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已经死了。”君瑶不太乐观的补充,“凶手弄一具假尸体,是想伪造证据混淆视听而已。”
  “不急,这般抽丝剥茧,总会有线索的。”明长昱安抚道,“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君瑶点点头,定了定神,轻声问:“永宁公主是先皇的嫡女吗?”
  明长昱蹙眉,“是,也是先皇唯一的嫡出女儿。”他冷声哂笑,“也是太后想要赐婚于我的对象。”
  轻嘲的话音一落,君瑶不由看向明长昱,不知怎的,她顺口就问了句:“皇上和太后都同意为你和永宁公主赐婚吗?”
  他眉眼一眯,微微倾身靠近她,沉声缓缓地问:“君瑶,你吃醋了吗?”
  第46章 朝堂交锋
  灯影交织,摇映一派瑰丽夜色。
  君瑶呼吸间,尽是明长昱清淡如木的气息。她不禁后仰避开,移开眼看向别处,轻声道:“我只是随口一问。”
  明长昱有些失落,轻声喟叹,“真可惜,”他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待你真正吃醋之时,我会告诉你的。”
  君瑶肩头轻轻一沉,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熨帖着,撞在她心尖上。
  马车在刑部衙门街角拐了弯,车身微偏,君瑶自然而然与他拉开距离。车外有些喧闹,人群熙攘,车夫也放缓了车速。
  才前进几步,车突然停下了,车夫技术老练,驾车缓缓而行。
  车内的气氛,似有些不同,君瑶趁机掀开车帘,见不少人围着刑部衙门外的告示墙,一边看着告示,一边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嘈杂声里,传来交谈声,有人讨论着告示上的内容,君瑶听了三两句,得知告示墙上贴着刑部招揽胥吏的消息。
  街边有家面馆,香味弥散着飘进来,君瑶看向明长昱,说道:“侯爷,不如吃碗面再回去吧。”
  这辆马车是让门房特意准备的,并不起眼,人群虽然在避让,却有些散漫。若乘坐侯爷车架,只怕早已通行了。
  来不及回应,君瑶已经下了车,径直在面馆的桌前坐下。面馆生意很好,片刻间几张小桌就坐满了。君瑶正想回头去看明长昱,几名书生模样的人走过来,与她同桌坐下了。
  君瑶此时是男子打扮,几名书生自顾自谈天论地,让人准备吃食,也不理会她。
  明长昱眉头紧锁,迅速下了车,走到君瑶身边,与她并肩坐下。
  君瑶坐在长凳中央,未料到他会突然坐下来,位置便稍显拥挤,于是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分座于桌三面的书生,不由得看过来,面上露出疑惑,似对身份有些悬殊的男人同席而坐的情况感到惊异。
  这的确有些不合常理,君瑶犹豫着起身,却被明长昱轻轻按住腰,他低声笑道:“为我叫碗面。”
  君瑶硬着头皮,叫了一碗素面,一碗银鱼鸡丝面。
  享用美食,总少不了谈资,对面几名书生已聊了起来。
  一名书生道:“刑部年年招揽胥吏,这一次好像最为苛刻。”
  身旁年长的老者喝着汤,分神回应,往告示墙处看了看,“严苛是严苛了些,不过也是好事。毕竟这些年刑部办案无数,若随便招一个不懂事的胥吏,岂不白费银子?”
  “那告示上写着,需得懂刑狱、会破案、且身手过得去的人才能入刑部。若真有这样的贤才,何不直接做刑官,做胥吏岂不委屈?”书生说道。
  老者放下碗,捋了捋胡须,有些沉重的感叹:“你如何知晓,如今朝堂之上,权势滔天的都是豪门世族,寒门子弟想要入朝为官,就需经过科举。有人寒窗十余载,也不见得能高中,就算高中,若没有祖宗功勋庇荫,也只能做个芝麻官。如此一来,朝中真正有些贤才的能有几人?倒是仗着祖宗功勋身在高位的人比较多。胥吏虽没有官级,有时倒是比真正的官管用。只是俸禄少,身份低而已。”
  书生面色有些失落沉重,“如此说来,寒门子弟想一展抱负,当真困难。”他有些迷惘,苦闷了一瞬,闷头大口吃面。
  另一书生打趣:“不如你去做胥吏好了。”
  “我又不会断案。胥吏没有没品没级,说到底永远只是一个‘吏’!”口吻里带着些鄙夷。
  “倒也不是,”老者似乎想到什么,倒了杯茶慢慢的呷着,“老夫记得,先皇曾破格提拔过一个胥吏为官。”顿了顿,迎上两位书生好奇的目光,说道:“只是那胥吏毕竟寒门出身,很快就被世族门阀排挤,如今已杳无音讯了。”
  两位书生失落不已,不再多问。
  君瑶吃完素面,付钱之后,与明长昱一同离开。
  车夫果然在前方街道人少的地方候着,两人上车,缓缓地回了侯府。
  方进侯府大门,门房便迎了出来,同时恭敬地说道:“侯爷,明昭回府了。”
  明长昱不过点了点头,以示知晓,便与君瑶一同去了漱玉阁。漱玉阁内亮起了灯火,几名侍女掌着灯,带路走在前头。
  “你在蓉城时,买了唐府的丫头,如今可安要安排在你院中?”明长昱问道。
  君瑶这才恍然记起红叶,那个被唐府抛弃,年方十二三的姑娘,同时也想起那日与先她一步买下这丫头的男人。
  烟波远去,扁舟已淡,那男人病态风流的儒雅模样,还镌刻在她记忆中。
  她那日不过想顺手买了红叶,以求查出更多有关唐延与兄长的线索,如今唐延已死,也不见得红叶这样一个小丫鬟能知道什么。
  见她犹豫,明长昱便对一年长的侍女说道:“随便将那丫头安置了吧。”
  君瑶反应过来,也未多言。红叶与她也不过萍水相逢,如今能让她在侯府安身,也算她自己的造化。
  已入夜,明长昱本想在漱玉阁多坐会儿,却有大理寺的人深夜求见,他只好离去。
  这一夜,君瑶睡得极不安稳,睡梦断断续续,让她几次惊醒。她梦见在雪地里奔走,风雪怒号中,戴着枷锁的人,背影几位沉重,步履蹒跚,走几步倒下了。
  她急着追上去,深一脚浅一脚,跑近了发现那戴着枷锁的人居然已经远离了,连身影也被风雪淹没。
  惊醒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被子踢下了床,窗半开着,风带着月色,将漱玉阁染得素辉皎皎。她捡起被子,关好窗,重新回到床上,挨到天亮。
  次日一早,君瑶早起,向长公主请安。长公主心情似比往常好了些,留她一道用了早膳。
  几道茶点过后,长公主命人上了水果,将一颗青色的果子递给君瑶,说道:“这是皇上让人送来的番石榴,你尝尝看如何。”
  侍女上前,用小刀将番石榴切好,青色的果皮,却包裹着紫红色鲜艳的果肉,软绵可口。
  君瑶谢过,思索着长公主方才的措辞。皇上给人东西,一般用“赏”或“赐”,而长公主却说“送”,似有些随意。
  “对了,”长公主面上噙着几分少女娇软的笑意,“不知长昱与你讲过没有,我与老侯爷膝下还有一女。前些日子,她因犯了错事,被她父亲扔到军营里历练,希望她回来后能收敛些。”她掩唇轻笑,“只是我告诉你,她是侯府里出了名的难管,不管她做什么说什么,你别当真就好。”
  君瑶闲来也听漱玉阁的侍女为她介绍过,长公主与老侯爷除了明长昱这个长子外,还有一个孩女儿,叫作明长霖。听闻她自幼身体弱,险些活不下来,后来叫一位高僧看过,传授了教养的法子,这孩子才健康长大。
  “长霖这孩子在军中历练,与别的女孩子不同,”长公主一脸宠爱,“想来你与她会相处得很好。”
  君瑶但笑不语,只装作认真聆听。
  临近下朝时刻,宫中终于传来消息。今日早朝之上,吴岱慷慨上了奏折,慷慨陈词,一番雄论,说明唐延之死,或与永宁公主有关,请皇上下旨命公主配合刑部调查。
  朝堂之上,霎时涌起暗潮。文武百官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从如今朝堂形式上看,大部分人更加看吴岱不顺眼了。事关皇家,尤其永宁公主还是先皇嫡公主,当今皇帝名义上的亲妹妹,太后的亲女儿,聪明的人都知道先将事情压下来,寻个完全的办法,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唐延死得可怜,但他也不过一介蝼蚁,值得上让公主卷入案情?此案可大可小,大可略过公主,待查明真相,给唐家点安抚就罢了。
  更何况公主背后是太后,太后背后有赵家,赵家是当朝几大世族门阀之一,背后势力错综复杂,岂敢得罪?而且太后族兄赵柏文是刑部尚书,就算要查,哪儿能轮得到吴岱说话?
  岂知这话一出,吴岱更是嚣张了,直接谏言,赵柏文与太后、公主的关系微妙,为案情公平清白,理当避嫌!
  明里暗里攀附赵家的人立刻为赵柏文辩解,却不料几个寒门出身的官员冒出来反对,博古论今旁征博引,说得十分精彩,让赵柏文失去了话语权,更不好再提出审案,否则就有包庇的嫌疑。
  皇帝十分头疼,揉着眉心问文武百官:“众爱卿,此案该如何是好啊?”
  文武百官噤若寒蝉。
  此时,御史大人突然站出来,向皇帝推介了一个人——明长昱。
  御史大人当庭陈述推介的理由:明长昱身兼大理寺卿,有执管刑狱之权。其次,明长昱身上也流着皇家的血脉,身份不同,调查皇家案件,不算逾越。且明长昱与太后公主关系并不亲密,查起案来也方便,相较之下,会比刑部尚书更公正得体。再者,明长昱南下出使蓉城考察吏治时,在短时间内查破了唐郡守嫡女被害一案,有断案之才。
  事已至此,即便明知彻查或许会使宫内宫外风起云涌,众人也没有反对的理由了。只是私心里越发憎恨吴岱了,甚至将他咒骂得体无完肤!
  此事很快传到太后宫中,太后惊怒,立即召永宁公主入宫。
  第47章 宫闱密事
  下朝后,文武百官陆陆续续散去,只是各自脸色不太好看。
  吴岱心头的石头落下,步伐特别轻快,他踏着昭阳铺就的宫阶,朝明长昱走过去。有路过官员瞧见,匆匆忙忙与他擦肩而过。
  在众人看来,查公主与太后是一件麻烦事,更不遑此案或许还关系着更多重量级人物。吴岱不识好歹,将此案摆到明面上来,是他自己拎不清轻重,而明长昱则是被形式所迫,不得不接下这桩案子,众人只好观望了。
  吴岱向明长昱行礼:“侯爷,今后还望你多担待了。”
  “好说,”明长昱迎着从东而起的太阳,浑身笼罩在金光之中,笑意淡淡。
  一旁路过的淳王乜了吴岱一眼,停下脚步,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明长昱,沉声道:“此案棘手,多加小心。”
  明长昱行礼:“多谢舅舅提醒。”
  其实御史大人眼光是十分毒辣的。此案交给谁都不妥,唯有明长昱最合适。若给刑部的人,难免会因为刑部尚书的关系而不会追究、彻查公主。其他人也不敢轻易得罪太后与赵家,不会擅自接下此案。
  而明长昱身份特殊,不管怎么查,都不会丢了性命。若查出真相,他自是风光无限,重振大理寺名声。若查不出真相,若断了糊涂案,长公主与皇上自然会有理由为他撇清。
  淳王拍了拍他的肩膀:“若需要本王帮忙,尽管开口。”
  明长昱淡笑,“舅舅,既然此案复杂,还是不牵上你最好。”
  淳王不置可否,摆了摆手,直接转身离去了。
  片刻后,殿门外就只剩明长昱与吴岱,吴岱依旧精神抖擞,正想和明长昱说上几句,殿内突然走出一个官宦,恭恭敬敬地对明长昱行礼说道:“侯爷,皇上请您到殿后相聚。”
  明长昱前往殿后,年轻的帝王已换下了朝服,已完全不是上朝时稳重深沉的模样,而是露出亲切爽朗的笑容。见明长昱要行礼,他虚虚地抬手,笑道:“这里只有朕和你,就不用拘礼麻烦了。”
  皇宫之中,一言一行自然要谨慎万分,明长昱依旧行了礼才起身,未及开口,皇帝便问:“姑母可好?”
  “她很好,”明长昱回答,又说道:“过些时日长霖就要回来了,到时候有他作伴,她心情会更好。”
  皇帝露出些许失落的神色,“自朕登基之后,便只能在重大节庆或场合才能见到姑母,想起来,还当真寂寞。”
  明长昱视左右无人,从袖中拿出一包糕点,递给皇帝,说道:“这是母亲亲手做的,只有两块。”
  皇帝十分欣喜,打开纸包一口一个,将糕点吃了。
  先皇没有子嗣,却有一个嫡亲的兄弟誉王。誉王身体孱弱,久病缠身,再加上誉王妃难产而死,备受打击之下郁郁而终了,夫妻两留下一个病弱的幼儿,无人抚养。先皇怜惜胞弟幼子,将其子接到行宫照顾抚养。可行宫不是皇城,即便有皇权加持,照看幼子的宫人们也会懈怠苛刻。
  一年入夏,长公主与老侯爷带着明长昱到行宫避暑,碰见宫人虐待誉王幼子。可怜自幼失去双亲且病弱的男童,能健康长大已是不易,身为皇室血统的人,竟受奴婢欺辱。长公主动了怒,将誉王幼子身边的宫人全部处置,并将幼子接到侯府照看。
  这一照顾,便是好几年。直至誉王幼子八岁,先皇病危,无子继承帝位,情急之下,不少官员强势上书,请求将誉王之子过继给先皇。皇室中血统与先皇最近的,且继位后不用担心宗室乱权的,也只有誉王之子。一番波折之后,誉王的儿子离开侯府,入宫称帝。
  彼时,年幼的帝王尚不知自己与亲近的姑母一家已有了距离,日日思念姑母。而后渐渐长大,学会适应皇位,得知宫中人心冷暖诡谲,便迟钝地察觉在侯府的日子,已经久远去了。
  只是幼年时的温暖与恩情,皇帝始终不能忘怀,对长公主的感情,也比较亲厚。
  “姑母的手艺还是一样好,”皇帝吃完,沉吟回味片刻,又恢复了帝王的深沉稳重,对明长昱说道:“太后召见,你随朕一同去。”
  太后此时要见皇帝与明长昱,只怕是为了永宁公主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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