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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万年怨同屋难消解千世情无言

  回到妙严宫已经半个月了,可梼杌还是疼——越鸟受刻骨之痛,元气大伤,就算是有灵丹妙药护体,也总得需时日才能恢复,眼下别的倒不打紧,唯独肋骨和背上疼得厉害。这些日子梼杌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一开口就肋骨疼,这样的日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最尴尬的就是夜里,青华平日里不叨扰梼杌,可每夜他都坚持要亲眼看着梼杌服下轮回琼液。这药倒是好药,但梼杌看见青华就难免动气,她说了许多次,甚至向青华承诺过她会服药,可青华就是不依不饶,无论她如何撒泼,他都丝毫没有要让步的意思。
  “你是不是傻啊?你也不想想!越鸟若是伤了身,我也没好果子吃,亏了越鸟的身子与我何益啊?”
  梼杌苦口婆心讲道理,青华不肯,撒泼骂人甩脸色,青华也不肯。她恨了青华几千年,如今却每晚睡前都要见青华的那张死人脸,天下哪有这样的狗屁道理!
  “你还是疼得厉害吗?”青华问梼杌,可其实他并不担心梼杌,他只是想知道越鸟的身体恢复了多少。
  “我呸!我把你的骨头乱刻一通,看你疼不疼!你个畜生王八蛋!杀千刀的东西!”
  梼杌张口就骂,她骂的好多话青华都听不懂,可就是听不懂他也不计较——如今越鸟的命总算是保住了,有梼杌受罪,吃苦的也不是越鸟。如此甚好,他已经得偿所愿了,挨些骂算什么?
  “老东西,你也不想想,什么刀枪能将越鸟伤至如此?她全身的骨头都被你刻尽了,天下还有什么刀兵能比这更凶残?你真是狠毒啊!越鸟有一世是佞臣,被皇帝下了凌迟之刑,我告诉你,就连凌迟都没有这个疼!”
  青华正在取药的手就那样停在了半空中——无论他如何为自己辩解,他始终都是越鸟屡遭大难的始作俑者,所谓的情劫就是如此狠毒,半点不容他夫妻善终。
  梼杌半支着身子,这些日子她没少吃九重天的药,眼下虽然身前身后疼个没完,但也总算是捡回了一命。可她看见青华就气!这些日子,青华的确是秋毫无犯,可梼杌却依旧发自内心地嫌弃他,厌恶他,跟他日日相见的日子,她实在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如今越鸟的生死大权在你手里,我的生死大权在越鸟手里,我问你,你究竟是何打算?”
  青华轻叹了一口气——越鸟身子还没好全,他日日夜夜和宿敌相对,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要过多久。然而焚风事大,叁界无人见过它的厉害,事到如今,青华别的不怕,唯独是怕他即便肯以元灵相救,越鸟却依旧难逃一死。可梼杌不同,她是上古百妖不死怨念所化的灭世巨妖,只要有她,越鸟就一定能够大难不死。事到如今,他已经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梼杌身上,即便越鸟就此与他诀别,他也一定要护越鸟一生周全。
  “本座命四天门不得放越鸟下界,命妙严合宫不得放越鸟出宫,宫禁森严,越鸟无计可施,只能作罢……”
  青华的话还没说完,梼杌就又气又怒一个耳光打在了青华脸上,即便是牵扯的肋骨生痛也顾不得了——
  “你这个畜生!你这分明就是软禁越鸟!让她做了妙严宫里的金丝雀!你至她的清誉身份于不顾,还敢妄称是她的夫君!”
  梼杌的一个巴掌,打的青华甘拜下风——梼杌说的没错,如今他就是以情相挟将越鸟困在妙严宫里。从今往后,越鸟将衣食不缺,尊荣不减,再无自由。遥想当年,越鸟威风凌凌,身后是五百西天罗汉,双剑一出,谁与争锋?越鸟沦落到今天这个鱼为刀俎的地步,始作俑者舍他其谁?
  “吃药吧,吃了就睡了,要打要骂,明天也来得及。”
  望着黯然神伤的青华,梼杌觉得自己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其实她明白,越鸟藏了起来,面上是她得了个大便宜,可这里面的凶险却不可小觑,别的不说,她和越鸟的性情可谓是天差地别,不消多久妙严宫里的宫人就必定会识破她,这消息若是传出妙严宫,谁知道天庭的神仙们会如何折磨她?当日在灵山,她亲身领教了十八罗汉法器的威力,而九重天上多得是手段高明的神仙,若是被他们发现她的存在,只怕她命在旦夕。
  青华每天拉着个死人脸来问越鸟如何,也不想想越鸟愿不愿意见他。事到如今,梼杌只能听天由命——越鸟不出来,她也无可奈何,妙严宫里事事周全,日子久了,就连梼杌也难免生出些惰性。
  这天,梼杌见毕方来插花,她一时兴起,便问毕方道:
  “姐姐,怎么今日这殿里的花不一样了?”
  毕方一向警着神,不敢和“这位主儿”搭话,可如今她既然开口,毕方也不好不回话——
  “殿下有所不知,十二月份应对十二位花神,殿下十月回鸾,殿里供奉的是芙蓉花,今日十一月初一,殿里便得换上山茶花,自从殿下进了妙严宫,宫里就一向是这样的规矩。”
  毕方带来一束山粉白茶花,甚是可爱,梼杌知道青华有个从来不让她进的芳骞林,听越鸟说,那里四时花开,阆苑仙葩,无边无际。
  “这是青华的规矩?”梼杌问。
  “禀殿下,这的确是帝君传下来的规矩,就连殿下一年四季睡前所用,都是帝君悉心安排的。殿下的一饮一食,帝君都无不费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梼杌突然笑了——
  “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青华对我很好,很真心,很深情啊?”
  梼杌如此发问,毕方如何敢答?她低头伏身不敢说话,可梼杌却丝毫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这花是青华采的吗?杏仁茶是青华熬得吗?他一呼百应,前呼后拥,一句叮嘱,你们这些个下人就忙得脚打后脑勺。若说用心,青华侍奉我的诚意,根本不及你半分,若说这就是爱,那你爱我比他可多多了。”
  梼杌有自己的一套道理——青华若是真的爱越鸟,就该尊重她成全她,不该让她远离故土,把她困在宫墙之内。越鸟的性子梼杌了解,她博爱陈恳,如何能忍受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的生活?
  所谓的爱,不过是青华的幌子,他想占有越鸟,困住越鸟,这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他离不开越鸟,因为他脆弱、自私且残忍。
  青华不让梼杌出妙严宫,梼杌因此没少赏青华耳光,可无论她如何撒泼,青华就是不肯。无奈这老神仙所言非虚——她半点不似越鸟,若是她到处走动,遇到越鸟的相识难免露怯。更有甚者,一旦叫人发觉她不是越鸟,岂不是闯下天祸?
  可青华不让梼杌进芳骞林,妙严宫就这么大,日子久了她难免无聊。越鸟重伤,万事不济,从前梼杌还可以趁着偶尔放风上房揭瓦,如今就连这个都是奢望了。
  梼杌浅尝辄止地撕了一些青华喜爱的书画,砸了一些青华视若珍宝的摆件,然而日子还是那么无趣,还是那么的乏善可陈。
  越鸟为什么不出来呢?梼杌翻来覆去地想这个问题——越鸟一向慈悲,对她极好,绝不可能眼看大难领头就推她出来做挡箭牌。越鸟此举必定大有深意,可梼杌一时之间参不透越鸟的心思。在这一点上,她和青华倒是苦命相连,怪只怪越鸟心思太深,莫说是青华这个枕边人,就连她这个脑中人都看不透。
  与青华不同的是,梼杌不会因为看不透越鸟的心思便日日折磨自己,再怎么说她在妙严宫里也是衣食不缺,万事周全,即便日子过的百无聊赖,她总还可以给自己找些乐子。
  梼杌的新宠是形状各异的珠宝,她先是从青华的西稍间里偷了一尊掐丝珐琅鹦鹉——那东西原本是青华千挑万选放在明王宫百秋殿床头的,梼杌见那鸟儿栩栩如生便心生喜欢,因此顺手就给拿走了。
  无论是明王宫还是妙严宫,一切终归要以越鸟为主,如今越鸟不在,梼杌狐假虎威,见什么要什么,又有谁敢拦她呢?
  梼杌视金玉如粪土,为人处世只凭好恶,她是百妖遗孤,因此格外喜欢动物器型,她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一尊掐丝珐琅吐宝鼠香薰炉便爱不释手了几天。青华见此,虽不动声色,却依旧吩咐九灵取了些奇珍异宝送给梼杌。
  东极大帝位居六御,妙严宫万年藏富,如今更是有苏悉地院的百担宝物夹在其中,多得是让人眼花缭乱的稀世珍宝。九灵断断续续地往东极殿里送了珐琅凤凰一对,珊瑚珍珠盆景一副,掐丝珐琅福禄鹦鹉摆件一对,包金凤鸟香炉一尊,鎏金童子洗象摆件一尊。梼杌都喜欢的很,都让留在了东极殿里。
  梼杌和越鸟不同,越鸟不着金玉,一向只图清静自在,可梼杌却好热闹,无奈妙严宫里多的是跟她搭不上话的小妖,她也只能寄情于物,让这些无情的死物陪她度过漫漫长日。这个时候的她,丝毫没有想过青华是如何翻箱倒柜找出这些玩意让她可以把玩的,丝毫没有想过青华在见不到越鸟的日日夜夜里,是凭什么意念活下来的。
  回鸾叁月,越鸟的身子总算是养全了,对于青华来说,梼杌不喊疼,还有余力拿手锤他就是最好的兆头。梼杌日日嚷着要出去——九重天大得很,王母有瑶池,北极大帝有未央宫,黎山老母有西绣岭,天下之大,她从未见过,可无奈青华即便有心,也实在不敢让梼杌在九重天随意出入。
  妙严宫就这么大,叁十叁处,四面白墙,不怪梼杌厌倦,这些日子没了越鸟,就连青华都不禁觉得憋闷。在没见过越鸟之前,青华万年仙生尽是孤寂,彼时他甘之如饴,半点不觉得悲苦。可自从与越鸟相识以后,青华就变了,他无时无刻不想和越鸟说话,和她堂前月下尽诉衷肠。眼前空荡荡的妙严宫突然就变得面目可憎,因为在这里,青华没有知音。
  这些日子,青华总是找机会和梼杌说话,不为别的,就为她顶着越鸟的面孔。可梼杌终究不是越鸟,越鸟语笑嫣然,梼杌凶神恶煞,越鸟与他惺惺相惜,梼杌是他万年之敌,越鸟会听他说话,与他开解,梼杌只会咒骂,骂地他狗血淋头。
  可即便如此,青华却依旧舍不得越鸟,他不习惯妙严宫里突如其来的安静,不习惯九灵一言不发的忐忑,他日日思念越鸟,以至于眼前都模糊了起来——阿如亭前似乎有越鸟的身影,在那里她是他的护法,她曾夜夜捻珠,护他不落红尘;海梨殿里似乎有越鸟的英姿,在那里她身着梵境妆容,惹得青华魂不守舍;然而最可怕的就是东极殿,在那里青华曾和越鸟两情缱绻,难舍难分。可如今梼杌当道,青华已经很久没在榻前细语,送越鸟入睡了。
  那天夜里,梼杌刚要服下毕方送来的杏仁茶——这杏仁茶里掺了轮回琼液,一旦服下,不论是大罗金仙还是灭世巨妖,都会昏睡不醒,梼杌知道。
  然而青华却突然推门而入,撵走了毕方,站在一脸迷惑的梼杌面前,他说:
  “我带你去芳骞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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