说有个唐家大少爷和贴身仆人感情极好,形影不离,睡觉都在一起,
  再说唐家少爷偏爱女童,据说是因为他在外国留学时从东瀛人那里学来的,所以在妓院只玩雏妓。
  再说一下唐家有权有势,唐家少爷花样多,听说经常有小女孩死在他床上,警察也不管。
  紧接着,便是让一些闲汉到酒馆中,酒后扯淡给酒友说:“别看唐家大少看起来斯斯文文,其实人家可是青帮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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