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古风]_98
如若嘉绶知道他那些少年懵懂的恋慕欢喜在兄长的谋算之下竟是如此面目全非……他一定会难过的啊。
“你不觉得有些过分吗?”苏哥八剌忍不住眉头紧锁。
“我没得选。他也没得选。比起沦为阉党的棋子,我觉得我给他挑的这条路还更好走一些。至少二哥和我不会害他。”
嘉钰阴沉着脸,一手猛用力按在茶案上。
他深深看了苏哥八剌一眼。
“当然,你是可以选的。只不过你这会儿选定了,就再也不要后悔。”
自从回到母亲身边,七皇子嘉绶已然昏天黑地好几日了,每日都被簇拥着除了吃便是睡,睡醒了继续吃。
母亲贤妃刘氏担忧儿子,时时刻刻都要盯着他,唯恐再把他弄丢了一般,显然是被断断续续传回京中的只言片语惊吓得够呛,早把当初那一番“长安君质齐”的说教忘到了九霄云外。
自元皇后王氏薨没,皇帝便不再允许士族之女入宫,而改选贤淑有德的庶民女子,名曰以绝外戚之患。原本后宫之中出身官宦之家的妃嫔,除却郑后与万贵妃两位育有皇子的,也尽数遭到冷落甚至贬黜。而这贤妃刘氏,便是后选入宫的民女中最获恩宠的一位。
刘贤妃的父亲本是南直隶郊县的教书先生,故而刘妃自幼是跟着读过不少诗书的。但所谓成也萧何败萧何,刘妃的父亲虽然识文断字却是个腐儒,教习女儿四书五经的同时,也灌了一肚子女书女戒三从四德。是以刘妃虽然知书达理,骨子里却是十分乖顺,没有什么大主意,也经不起事。
皇帝宠爱她,也正是爱她的顺从乖巧不添乱。
也正是这份顺从乖巧不添乱,才在天阙之中养出嘉绶那样没心没肺简单纯直的皇子。
于权争之事,刘妃其实自己也没什么心,是以当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陈世钦亲自找上门来,言辞隐晦暗示她要将嘉绶扶上太子之位时,刘妃简直心乱如麻。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愿不愿、能不能做这个太子。身为母亲,她看自己的亲生儿子自然是无一处不好。但事涉天下国统早已远超出她所敢决断的范畴。又及,前番嘉绶不过是替他父皇去了一趟关外,便弄得险些命丧鞑子之手,而今若是真沾上“太子”这么个血雨腥风的位置,还不知要遭几多暗算、几时就会真的丢了性命……刘妃心中矛盾无助,一面也盼儿子成龙,一面又担心儿子遭遇不测,只能先愈发拼命把人盯着,便是夜里也要留几个内侍宫女眼不错珠地盯着嘉绶睡觉才行。
如此一来,可把嘉绶给盯苦了。
着急奔回来母亲身边时,是思念心切,他原没来得及想那么多。
待这么无所事事被伺候了好几日,林林种种便彻底翻了上来,搅得他寝食难安。
二哥、四哥和甄先生也不知道什么情形,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既没见进宫拜谒父皇,也没见父皇召见。
还有那个抓起来的倭寇头目呢?细审出什么眉目了吗?
浙江那一摊子烂事呢?父皇已经知道了吗?父皇打算怎么办?
甄先生的伤也不知恢复的怎样了……
还有苏哥八剌。她现在又怎样了呢?是在二哥的王府上,还是在哪里?京城里可没有鞑靼人可以安居的地方呀……他和她的“婚约”,二哥已经报给父皇知道了吗?父皇会不会准呢?
一连好几天了,父皇为什么连他也不召见啊?就好像根本不知道他们已经回来了似的。
嘉绶满脑子都是无法解答的问题,混乱地不停思索,恨不得立刻再跑出宫去,找二哥,找甄先生,找苏哥八剌。可母亲把他盯得死死得,他根本连走出母亲这长春宫的门都难。
他尤其思念苏哥八剌。
数日不见,就好像已分离了半生,想得他辗转发侧夜不能寐。
那日混战之中,他整个都吓呆了,眼见苏哥八剌像个女战神一般冲锋厮杀,为二哥援护开道,而他却只能与王府的家人们一起躲在卫军的保护圈中,无法自抑地瑟瑟发抖。
太耻辱了。
就算是四哥那样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的,也能在阵前为二哥分忧,他却连马也骑不稳。
他这个样子,怎么配得上她呢?
苏哥八剌一定已嫌弃死他了。所以才这么多天都没个音讯。
万一……万一她不愿嫁给他,已经跑了怎么办?
虽说他也曾打定主意,绝不勉强她,倘若她当真不愿意,他就放她自由。
可一旦这危机真真地摆在眼前,他还是焦虑得跟长了虱子的猴似的,百爪挠心也没有办法。
他又不敢和母亲说,怕母亲不同意他思慕一个鞑靼女子,更不同意他娶一个鞑靼女子为妻。
父皇能不能应允还没谱呢,若是连母亲也先不答应起来,那他岂不是真彻底没戏了。
嘉绶越想越心焦,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摆脱母亲逃出去先瞧一瞧究竟是怎么个情形。
他威逼利诱着让母亲殿中的一个小侍人跟他换了服饰,让那小内侍躺在他的床上替他掩人耳目,偷摸溜出长春宫外,猫腰才没走两步,迎面却撞上个人。
嘉绶唯恐被人认出来,连头也不敢抬,只盯着那人的裤子和靴尖,见是与自己身上所穿一样的服制,就以为那也是个小侍人,于是便壮着胆埋头就走。
不料那“小内侍”却一把给他拽回来。
“你穿成这样上哪儿去?”
这声音着实耳熟得很。
但嘉绶此刻心惊胆战,早没心思分辨了,磕磕巴巴张嘴还想蒙混,“贤……贤妃娘娘让我——”
那“小内侍”却立刻斥一声打断他,“别胡扯八道了,七郎,抬头!”
嘉绶猛一愣,不由自主抬起头,吓得往后大跳一步。
“四……四哥?你,你……我——”
眼前那是什么小内侍,分明是他四哥安康郡王嘉钰。
可四哥怎么也穿着一身侍人的赭衣呢?
嘉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忍不住大张着嘴愁眉苦脸瞪住嘉钰。
“什么你啊我的。”
那模样看得嘉钰一阵烦躁,又怕多有流连被往来巡视的卫军和宦官们瞧见,便一把将嘉绶拽进角落的暗影里,又压低嗓音恶狠狠问一遍:“你干嘛呢?”
四哥每每和他说话,总是这么凶巴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