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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人间温情

  淙淙琴音倾泻,像秋日里晨飔呜咽,又如冬日里寒雪回旋,冷到了极致,满是流年凋景之意。
  就好像一人独看这有常的变化,却不会因此心生哀戚,也不会悲春伤秋。
  花敛寒走在路上,也听到了这古怪的琴音。
  是谁会在玄宫里弹琴呢?她有点犹豫要不要去寻那弹琴的人,漫无目的走着,竟是被琴音吸引着来到了那处。
  是廖云何。
  今日他穿得休闲,一袭交领广袖衫,缎子似的柔茵发丝随意用根丝绦绾起来,额前散落了几根,清贵雍容中,倒添了几分旷达落拓的意味。
  七弦琴漆色尚新,搁于他膝上。他趺坐于地,垂首敛眸,纤洁修长的指抚动铮铮弦音,左手按弦。
  琴音于深沉处淳然,清透处不散,袅袅不绝。
  眉目里少了丝阴冷,静时倒像是桥边的折柳公子。
  玄宫的花一年四季都盛开着,他为何会弹这么萧索的曲调。
  国师很美,每一处棱角都是精雕细琢的,耐人寻味。长得好看的人,威慑力就会不够大。
  偏偏他行止间磊磊萧疏,有欲揽山川河海的胸怀,俯仰千秋的从容气韵,将所有诡谲心机蕴藏,不显山露水。
  一曲抚罢,廖云何两手按于弦上,缓缓将视线投于花敛寒,竟然勾起唇角,对她笑了一下。
  如同冰消雪释,凌厉的霜风也变得绸缪。
  这猝不及防的笑容,倒是让花敛寒不知如何应对了,板着一张脸木然要走。
  廖云何突然出声了,嗓音疏懒慵惫:没有人听本座的琴音,本座向来一个人。
  花敛寒错觉听出了怅然的意味,回眸打量着他。
  很多时候,本座都喜欢一个人待着。廖云何眸里沉静,慢慢道。
  一个人抚琴,一个人抄写经书,亦或是一个人看风景。
  他早已习惯了,这流年衰景凋零,或是葳蕤花丛炽艳,淡淡地看着天地的变化,唯独自己的心不变。
  有一颗坚毅狠绝的心,修道起来事半功倍。
  他不会对别人仁慈,也不会对自己仁慈。
  就好比他素有的淫毒,生生承受着带来的痛苦,也不肯心智受损,自甘堕落。
  你放心,一切事了,你便可离去。廖云何说得云淡风轻。本座并不喜欢强迫别人,留与不留,都会离开。
  但愿如此。花敛寒冷淡道。
  她忽又嗤的笑了一下,如国师这般人物,竟连听琴的人都没有,实在是可悲可叹!
  花敛寒有心激怒他,可惜并没有成功。
  你想知道我的事?廖云何淡淡扫了她一眼,眼波欲滴。
  幼时一个人孤独惯了,人伦常情从没有感受过,本座也不需要。
  我也曾经如此,可是人家常情想来也是美好的。花敛寒静静说来。
  ……何为人间常情?廖云何眸里有丝疑惑,抬眸看向花敛寒问道。
  少了爱魄,花敛寒也约摸答不上来,他们都是差不多的人,没有亲情。
  花敛寒憧怔片刻,才慢慢答来:大概就是,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一起……一起看烟火……母慈子孝,其乐融融。
  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看烟火。
  廖云何短促地哼笑一声,执着琴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你可感受过?
  只是为了听声音,还是为了疏解心中的茫然。
  我……无父无母,没有……可还是,有令人温暖的事…还有人……花敛寒眸里思量愈浓,怔怔道。
  闻言廖云何无所谓地笑了笑,曼声道:看来你我都是一样的人。
  一样,不,他们不一样。
  花敛寒俯视着他,讥诮地笑了笑,我与国师不同。
  哦?你不怨么?廖云何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花敛寒,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丝怨忿,可惜并没有。
  怨恨有什么用,好在后来我出来了。
  孤独会逼疯一个人。廖云何轻轻叹了口气。
  可若是有一个人陪着,也就不会发疯了。花敛寒撇头看向苍翠的绿叶,即便是秋季也依然鲜嫩。
  我曾经也不喜欢孤独,后来却发现人心比孤独更可怕。廖云何收回了拨弦的手,眸里不掺杂感情。
  难道你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么?
  朋友?廖云何喃喃复述了一遍,这个词对他来说有点新颖。
  毫无意义的人,向来不会结交。
  花敛寒带着悲悯的目光看着他,微微摇了摇头:
  你真可怜。
  本座权倾天下,莫有不敢从者,这朝堂之上,只要本座想,唾手可得。他音量拔高,一瞬间从容风度也没了。本座有何可怜之处?!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花敛寒话音里越是平静,眸里犀利看着他。
  本座从来不想把话讲得难听,你可以离开了。他又恢复了冷肃神态,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既然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花敛寒冷着脸,面罩寒霜欲离去。
  既然你说本座可怜,那人间常情温暖,你带本座去感受。
  廖云何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微不可察地带了丝希冀。
  国师权倾天下,区区温情有何羡慕的?又何须我来带国师感受领悟。花敛寒挑眉嘲谑道。
  炼内丹是为了拔除本座体内的毒。廖云何突然说起。
  国师无需同我解释。花敛寒眉目凛然,面无表情地说道。
  她背对着廖云何,荏弱的柳腰挺得笔直,垂于腰间的发凭风而动,有种孤高傲然的况味。
  倒是让他看得失神了片刻,半晌无话。
  不等他回应,花敛寒就离去了。
  不过区区几句话而已,他内心生不起涟漪。
  掌下用力,弦筝然嗡鸣,像孤凤的哀唳,狂乱又决然。
  弦断了,殷红一点血珠流于指尖。
  这么多年了,从没有受过伤,倒是自己伤了自己。
  即便他久处黑暗之中,血液依旧是红色,炽烈鲜艳的红啊。
  五指一握,又掌中翻转。七弦琴碎,成了一堆残渣木屑,孤零零散落一地。
  廖云何振袖抖去衣上碎屑,毫不眷恋地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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