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都差不离,褚清闭上眼,把灯灭了,睡觉。
  铃音应了声,吹灭了烛火,只余下两盏照明,而后到外间小榻合衣而卧,给褚清守夜。
  褚清睁开眼,借着昏暗灯光看着陌生的床顶雕花,思绪万千。
  那厢,楚渟岳离开青衍宫,快步回了青怀殿。
  殿中等候许久之人见他回来,站起身恭敬的作了揖,声音温润,说出口的话却带刺,皇上,您可终于回来了,臣还以为,您要宿在青衍宫呢。
  褚元宴,注意你言行。
  楚渟岳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手捂着肚子,眉头轻蹙,朝周粥吩咐,去备水,朕要沐浴。
  周粥应下,退了出去。
  褚元宴走到他身旁,看清他鬓角汗水,怔了怔,你不是去试探他吗?为何搞得这么狼狈?你问出什么没有?
  楚渟岳扯了扯嘴角,二哥,你一次问那么多问题,朕都不知该先回答哪一个了。
  褚元宴倒了杯热茶给他,你先说说你怎的如此狼狈?
  南梁有备而来,连朕口味偏好都已探听朕想误导他们,吃了几口辣菜。楚渟岳握着茶盏喝了一口,温水下肚,火急火燎的肚腹好受了许多。
  不能吃辣便不吃,何苦为难自己?禇元宴说罢,遣了小太监去传御医。
  他们探听的只会更多,若是信息不实,就会掂量着是否露出来。
  他与阿清互通心意,光明正大,未曾遮掩半分,只要有心,谁都能打探出些许消息,他不想关于阿清之事被有心人当做工具,这样展露于人前。
  楚渟岳的想法,禇元宴何尝不知,只是
  就算如此,你何必糟蹋自己?禇元宴叹道,小弟若是见了你如此,他该心疼了。
  楚渟岳放下茶盏,眼睫颤动,朕倒想他心疼心疼。
  可斯人已逝,没人心疼他。
  禇元宴神色复杂,难以言喻,自小弟走后,楚渟岳便始终是这般模样,若行尸走肉般心如死灰,也只有谈及小弟,才有了分人样。
  小弟出事后,楚渟岳自责难受,他又何尝不是?
  京城看似平静,却潜藏着吃人的巨兽,小弟初来京城,他与阿爹阿娘承诺过,会护小弟周全。可最后却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褚元宴恨自己无能,也怪罪楚渟岳将小弟带至楚京,却未护他安好。
  可终究活着的人要活出个人样。
  禇元宴薄唇微动,还是没说出安慰的话语,三年来,翻来覆去的话早就失去了效用。
  有试出什么吗?禇元宴转了话题。
  没有,他非常谨慎。楚渟岳不愿再继续试探了,寻个由头将他发作了,严刑拷打撬开他的嘴。
  禇元宴,知道了。
  皇上,水备好了。周粥上前道。
  楚渟岳颔首,走入偏殿。
  汤池水汽氤氲,暖意融融,楚渟岳褪去衣衫,靠在池壁上,微阖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吸了口气,整个人没入汤池中。
  水淹没头顶,窒息感压迫胸腔,濒死之感让脑内某人的模样愈发清晰。
  楚渟岳指尖微动,抬起手,似能触摸到那人脸颊。
  皇上,徐院正来了。
  楚渟岳顿住,出水,抹掉满面水珠,朕知道了。
  出了浴池,楚渟岳穿上里衣,披了件外衫便出了偏殿,发尾还滴着水。
  徐院正行了礼,给楚渟岳请脉。
  皇上您近来时常胃疼,很容易造成身体衰弱,还望皇上要保重龙体,忌辛辣。徐院正循循叮嘱。
  楚渟岳听着,没应声。
  徐院正识趣地闭上嘴,迟疑了会,问:皇上,清和君臣有一疑惑,不知该讲不该讲。
  楚渟岳掀起眼皮子看他,说罢。
  清和君的容貌,甚是怪异。
  禇元宴凑上前,此话怎么说?
  徐院正道,人的容貌天生是爹娘给的,最后长的如何,却是由骨相与肌肉纹理定夺。天生的容貌必定与骨相与肌肉纹理走向相吻合,但清和君的容貌,却只合了骨相。
  骨相相合,肌肉纹理却不合,老臣怀疑他的容貌不是天生,而是后天由医术精湛者精心修改。
  楚渟岳与褚元宴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依徐院正所言,容貌不合,那便有两种可能。
  一是由他人经医术精湛者之手变为现在模样。二则褚清当真是褚元清,被人改了容貌,变得不像自己。
  若是前者,清和君容貌与元后如此相似,除却骨相相似外,必须对着元后本人,方可至此。若是后者徐院正顿住,没将话说全。
  若是后者,再好不过。
  若是前者,也代表着褚清定然没死。
  无论是哪一种,都能让楚渟岳如死灰般的心活泛起来。
  第8章
  阿清没死?
  楚渟岳刚心生雀跃,便被悲意压了下去。
  徐院正说笑吧他亲手收敛的尸骸,怎么可能认错
  楚渟岳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却没能开口。
  禇元宴被这个好消息砸懵了,但依旧谨慎询问:徐院正当真确定是比照小弟修容?画卷不可以吗?
  徐院正非常肯定,老臣以项上人头担保,定是对照真人修容,对着画卷,侍君容貌不会有现在这般自然,不会与元后如此相似。
  禇元宴,按你这样说,侍君要么是南梁细作,要么是小弟?
  徐院正,是。
  他似乎并不认识朕。楚渟岳终于开了口,嗓音沙哑,朕试探过他。
  这个皇上,世上有许多方法能让人忘却记忆,例如头部受创、赛孟婆的孟婆汤、苗族蛊虫等等,都由可能让人忘了过去。若侍君当真是元后,却不记得您,许是幕后黑手捣的鬼。
  楚渟岳抬眸,深深望着徐院正,眸子中闪烁微光,似在权衡,许久后他才移开眼,选择相信徐院正。
  楚渟岳与其说是相信徐院正,还不若说是给自己一个期盼。
  徐院正,楚渟岳开口询问,你能看出侍君原本容貌吗?
  这徐院正犹豫了一瞬,臣医术有限,尚且不能。
  徐院正已是大楚数一数二的医师,他都无法看出,还有谁人能看出?
  徐院正沉吟了一番,不过,当世的几位神医或许能看出侍君原本容貌。只是他们或不出世,或踪迹不定,若要寻找,需得耗费些时日。
  无妨,便由你负责去找寻,切记不要走漏风声,如若不然,朕拿你是问。
  楚渟岳下了令,在徐院正表忠心后,屏退了他。
  目前关于褚清的身份有两种猜测,但证实的方法却不止一种,楚渟岳不会完全寄希望于寻找行踪不定的神医。
  二哥,朕有一事需你去办。楚渟岳道,神情是三年来前所未有的轻松模样。
  三年来,他与禇家众人一直以为阿清已然逝世,不想南梁战败,送来的人却能给他带来如此大的惊喜。
  臣明白。
  禇元宴怎会不知他所想,褚清是南梁战败送来和亲,此事与南梁脱不了干系。
  小弟尚在人世,或许是皇宫中的褚清,也或许还被南梁囚禁,究竟如何,需得有人去查探。
  别人或许会走漏风声,惹心怀不轨之人警惕,只有他亲自走一遭,最为保险。如若当真有个万一,他也能及时救人。
  只是
  皇上,侍君那你打算如何?禇元宴询问,他前去南梁,皇宫中那位不确定身份的人,也需得有人试探监视。
  楚渟岳道:朕会亲自盯着他。
  禇元宴颔首,在楚渟岳对面坐下,商量前去南梁的细节。
  低低的交谈声间或响起,青怀殿的烛火,燃到了后半夜。
  天上繁星光辉正盛,却比不得月亮的光彩。天边鱼肚白卷起,清晨的霞光洒落大地,照入轩榥。
  褚清夜里没睡好,抓起被子蒙住头,继续睡。
  容音铃音早就起了,等着伺候他起床洗漱,估摸着早膳时间,将赖床不起的褚清叫醒。
  主子醒醒用早膳了,国师可嘱咐了,让您一日三餐按时吃!
  容音声音清脆,甚是好听,但在睡意满满的褚清耳边,就如同夏天的知了般聒噪。
  好
  褚清无意识地应了声,捂着耳朵继续睡。
  容音铃音早就掌握了叫他起床的秘诀,将他从床上挖了起来,穿衣洗漱。
  褚清就是再困,经由容音铃音这般折腾,也清醒了过来。
  容音去取今日要穿的衣裳,铃音去倒水了,褚清得了会闲,在铜镜前坐下。
  褚清蓦地一怔,目光紧盯着铜镜左侧,那里放了一朵黄色的连翘。
  连翘鲜嫩欲滴,还沾着晨露,散着淡淡清香。显然是刚取下放在此处不久。
  梁昱在进宫前吩咐过,让他按兵不动,莫要惹人怀疑,一切以他给的信号为准。
  而这信号,便是连翘,意寓让他开始行动。
  褚清捻起花瓣,将其握在手中,脸色难看。
  容音取了衣裳回来,见他面色不对,疑惑问,主子,您身子不舒服吗?
  没有,我身体已经好了。褚清状若无意的寻问,今早上都有谁进过我房间?
  就只有奴婢和铃音姐,没其他人进来。
  就只有她们两个?褚清站起身,让容音给他换衣裳。
  容音铃音都是南梁国师李云一的人,褚清信任李云一,自然也不会怀疑容音铃音。更何况她两人已经照顾了他三年,容音铃音为人如何,处事如何,他皆一清二楚,容音铃音不会是放连翘的人。
  褚清暗道,梁昱手伸的真是够长,连楚皇宫都有他的人。他身死后,还有人为他执行计划。
  主子,用膳了。
  铃音带着身后几个宫娥,端了早膳进来,一一摆开,唤褚清用早膳。
  褚清趁着去净手,将手中连翘扔了,未将这信号当一回事。当细作这随时可能会没命的事,他可不愿做,谁愿做谁做去。
  早膳品类繁多,褚清挑着爱吃的各用了几口,就已经是八分饱,只是楚皇宫的灌汤包实在美味,褚清忍不住多吃了两个,撑得慌。
  容音,同我出去转一转。
  褚清放下筷子站起身,叫了容音一起,出去走一走消消食。
  容音还记得他先前被冻病的事,尽管褚清已经解释是装病,她也还是取了斗篷给他披上,确保他不会冻着,才与他出了门。
  今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天空如水洗般湛蓝。阳光照耀,暖意融融,院子里的花儿也开了大半,间或有蝴蝶盘旋其上。
  褚清缓缓走着,倒也算舒服惬意。
  我就说了,侍君的恩宠长不了,你还不信。你何时见皇上近女色近男色了?
  这不是皇上将他留下了嘛,我还以为多少是有些喜欢的,谁知
  皇上喜欢他?笑话,你觉得皇上是会喜欢人的人吗?
  不像是,不对,昨日侍君封清和君,皇上傍晚过来,还与他一同用膳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拐角处,两个小宫娥低声咬耳朵,褚清站定,隐约分辨出她们容貌,恰好是之前刘许带来伺候他沐浴,被他拒绝的云雨云雪。
  云雨争辩,你见皇上与谁一起用过膳了?我不过说错了一句,你别揪着不放。
  云雪气到,连声音都提高了,我哪揪着不放了,是你不承认!
  云雨告饶,好姐姐你小声些,是我错了行了吧?不过,我也没说错,侍君注定是要失宠的,只是竟不知会这么快。昨日晚上皇上震怒离开,许是再也不会来这青衍宫咯。
  皇上不再来,这里与冷宫有何区别?你就不想再谋出路?
  区别可大了,至少没有疯子。别的宫都没主子,再谋出路又能到哪去,还不如伺候侍君呢。
  褚清饶有兴味听八卦,冷宫里有个疯子?是谁?
  容音听不得别人如此议论褚清,气的脸都红了,撸起袖子往前走,教教她们为奴为婢的规矩。
  她是主子身边的大宫女,这点权利还是有的。
  褚清忙拉住她,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她安静。
  那两个宫女还在低声议论,但议论的话题已经转向别人。
  褚清对此没意思,直接拉着容音离开,踩着鹅暖石铺的幽径往前走。
  容音十指交握,扭成了麻花,越想越气,主子,方才您为何拦着奴婢?私下议论主子可是大忌,她们还说得如此不堪,盼着您不好呢。
  傻丫头,她们要说便说,你主子我啊,失宠了更好,最好是人人都知道我失宠了。褚清笑眯眯道。
  楚渟岳的恩宠,他可要不起,不但让他头顶悬了刀,还让他脖子上也横了剑。不管是刀是剑,他都要给移开了。
  他只求,楚渟岳不要到他青衍宫中,给他点时间。
  为什么,主子。
  褚清道:你以后就知道了,不急。
  容音茫然,主子,您就告诉奴婢吧,您话说一半,就让奴婢猜,奴婢想不明白!
  我失宠了不是更好吗?皇上不来青衍宫,你与铃音也不必胆战心惊,我也不用应付他,你还觉得我失宠是坏事?
  褚清只说了一半,未提及连翘与细作之事。
  容音若有所思的点头,始终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那她们也不能这样说主子。容音愤愤不平,若再有下次,主子拦着也不管用了。
  好好好,再有下次,我给你撑腰,让你处置她们。褚清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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