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霍临川也在。
  唯一一个能治好卿卿的契机,同样在。
  霍云深一动不动站着,最后一条短信跳出:“把手机放在门口的台阶上,一个人上三楼,不要试图做小动作,除非你要她死。”
  三楼。
  霍云深向上扫过,三楼亮灯的有两间。
  他手指动了动,给闵敬发出一条提早编辑好的信息:“放出去。”
  集团里自跟泊伦的合约事件起,风波在他的催动下愈演愈烈,早已垒成随时要倾塌的危楼,那些跳脚的小丑自以为大权在握,即将把他彻底踢下台,在肆意兴风作浪的此刻,他们马上会收到一份无法下咽的大礼。
  他走进这栋楼,一切将未知,他哪怕有一丝出不来的风险,都必须在之前,把任何于卿卿未来有害的麻烦清理干净。
  沉默这么久,足够了。
  闵敬的回复秒到:“已放,监察机构会连夜动作,深哥,我们还能做什么。”
  霍云深双眼黑不透光,再次看向三楼。
  他笃定霍临川会在卿卿面前对他动手,可在今晚以前,他推测的方式,无论枪杀或者别的什么,皆是针对他个人,等他的死亡达成后,自然有人来救恢复记忆的卿卿,卿卿不会有危险。
  然而这个楼层的高度,代表着可以困在上面无法逃脱,是不是证明,霍临川的打算还存着另外一种可能性。
  他也要卿卿的命。
  即使几率微小,但不能疏忽。
  霍云深攥住手机,低眸摁了几个字发送,而后删除记录,接着依言把手机扔下,迈上通往楼内的台阶。
  他走到二楼,听到一楼大门关闭落锁的声响。
  霍云深没停,继续向上,一级一级到达四楼,在楼梯转角处,有一丝细小而吃力的气音刺入他耳中。
  不需要分辨方向,他顺着那一声牵扯他心脏的响动,径直奔向走廊最尽头的房间。
  整栋楼尚未交工,为了方便施工,有些非承重的墙壁还没有砌好,显得房间内格外空旷,言卿就被绑在正中的地上,湿淋淋的头发贴着脸颊,身上在克制不住的发抖,看到霍云深的身影出现,她眼睛睁大,用力对他摇头。
  霍云深的防线在这一瞬迸出无数裂痕,烧红的火舔舐着五脏六腑,要烧成灰烬。
  他不需要忍耐,大步跑向她。
  分布在言卿周围的几道影子,快速在他的视野中汇聚,云淡风轻挡住去路。
  “霍总,据说你前几天在集团里就发了一回脾气,闹得人尽皆知,可惜我没能亲眼所见,”两个中年男人,其中穿西装的黄奉哂笑,眼尾皱纹扭成两道蜈蚣,“怎么,今天又失控了?”
  霍云深站住,狭长双眼眯起,终于将视线转向他们。
  另一个戴眼镜的江营,抱胸待在保镖们左右围拢的安全圈里,不齿地冷嗤:“从小就是个疯子,如果当年老爷子早点弄死他,何必搞出后面那些麻烦,霍氏也不会被他血洗,让一个为女人发疯的货色掌了权。”
  两人皆是董事会手握话语权的大股东,与霍氏渊源深厚,自霍云深入主以来,低眉顺眼卑躬屈膝,表现得绝无二心,要不是通过泊伦合约的失败,很难把背后支持霍临川的人关联到他们身上。
  黄奉和江营以为霍云深绝不会有准备,一定能看到他吃惊愤恨的表情。
  两年多在他的威压下忍辱负重,就是等待这一刻给他致命打击。
  霍云深却只说了两个字:“滚开。”
  森然声线一如以前,在偌大房间里嗡嗡回响。
  黄奉皱眉,脸色微变,冷笑道:“霍云深,装镇定给谁看?你为了这个女人,从过去到今天,没有丝毫长进,想救她是吧?我告诉你方法。”
  他跟江营对视一眼,把中间通往言卿的道路让开,让两个人能彼此看到。
  霍云深一眨不眨,眼瞳跳着锋利的暗芒。
  言卿对他胡乱摇头,尽一切努力把地上那个背对他摆放的倒计时指给他,想引起他的注意,让他快走。
  黄奉眼尾的蜈蚣蠕动,故意放慢语速,享受凌虐的过程:“霍总,我帮你算过了,走到她面前,你还需要十步,不如这样,你掰断一根手指,我就让你进一步,怎么样?”
  “等十根手指都断了,你就能碰到她,划算。”
  霍云深忽然笑了下:“好。”
  言卿愣住,激烈地挣动。
  霍云深盯着她的眼睛,单手解开外衣扔到远处,剩下里面一件素白衬衫,他挽起衣袖,抚上自己左手食指,猝然向后用力。
  他没有丝毫犹豫,前后不超过三秒,骨骼的异响极其刺耳,纵然是黄奉和江营期待的画面,仍是被吓到屏息,禁不住向他靠近,要看得清楚。
  霍云深也往前迈了一步。
  两厢动作,距离眨眼之间被拉近,在黄奉和霍云深只剩下两步远时,霍云深面无表情伸出他刚伤过的左手,钢铸般的五指抓住黄奉衣领狠狠一扯,倏地把他拽到跟前,往粗粝的水泥地面猛一摔打。
  黄奉五十有余,保养再好也不可能跟霍云深相比,何况在他心中,今天的霍云深不过是个精神崩溃,任人宰割的垃圾。
  他毫无防备,惨叫着重重跌倒。
  江营发出惊呼,难以置信地往保镖后面躲,保镖一行六个人,俱是身形壮硕,一拥而上。
  霍云深松开领口,嘴角翘起,眉宇间漫上长在骨子深处的桀骜暴戾。
  长时间居上位的沉冷给了他伪装,拥有卿卿也让他平和温柔。
  正常太久,似乎有人忘记了,那些融在他血液里的疯狂,永远为她灼烧至死。
  霍云深扯过黄奉坐过的沉重木椅,在手中举高砸下,椅子在巨响之中四分五裂,他随意拾起一根断口锋利的木料,横扫过两个保镖的胸口。
  言卿僵住,呆呆看着他,眼中有水光汇聚。
  霍云深低低说:“对不起,要在你面前做坏事了,闭上眼睛,别看。”
  话音落下,他一步抢上前,单凭一截木头,让包括江营在内的七个人,毫无还手之力。
  手机铃声在房间里突兀响起,藏在后面的江营似是惊醒过来,看到来电是自己人,急忙接听,刚要开口叫援,对方的音调拔高,穿透听筒:“江先生出事了!监察机构拿到了证据,以你恶意泄露商业机密,卖出霍氏当初和泊伦的协商价格给对手为由,强制你接受调查——”
  江营脸色煞白。
  说话声还在变调的继续:“另外霍总根本是有意错失泊伦的,霍氏已经跟索亚秘密达成合作,索亚!是那个领域内全美最大的索亚,连泊伦也不能比!霍氏在美国的市场不但打得开,还比想象中更要——”
  手机坠地,“砰”的一声,屏幕摔得粉碎,没了声息。
  江营匪夷所思地瞪向霍云深。
  他穿笔挺长裤,白衬衫泛着薄光,面目矜贵,是那些上流场合里求之不得的所在,但此时此刻,他漆黑的眼睫沾了别人的血,唇边弯着冰冷弧线,眼底是狠戾的猩红色,一如当初,他恍惚还是那个满腔疯血,被遗弃在外,遭所有人厌恶排斥的少年。
  言卿分不清自己为什么哭,眼泪无法自控地滚落,霍云深的身影在一片模糊里,捶打她的心。
  霍云深踹倒最后一个人,漠然睨着满地狼藉。
  他没有马上去言卿身边,就站在原地,把木头扔开,淡淡说:“出来。”
  几乎同时,他身后响起轮椅转动,轧过砂石的声响。
  第70章
  整栋楼还在施工期,地面上不够平整,散着一层灰尘和建材碎屑,轮子缓慢碾磨的异响分外刺耳。
  这个房间位处三层的最深处,设计上是间高规格的套房,面积本就比一般的要大,加上墙壁的隔断,言卿一直没发现在她对面的那堵墙后面,还藏着一个人。
  那个影子坐在轮椅上,看轮廓是个高瘦男人,在屋内不甚明亮的灯光里死气沉沉的一团,他五官匿在暗影里,脸侧一片狰狞的伤疤遮掩不住。
  言卿一见到这人,本能地感到不适,有种眩晕的恶心感。
  霍云深的目光凝在言卿脸上,给她安抚,随后转过身,对上刺着他后背的那双眼睛。
  轮椅停了,四下寂静。
  霍云深白色的衣袖上染了血污,发梢凌乱地扫着眉眼,却丝毫不显得狼狈,反而一身凌厉噬人的压迫感。
  他沉默立在黯淡的钢筋水泥中,连干净都算不上,仍旧让人仰视。
  这三年多里,大悲大痛和霍氏的水深火热,早就给他打磨出了一副面具,但面具摘掉以后,他又回到了那个在学校外的晚上,他得知霍临川带走卿卿,不要命的追上去,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棍子,打残了阻挠的七八个壮汉,也废了要欺辱她的霍临川。
  时隔许久,两个人的身份和境遇跟那时候比已经大相径庭。
  然而轮椅上的人在直面霍云深的一瞬,依旧被掀起最不堪的记忆,就是那一晚,霍云深也是现在这样的眼神,疯狂恣意,切肉蚀骨,举起棍子冲他捅下来。
  他亲手造就出来的疯子,把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继承人位置砸成了梦幻泡影。
  失去生育能力,等同于没了继承的资格。
  他逃到国外,不敢回来,不敢让霍家知情,还对自己抱着希望,秘密访遍名医,可谁也治不好他。
  正逢云家的产业受到重创,急需帮扶,而因为云家跟霍家的姻亲关系,外人没胆伸手,云成泽作为家主,便来霍氏求助。
  他那时身体的残缺还没让家里知晓,依旧是霍氏堂堂正正的继承人,在听说云成泽卑躬屈膝来求人的时候,马上接下了这份人情。
  他对云成泽只提了一个条件,把女儿云卿送到他身边。
  霍云深不怕死,藏起她,霸占她,才是对霍云深最狠的报复。
  云成泽毫不犹豫答应,亲自带人在家门口绑了云卿,要上私人飞机启程之前,他又多疑地担心云成泽会中途变卦,于是派了人在起飞前拦下,让他独自启程去签订霍氏投资的合约,再把昏迷的云卿另改别路,送到他的手上。
  他是真的很喜欢她,即便自己身残,也没把这份憎恨过多的加在她身上。
  一个上大学的小姑娘而已,云家对她又不好,她就对生活没奢望?怎么可能在接触了现实社会后,再满足于那个住出租房的垃圾?而他,就算继承不了霍氏,凭着霍家子孙的身家也能让她荣华富贵。
  只要她回心转意,和他在一起,把霍云深彻底踩进地狱,他可以不伤害她,慢慢培养感情。
  但云卿醒来后,给他的是超出本能的坚决反抗。
  他一怒之下把她推下楼梯,她摔了头,血流满地,他以为她死了,抢救之后却被医生告知,她很可能会因为重创导致记忆混淆。
  念头就是那一刹那出现的,记忆混淆?如果能把她印象中的霍云深跟他对调,让她对霍云深恨之入骨,反过来爱上他,也就不会介意他的残缺,那不是更好?
  他重金请了德国医生来实施,本以为轻而易举,怎么也想不到,云卿看似柔弱,意志力竟然强到远超常人,尤其对于霍云深,无论怎么用药,如何蹂躏她的神经,都完成不了对调。
  她不肯把霍云深换成其他人。
  最后德国医生说:“对调不可能了,洗掉记忆,或者让她死。”
  他咬牙切齿:“洗得干干净净,再移植全新的,让她把过去和自己是谁全忘了,能不能做到!”
  “可以。”
  “另外,”他恨道,“以防万一,再加两道禁制。”
  整整一个月反复的尝试和折磨下,在云卿即将承受不住那些仪器时,她终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6岁起生活在加拿大,从来不认识霍云深是谁的,崭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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