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还说不是你!非得在孩子面前闹没钱!三番四次地提!”
  婶婶气疯了:“哦,都是我的错。没钱是我故意闹的?行,那你把钱拿出来啊!别的不说,这个月的菜钱,你拿出来啊!这个月的菜肉米油花了多少钱你知道吗?阿锐他姐生活费一个月一千二,也是我出!你倒是出啊!”
  他叔声音小了下去:“我没出钱吗?阿锐一个月补课费一千多,房贷一个月一千八,都是我出的。阿锐他姐今年的学费两万多,也是我掏的,我哪里还有钱?”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嫁给你!到现在四十几了,还在还房贷!”
  两个人吵啊吵,最后是展锐跑出来大吼一声,才结束了一番争吵。
  周日晚上展铭回来,他叔被赶到客厅沙发上睡觉,鼾声震天。关上房间门,依然听得到。
  展铭一整晚没睡好,早上起来时,闷了一肚子的火。
  临出门时,婶婶叫住他,阴阳怪气地说:“开家长会时,你班主任跟你叔说了,升高三了,别打工了,让你专心读书。又不是我们叫你去打工的,传得学校里都知道了,好像我们怎么你了似的。”
  他叔闷头喝粥,一声不吭。
  张鸣问他学习情况,问他回家有没有复习,还是在打游戏。他就随口说了自己在打工,没什么别的意思。
  展铭不知道回什么,也懒得回,面无表情走了。
  关上门后,还听得见婶婶在里头对着他叔骂:“你看看他,甩什么脸色?!”
  家长会上,老师还说了什么,他叔叔又说了什么,展铭一概不知,也没心情问。
  他骑着小电摩在街道上飞驰,一瞬间胸口暴满狂躁郁闷,清晨的风都无法吹散。
  这样的情绪每隔一阵就会出现,就好像水流流到凹陷处,满了就溢出来了,不受控制地到处流淌。
  他现在就很想做些什么来发泄胸口的狂躁。
  大喊大叫,或者破坏些什么。
  就像高一那一年一样。
  混乱的一年,充满了暴力的一年。他看什么都不爽,经常深夜在街头徘徊,故意挑衅小混混,挑起一场暴力的殴打。只有一拳拳直击到肉的暴力才能发泄他心中的不安跟愤怒。
  黑色的情绪持续蔓延,一直到看见顾奇南。
  顾奇南背着书包,乖乖站在地铁出站口等他。一个单纯又干净的少年,跟他这样的人完全不一样,生活美满幸福,有爱他的家人关心他,前程似锦,未来可期。
  展铭正想骑着电摩上前,有人赶在他前面,拍了拍顾奇南的肩。
  顾奇南转身,变了脸色。
  无忧无虑的少年变得惶恐不安,惊慌害怕。
  来人跟顾奇南说了几句话,顾奇南拔腿就走。来人紧跟顾奇南,大概又说了些什么,顾奇南突然慢了下来,随着那人往前拐进了小巷里。
  那不是七中的校服,是一中的人。
  展铭立刻骑着小电摩追上去。
  刚跟进小巷,展铭就看见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
  来人一把抱住了顾奇南,顾奇南青着一张脸,奋力挣扎,大喊:“林士达,你放开!”
  展铭跳下小电摩,甚至还来不及把车停好,就冲上前,从背后一把拉开顾奇南,对着这个叫“林士达”的人就是一拳。
  林士达被打倒在地,好半天吭不了声。
  顾奇南呆呆地看着展铭。
  暴戾席卷了展铭,他对着躺在地上的林士达就是一脚,踹得林士达哀嚎出声。展铭狠狠威胁:“你他妈再敢来找顾奇南,下次踹断你的脚!”
  林士达躺在地上,捂着肚子,疼得脸色都变了,嘶气道:“你是谁?关你什么事?你整天跟着顾奇南干什么?”
  展铭被气笑了,咬着牙道:“你这个垃圾,我才想问,你整天跟着顾奇南干什么?”
  顾奇南站在展铭身后,紧紧拉着展铭衣角,不停地说:“我们走吧,展哥,快迟到了,走吧,走吧。”
  林士达慢慢坐起来,斯文的面容逐渐扭曲,一个字一个字说:“顾奇南转学才几个月,你这么护着他,还陪他一起上英语补习课。你们关系很好吗?”
  顾奇南在身后几乎是哀求了。
  展铭不想跟这种垃圾多说,转身拉着顾奇南就想走了。
  林士达扶着墙站起来,咬牙切齿地问:“你不怕同性恋?”
  顾奇南僵住了,被火烫到一般转身大喊:“你乱说!”
  展铭愣住了,看了看顾奇南,又看看林士达。
  顾奇南眼眶通红,好像随时就要哭出来,说:“林士达,你胡说八道。”
  林士达笑了,又说了一遍:“你跟他关系这么好,难道不知道顾奇南是同性恋吗?你不害怕吗?”
  展铭放开顾奇南的手,顾奇南仿佛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躲开了好几步,怕自己离得太近、展铭会生气一样。
  展铭反问:“同性恋又怎么样?”
  接着狠狠一拳把林士达又打倒在地,这次林士达的鼻子都被打歪了,很快流出血来。林士达杀猪一样地哀嚎。
  展铭朝顾奇南伸手:“湿纸巾。”
  顾奇南呆呆看着他。
  展铭又重复了一遍,顾奇南迟钝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包湿巾纸,抽出一张给展铭。
  展铭仔细擦了擦手,将湿巾纸团成一团,砸在林士达身上。
  完了转身,拉着顾奇南离开了。
  展铭给班主任发了条短信,说顾奇南身体不舒服,自己送他回家,请了个假。
  他站在饮料自助机前面,看了一会,犹犹豫豫,挑了一瓶果汁。
  投币,拿饮料。
  这时候的小公园里人很少,只有几个晨练的老头老太,经过时疑惑地看穿着校服的他们一眼。
  展铭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原来顾奇南是同性恋。
  原来顾奇南就是为了这点破事被校园欺凌。
  所以顾奇南支支吾吾,一直不敢说明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在一中被欺负。
  展铭走回长椅,将手里的果汁递给顾奇南。
  顾奇南抬头看他,眼睛里满是惶恐不安,嗫嚅着:“展哥……”
  展铭忍不住安慰他:“同性恋异性恋无所谓的。”
  顾奇南瞪大双眼看他,那一瞬间,展铭生出了一股很强烈的怜爱的情绪。
  就是为了这点事,被欺负得转学吗?
  这都是什么破事?
  顾奇南红了眼,快哭出来一样,问:“你真的觉得无所谓吗?”
  展铭点头。
  顾奇南又问:“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展铭点头,伸手揉揉他头发。
  顾奇南突然崩溃了,开始大哭。哭得晨练的老头老太都围过来,以为是他身边这个大个子欺负他了。
  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顾奇南拉拉展铭的衣角,示意他坐下。
  “展哥,我不知道怎么说。”顾奇南开口,说得很慢很慢,仿佛在慢慢理清思绪,“有很多事,连我爸妈也不知道,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也不想说。我觉得去年是我人生中最荒诞的一年,真的很莫名其妙,荒诞到我无法相信。”
  “我不是同性恋。”
  “林士达才是。”
  事情是从林士达的表白开始的。
  一个平常的傍晚,奥数班结束了课程,老师宣布下课,同学们陆续离开。顾奇南问了老师几个问题,在自己的位置上整理思路,将解题过程在笔记上详细写了一遍。再抬头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他跟林士达两个人。
  林士达说,一起走吧。
  林士达跟他同为实验班同学,关系较为熟悉。他也不在意,收拾好自己的书包,锁了教室门,跟林士达出了奥数班。
  奥数班在一中的理工楼群最后一幢楼,这里已经是校园最偏的角落,除了上实验课跟上奥数课,几乎没人过来,很是冷清。
  放学时分,更是没有人影。
  走着走着,林士达突然说有话要跟顾奇南说,然后就表白了。
  这不是顾奇南第一次被表白,也不是他第一次被男生表白。
  顾奇南拒绝了林士达。
  林士达问:“是因为你喜欢李腾学长吗?”
  顾奇南莫名其妙,否认了。
  他不喜欢李腾,也不喜欢林士达。
  “我不喜欢男生。”顾奇南说。
  “是因为我没有李腾优秀吗?”林士达问。
  李腾是高他们一届的学长,林士达表白的时候,李腾刚刚获得了奥数一等奖,进入国家队,获得了b大数学系的保送名额。
  他是一中最出类拔萃的那类人。
  而林士达虽然进入了奥数班,在其中却颇不得力。既要分心保持平常的学习,又要抽出时间做奥数的练习,他分身乏术。奥数比赛的成绩一直不怎么样,同一年参赛,顾奇南拿了二等奖,他连三等奖都没拿到。
  他爸妈已经在催他,干脆退出奥数班得了,免得影响学习。
  他却舍不得这与顾奇南相处的机会。
  刚刚结束的月考,他又退步了,不得不做出退出奥数班的决定。
  他本没有想过表白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冲动就说了。他本来觉得顾奇南跟李腾关系那么好,李腾看顾奇南的眼神那么不一般,他们肯定有点什么。可现在顾奇南竟然说他不喜欢男生。
  是不是看不上他在推脱?
  “这跟李腾学长没有关系。”顾奇南解释,“我也不想谈恋爱,我才十四岁。”
  是的,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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