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玉瑶心中害怕,小脸儿煞白,手紧紧抓住了裙角,但是身子却僵的不能行动。
  她年幼时时常活蹦乱跳的,就是遗传了她母亲徐氏的毛病,一旦在放松时被吓到就会身子发僵的不能行动。
  小摊上的老板和老板娘齐齐盯着那鞭梢儿,心里想着这么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儿怕是要坏了,正悱恻间,只见鞭梢一下转了方向,晋王眼疾手快地反手扯住鞭梢将马上的人一扯,随后又手腕轻轻用力,将玉瑶拉进怀里,抱住道:“不用怕,有我在。”
  玉瑶低埋着头,躲在晋王怀里稍稍侧头,瞧见苏公公早已经带着人将那个摔在地上的纨绔拖到暗地儿里去了。
  玉瑶听着从暗地里传来的被揍的一声声的“哎呦”声,不由看了抱着自己的男人一眼。
  穿着一身黑衣,身姿如竹,长眉微微横着,眉目里冷冷的,给人一种望而却步的感觉,但又因为饮酒的干系,两颊上微微泛上些粉色,倒显得柔和端方了些。
  玉瑶看着杨胤那张美如冠玉的脸不由忽然凑近,脱口而出道:“王爷真好看,饮酒后更好看。”
  杨胤顺着那娇娇悄悄的声音看去,瞧着玉瑶那张晶莹纯净的眉目,心里一动,却敛起眉头,道:“好看,这个词不可用在本王身上。”
  玉瑶听见他当着面摊的摊主直接称呼本王,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唇。显然,这男人已经开始醉了。
  记得上辈子,她见过他醉酒,跟平日冷峻威严又不苟言笑的晋王相差甚远,醉酒后的晋王性情软绵绵的,还特别容易害羞,她稍稍说句煽情的,他就会羞红脸,呆呆乖乖的极为有趣。
  只是,这脸颊才刚刚发红,说明这才刚刚开始醉。
  正要好好的看看他醉酒的模样,一个坏消息就如同天雷般落在了头顶上——
  扬州府因为连绵不绝的雨水,大堤被冲塌了,洪水四溢,灾民无数,如今正走投无路的往京城来逃难。
  杨胤扫了一眼天空高悬的弦月,将一块玉佩扔给苏公公,低声道,“扬州府向来水患频发,今年为了避洪,专门调拨了五万两修建大堤,扬州府知州报上来的河堤图近乎完善,这次大堤崩塌怕不是天灾。”
  今年九月,东宫监管应天府、扬州府、宁国府和绍兴府四地的漕运,如今东宫被安答应身份的事儿缠住脚,怕是有人要坐不住了。
  借机毁坏大堤,彻底拉东宫下水,这种手段,猜也猜得出是谁。
  相信很快,宣帝就会下折子,让他去扬州府督查办差去了……
  远处的黄钟声一声声的敲响,荣国公府门口的烟花一闪一闪的冲上天空,“砰”的一声在漆黑的天际炸开,大片黄色、紫色的烟花像是一朵大大的绣球花一般绚烂的开放。杨胤方才喝的高粱酒,虽说尝着不烈,但毕竟是百姓酿的,水准还是有差,后劲十分足,杨胤觉得太阳穴有些微微的疼。
  大约是酒劲上来了。
  紫檀牵着小狮子犬过来,玉瑶朝她挥挥手,便疾步走到了晋王身边,陪着他慢慢的在街上走。
  在街上走了好一阵子,又在月老庙殇了一会子烟花,正要往王府方向走时,玉瑶忽然想起自己的玉镯子落在了面摊儿上。
  她不好意思的凝望着杨胤,只见杨胤勾唇,骨节分明的手指了指面摊的方向,醉意朦胧道:“本王陪你一起去。”
  两人再次返回面摊儿,那枚玉镯子还静静地在桌上躺着。
  玉瑶伸手要去拿,却见杨胤径直将那玉镯子捏起,后声音拖得长长的懒洋洋的,似有意捉弄她一般,道:“你能证明是它是你的,我便还给你。”
  面摊的掌柜和老板娘瞧见了不由捂着嘴笑,对视一眼道:“现在小年轻的,真的是有情趣。”
  玉瑶听了,额头不由掉汗,这真不是什么情趣,而是跟前这位主儿真真的醉了。
  方才她还想看看晋王醉酒的呆呆模样,此刻却忽然觉得有些替他脸红了。
  “你替我买的。”玉瑶无奈踮起脚,伸手要抓那只玉镯子。
  “君子不问自取视为偷,阿令,守大隋律法很重要。”杨胤清俊的脸儿浮上一抹粉色,像个恪守规矩的少年一般,径直将玉镯子举高,一双清冷又带些迷离的眸子散散的看着玉瑶。
  他上了酒劲就是这般,也因着前些年曾在刑部公干的缘故,明明呆呆乖乖的俊脸,却不忘要严明执法。
  玉瑶是看了看他面无表情举高的手,想起书本里对付醉人的法子,不由眸底闪过一丝狡黠,笑着靠近他,一双小手紧紧圈住他,踮脚凑在他耳边低低道:“十三,你要不把镯子还给我,我便从眉心一下下的亲,亲到你给为止。”
  玉瑶说完,不由小手一用力,将他拽的更近些,眉眼笑的亮晶晶的,非常有底气的等待杨胤接下的妥协。
  果不其然,玉瑶话音儿刚落,他俊脸上忽然就有点发烫,脸颊比先前更红了些。
  看到这里,玉瑶眸子里的笑容越来越深,红唇微微一弯,伸手将他手里的镯子夺过来,牵住他的手,像个凶悍的蛮族女孩子一般,叫着他在皇家的排行,道:“十三,跟我回去。”
  她自幼擅长酿酒,来太师府喝酒的醉鬼、醉仙、醉公子的多了去,醉态也是千姿百态的,有哭的有笑的,还有睡觉的。至于晋王,只有一条,那就是乖,乖得天真无邪又听话。
  想到这儿,玉瑶挑眉一笑,脸上的神色也极为轻松,正走着,忽然身后的男人脚步一顿,握着她的那双手也微微用力。玉瑶回头,想着是不是这会子又醒酒儿了,
  只见他猛地抬起头来,眸若黑潭,直直的迎上她探究的眸,片刻又眼神迷离,似醉非醉。玉瑶抿唇随后朝他靠近一步,唇贴近他的外耳,“十三,你要乖,否则我便从眉心一下下的亲……”
  话还未说完,唇边忽然一抹冰凉闪过,晋王转身将她一把拘在怀里,轻啄了她的唇一下,随后伏在她耳边沉沉道:“王妃,不要只说不做。”
  玉瑶身子一怔,脸蹭的一下像是火烧云一般,红了。
  盯着他玉立的背影,不由眼观鼻,他酒醒了————
  她先前并未往深处了解他,不知道他醒酒是这般快,不过也是,易醉的人,往往也比较容易清醒……
  只是,他不会当真听见那句‘一下下亲,亲到给为止“了吧。真要听了去,她大家闺秀的贤惠温柔形象……就彻底的……
  杨胤转身,见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像只被揭穿了的小白兔一般皎洁可爱,不由挑眉一笑。
  第9章
  天空挂着几颗稀疏的星子,玉瑶跟在晋王身后,晋王寡言,两人就这么静静走着,在,淡淡的星光洒下来,月色朦胧, 大约明个儿天气也不错。
  刚到王府门口,就见皇家侍卫早已拱手等候,见到晋王杨胤来,忙下跪行礼,传了宣帝的密旨:让晋王前往扬州府查大堤毁塌和东宫督修四地的河道工程情况。
  玉瑶听了,不由微身上前,紧紧攥住了杨胤修长微凉的手,道,“这就要走?”她自然知道扬州府洪水的事着急,可是她才刚刚重生,见他也不过几天的光景,听他忽然要下扬州,心里不由有些不得劲儿。
  侍卫长见玉瑶握紧晋王的手,知道晋王最疼王妃,不由走上来,传着太后的话道:“太后娘娘说这次扬州府洪水的事儿时间短,任务急,也知道王妃和王爷新婚燕尔,但要大局为重。”
  玉瑶皱了皱眉,她并不喜欢太后说的这话,睨了侍卫长一眼低声咕哝道:“我又没拦着。”
  说完,又转身看着晋王,道:“云歌来时,说祖父最近经常晕倒,父亲还专门去了江南求医,王爷下扬州办差,府里也没什么事,妾想着回太师府探望祖父。”
  侍卫长一听不禁喜上眉梢,心道这般倒也好,王妃回了太师府,晋王也就没什么挂牵的了,这样一来,草草收拾一下就可以下扬州了,他也好向皇上和太后交差。
  ”兰妃五日后回太师府省亲。”晋王睨了玉瑶一眼,淡淡说了一句。
  “嗯,长姐来信时说了,府里交给苏公公和岁嬷嬷管着,大抵不会有什么事,妾等长姐省亲完再回来。”玉瑶平顺的说着,满脑子都是跟长姐见面叙旧的场面。
  “四皇嫂也要去。”杨胤垂首看着满脸欢喜的玉瑶一眼,用肯定的语气说了一个带有疑问的话。
  “嗯,四皇嫂虽是太子妃,可论起血缘来却是表亲,是要来的。”玉瑶忍不住笑笑,拨着腕子上的玉镯子,“还有瑜表哥、景娴表姐、瑄表弟……他们都会来,说起来,倒是许久未见了。”
  他们都是玉瑶年幼时的玩伴,关系好的很,只是后来年长,渐渐有了各自的家庭,这才联系少了起来。
  玉瑶无心的一句,却让晋王瞬间起了疑,他一离开,她就这般着急的要回太师府,而太子妃缠绵病榻极少出门,就连上次懿贵妃去东宫也称病未见面,怎么会冒着得罪懿贵妃的风险专门去太师府参加兰妃的省亲活动?
  太子妃曾莞那等子怯弱性子,定是被谁逼了逼。
  而整个东宫敢逼迫后宅女主人,自然只有东宫太子——杨禛。
  她这般欢喜的央求要回太师府,究竟是为了兰妃省亲还是为了见东宫……
  “你回父皇,本王会尽快启程。”杨胤扫了侍卫长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径直进了王府。
  侍卫长听了,忙朝着晋王行了礼,便放心的回去复命去了。
  他了解晋王,跟东宫的玩世不同,虽说他凌厉逼人又不苟言笑,但却智谋双全,办差永远办的完美,称得上大隋王爷里的最翘楚人物。
  他只要应了,扬州的差事大抵算是完成了一半了。
  这边儿,玉瑶随着他进了书房,婢女将沉香小心的放进香炉里,外间儿的锦帘儿上烛火的影子微微在摇曳。
  玉瑶站在桌旁抬手细细的磨墨,见他脸色不好,不由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一遍遍的捋了捋。
  他从头到尾只问了四皇嫂,也就是太子妃曾莞……
  想到这儿,玉瑶不由笑了,径直坐到杨胤椅子上小小的一点空儿上,捏着他修长的指节,道:“王爷吃醋了?不愿意妾见到四皇兄?”说完,不由五指跟他交叉在一起,眼睛笑的弯弯道,:“王爷放心,妾的心里只有王爷。”
  她虽说记不清许多小细节,可是东宫涉嫌庇护安答应捏造身份的事儿,她是清楚的记着没有什么大的风险的。
  东宫八岁丧母,宣帝眷顾先皇后,从杨禛八岁就一直自己带着,过不了多多久的时间,东宫就会复宠。
  上辈子朝廷里的大臣都说东宫复宠是因为宣帝怜悯幼年的太子孤苦无靠,再加上舐犊情深,所以才摘了两个太监出来治罪,没有往深处收拾东宫。
  但直到玉瑶死后,看了大隋江山的更替,才彻底明白,护住东宫不过是宣帝维持势力平衡的一种手腕,是为了压制住那些蠢蠢欲动,觊觎储君之位的王爷。
  说白了,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不能在兰妃省亲上冷落、针对东宫,免得被多疑的宣帝扣上不识大体不顾大局的帽子。
  他城府深厚,自然明白玉瑶的意思,但即便如此,凭借他的手腕,也断断轮不到他羽翼庇护下的女人去解决。
  玉瑶见他眉目间愠怒微微消散了些,不由松了口气,上前道:“江南来的郎中给祖父请了脉,情势不乐观……今年的年关怕是也……”
  “好。”玉瑶的话还未说完,就见杨胤早已搁置下毛笔,“本王明日陪你一起去。”
  在大隋,夫君能陪着回门是很荣耀的事儿,更何况是苏太师整日心心念念的晋王陪着回去,整个太师府都是高兴的,玉瑶脸面上也有光。
  玉瑶听了不由一笑,且是很开心的笑了,“前些日子,妾绣了一只香囊,王爷试试。”说完手腕一翻,将一只绣着四叶草的香囊小心地系在了他的腰带上。
  上面的四叶草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不过她女红不太好,绣出来的四叶草比较小。
  “四叶草呢,是幸运的象征,祝王爷此去扬州一帆风顺。”玉瑶抬手拍了拍那微微褶皱的香囊。
  晋王垂首扫了一眼腰上的香囊,两条绣线,一长一短,四叶草周边的封边儿也倾斜的厉害,不仔细看还以为上面绣的是只飞了毛的蒲公英。
  要是旁人绣的,他怕是早就让人插出去了。
  “这香囊很……”晋王微微敛眉,轻咳嗽了两声,继续道:“别致。”
  玉瑶听了‘别致’忍不住多看了晋王几眼,“妾就知道,王爷定然比云歌那个臭丫头审美高一大截,”玉瑶转着他的毛笔,颇为不满道:“刚绣出来时,云歌那丫头说‘像飞了毛的蒲公英’。”
  晋王忍俊不禁,按住玉瑶转的飞快的毛笔,忍笑道: “云歌……嗯……还小。”
  然后,苏公公便进了门,看了看晋王,欲言又止。
  玉瑶猜着应该是朝廷里的事儿,跟杨胤说了两句旁的,便起身走了。
  苏公公看玉瑶走远,忙将一封密信取出递给杨胤道:“扬州府的密探发现了大堤外缘遗漏的一只玉簪。您瞧瞧。”
  杨胤接过玉簪,对着烛火微微眯着眼睛看了半晌,“盯紧凉王府。”
  苏公公压低了声音应了一声,随后又想起什么道:“您昨个儿说要寻的丰德年间的话本,找到了。”
  话音儿刚落,就见素来清冷威严的晋王,眸子瞬间就亮晶晶的,像寻到了宝贝的少年一般愉悦地勾了勾唇。
  苏公公目光下移,看到书页左边那个歪歪扭扭的“令”字,不由会心一笑。
  若他猜的不错的话,这是当年王妃苏玉瑶去弘文馆时遗落的那册清河话本。
  当年,弘文馆刚开放女学,皇家选了些世家贵女陪着公主们读书。当时玉瑶便在其列,只是年幼的玉瑶很是淘气,太傅教过的东西,她一遍便记得滚瓜烂熟的,背完后就开始胡闹的将分发画本子。
  当时的太傅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当场便没收了那本她最喜欢看的清河话本。
  当时的苏玉瑶哭的不依不饶的,苏太师也亲自出马去要,只是那太傅是个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死守着道理,甚至归老时还带走了那话本子……
  苏公公回头,看到晋王轻抚着话本上的那个“令”字,眼底盈上一抹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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