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谢临早已敛尽了笑意,半蹲在她身前,一双桃花眼沉沉地看着她,压低了声音:“我想问问,你是真心想进宫,还是有什么苦衷?”
  糜芜移开目光不去看他,反问道:“进宫不好吗?”
  “没什么不好的,”谢临低声道,“但,如果你是迫于无奈,那么,我带你走。”
  “自然是真心,”糜芜唇边带了笑,轻声说道,“留在天子身边,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运气呢。”
  “糜芜,”谢临低低叫着她的名字,“你看着我,我要你看着我说,你是真心想要进宫。”
  不如快刀斩乱麻。糜芜抬起头,看着他幽深的双眸,声音清朗:“自始至终,我要的,都只是权势。进宫是我自愿,前夜我之所以与你周旋,也只是为了借机接近皇帝。”
  谢临看着她,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来,听着外面的声响,轻声道:“有人来了。”
  跟着抬高了声音:“江姑娘,昨天你看见贼人的模样了吗?”
  “没有。”糜芜配合地摇摇头,道,“一共有四个人,穿着黑衣蒙着脸,所有没有看清楚贼人的模样。”
  “谢校尉问的怎么样了?”汤升很快出现在门口处,含笑向谢临说道,“陛下吩咐要在天黑前把江姑娘送到家。”
  “已经问完了,多谢江姑娘如实相告。”谢临向糜芜一拱手,跟着转向汤升道,“汤总管,下官正要下山追查贼人的踪迹,若是不妨碍的话,下官愿意护送江姑娘到山下,以答谢江姑娘援手之谊。”
  谢临这样的人物,汤升自然是放心的,何况只是送到山脚下而已,于是汤升便做了主:“有谢校尉护送,自然更加妥当。”
  两刻钟后,宫车载着糜芜,沿着宽阔的山道向下走去。谢临策马跟着车边,趁着马匹靠近的瞬间,不露声色地从鞍袋里取出一个包袱塞进了车中。
  糜芜打开一看,不仅有前天她在谢临房中换下来的衣服,更有她藏在行宫外面石头下的东西,原来谢临竟连这个也找到了。
  皇帝把追查贼人的事交给了他……糜芜不觉一笑,说不定他真能顺着线索找到张离,到那时候,崔恕可有的麻烦了。
  “我的衣服,你处理了吧,”谢临眼睛瞧着前面,嘴唇几不可见地微微动着,声音极低,“宫中情势复杂,你千万小心。”
  糜芜下意识地摸了下放在身边的青绢包袱,里面装的正是谢临给她穿的那件竹青色长袍,皇帝看见过,许多人都看见过,若是刻意掩饰,说不定反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不如顺其自然。
  她轻声说道:“我记下了。”
  “每月初一、十五是我休沐之日,其他时间我都在宫中,若是有事,就去西华门找我。”谢临看着前方不远处进山的大门,轻轻踢了下马腹,快步向前走去,“我该走了。”
  擦身而过的瞬间,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保重。”
  糜芜看着他,就见他策马奔去最前面,向领头的内监说了几句话,跟着拨马向另一个方向跑去,再也没有回头,糜芜放下车帘,无声地说道:“保重。”
  酉时跟前,顾梦初正坐在榻边与苏明苑说话,王嬷嬷满脸惊讶地走过来,飞快地说道:“太太,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顾梦初吃了一惊,“什么人?”
  “御前伺候的内监,奉旨送小姐回家,”王嬷嬷小心看着她的神色,低声道,“再有两刻钟车马就能到。”
  “什么?”顾梦初全然不知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着应该是糜芜,到底还是抱了一丝希望,只问道,“哪个小姐?”
  “是不是糜芜那个妖精?”苏明苑一骨碌从榻上坐起来,“皇帝怎么会送她回来?她不是跟表哥回乡下去了吗?”
  王嬷嬷看着顾梦初,讪讪地说道:“是糜芜小姐。”
  “什么!”顾梦初脸色煞白,“怎么会是她?她什么时候跟宫里搭上了关系?”
  江绍临走时,向家里说要带糜芜回芦里村一趟,顾梦初怎么也想不到,几日之后,竟然是宫里的人送她回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片刻之后,消息已经传遍内宅,江家老小尽数聚在门外,惊疑不定地等着消息,少顷,一辆朱轮宫车在内监和宫女的簇拥下来到门前,跟车的宫女上前打起车帘,一左一右扶出了一个宫妆的美人。
  美人踩着脚凳慢慢下了车,抬眼向众人一望,映日芙蕖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正是糜芜。
  人群中,苏明苑咬牙低头,长指甲险些掐破了手心,为什么,偏偏她总有这种好运气!
  糜芜搭着宫女的手,抬步进门,江家人一窝蜂地跟在后面,满心想问,却又不敢问,就在此时,只听领头的内监说道:“陛下口谕,江姑娘这几日暂且在家休养,等候圣谕。”
  难道,她竟然真能进宫?顾梦初怔住了,莫非真是天命难违?
  “太太,”糜芜站定了,回头看她,“暮云山北麓往西走,十几里外有一处村落,哥哥就在那里,太太打发人去接他回来吧。”
  顾梦初怔怔说道:“他怎么会在那里?你又耍什么鬼把戏?”
  糜芜嫣然一笑,轻快地说道:“太太只管打发人去就好,不该问的,不要多问。”
  她抬步往前走,声音不高不低的,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说给所有人听:“从今往后,这里是我说了算呢。”
  身后一片鸦雀无声,下人们无声地交换着眼神,看来江家又要变天了呢。
  夜深人静,糜芜在沉睡中突然感觉到一股凛冽的寒意,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脖颈上就是一凉,一只强硬的手扼住她的咽喉,来人声音幽凉:“江糜芜。”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猜猜是不是绿油油的崔恕回来了?哈哈
  第47章
  男人幽凉的声音送入耳中, 糜芜瞬间放下心来, 是他,他来得还真快!
  眼睛还没有睁开, 纤手已经移上去, 轻轻按在男人的手上,带了几分惺忪的睡意懒懒说道:“崔恕, 你怎么来了?”
  崔恕俯身站在她床前, 右手扼在她咽喉上,下意识地想要用力,却又不舍得用力, 那只手横在她喉间, 她的芊芊十指便放在他手上,轻轻地, 一根一根的, 将他的手指掰开,带着笑意说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来?”
  假如不是他灵台清明, 几乎要以为他与她刚刚分开不久,几乎要以为他所知道的一切都从未发生过,这个大胆的女人, 在这样对他之后, 竟还能如此若无其事!
  五根手指都被她掰开来,崔恕在青灰色的天光中冷冷看着眼前的人,她此时方才睁开眼睛, 眼尾微翘的凤眸看了他,如秋水般澄清,丝毫没有惧意,也不曾有愧意。她纤长的脖颈放在青瓷枕上,脆弱又美丽,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折断,假若不是舍不得,他真会这么做。
  “你不是说要出京办事吗,怎么这会子又回来了?”糜芜见他不说话,便又开了口。
  “起来,”崔恕冷冷说道,跟着抬步离开床榻,背转了身,“穿好衣服,跟我走。”
  “走?去哪儿?”糜芜侧了身躺着,伸手将身上的丝被拉到下巴底下盖好,笑笑地问道。
  “我去哪儿,你就去哪儿。”崔恕语声平淡。
  见到她之前,他本是一腔怒火,然而此时见到了她,她轻声漫语,娇慵无那,那些怒气压在心底,竟然并不想要爆发,他甚至在想,只要乖乖地跟他走,之前她的背叛和算计,他都可以既往不咎。
  身后没了声息,崔恕等了许久,还是不见她应答,转身看时,她面朝床里背朝他,娇红的丝被盖得严严实实的,根本没有起身的意思。
  那点压下去的怒火呼一下窜上来,崔恕跨上一步,一把抓起她,沉声道:“起来!”
  丝被滑下去,长发落下来,领口一痕雪色,柔媚的曲线蜿蜒在他手上,崔恕觉得双目似被灼伤,下意识地别开脸,低声道:“穿好衣服,跟我走。”
  “我不走。”她在他手中并不挣扎,只是懒懒地说道。
  崔恕手上使力,将她拉到身前,迫得她不得不抬起脸,与他四目相对,他死死盯住她,一字一顿说道:“起来,跟我走。”
  天光越来越亮,从起初的青灰色变成了青白色,糜芜看见他幽深的黑眸里像无底的深渊,最深处燃烧着烈火,几乎要席卷一切,也包括她。
  但她已经决定了的事,从来不会后悔。糜芜伸手撑在崔恕身前,将暧昧的距离稍稍拉开一点,低声道:“我不会跟你走,我要进宫。”
  “进宫?”崔恕冷笑一声,“除了我,你谁也休想嫁!”
  “是吗?”糜芜抬眼看他,轻轻一笑,“可我已经见到了皇帝,皇帝还说,过两天就接我进宫,崔恕,这次,是你输……”
  没说完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崔恕用力箍紧了她,吻上了她的红唇。
  魔咒突然被打开,男人悍然的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瞬间抹去了她心上的一切,天地之间,只剩下他和他不断掠夺的唇舌。糜芜在片刻的怔忪后用力想要推开他,可这非但无济于事,反而让崔恕的欲望越发强烈,他坚硬的臂膀牢牢箍住她纤细的身子,大掌扣住她脑后,逼着她尽力地迎向他,承受他的恨意和爱意。
  糜芜在不甘与愤激中故技重施,用力向他唇上咬去,可崔恕早有防备,另一只捏住她的下颔,迫使她不得不微张了红唇,由着他纵情驰骋,恣意品尝。
  糜芜渐渐透不过气来,在挣扎中她用力向他踢过去,徒劳的反抗越发让男人想要得到更多,崔恕倏地压下去,用力将她压在青瓷枕上。
  丝被掉在地上,寝衣的领口松开了,湿漉漉的眸子带着不甘和愤怒,恶狠狠地瞪着他,无边媚色尽数盛放在眼前,只要前进一步,她就只能是他的人。
  可他从来不是这种人。崔恕深吸一口气,骤然放开了她,却在此时,她抬身扬手,用力向他脸上掴下来。
  距离那么近,崔恕只来得及微一偏头,抬手攥住她的手腕,她想来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身子直冲冲向他扑过来,玲珑的手掌蹭着了他的脸颊划过去,留下细微的响声。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他,崔恕低声怒喝道:“放肆!”
  “放肆?”怒火烈烈,烧得糜芜眼睛里都有了湿意,“到底是谁放肆?崔恕,你以为你是谁,谁许你对我为所欲为?”
  崔恕冷冷一笑,道:“当初你找上我时,早该想到会付出什么代价!”
  耳边听到她也是冷冷一笑,咬牙说道:“不过是交易罢了,各取所需,然后一拍两散……”
  “一拍两散?”崔恕从床上拉起她,扣在怀中,“不,何时散,是我说了算。”
  糜芜只恨自己力气太小,无法与强悍的男人对抗,挣扎着说道:“除了用强,你还会什么?”
  “用强?”崔恕用力扣住她的腰身,恨不能将她压进自己身体里,“当初是谁伏在我身上,百般撩拨?是谁约我深夜相见,是谁口口声声要做我的正妻?”
  “交易罢了,”糜芜眸中水光点点,怒意似火,“你该不会当真了吧?”
  他早知道,从头到尾不过是场交易,然而他已经沦陷,他绝不容许她独善其身。崔恕抱着她站起,淡淡说道:“不错,我当真了,所以,你也必须当真。”
  抬眼一望,窗棂上的天色已经变成浅白,崔恕知道,再不走,就走不掉了。他一手圈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一手扯下架上的衣服盖在她身上,飞快地向外走去。
  “崔恕,我恨透了这种不能自主的感觉。”她仍旧在奋力挣扎,喘息着说道,“不要给我找到机会,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崔恕冷冷说道:“你尽可以试试。”
  他伸手拉门,却在此时,看见她闭上了眼睛,眼角一滴晶莹的泪水,慢慢滑了下来。
  崔恕突然一阵索然无味,步子便停住了。
  他可以带她走,即便皇帝找到他们,即便会因此丢掉恢复身份的机会,他也不在乎,但是,她竟然如此不情愿。
  他昼夜奔波,他刻骨铭心,他不顾一切,却原来,都只是他一厢情愿。
  早就知道她是把入骨尖刀,然而直到此时,才知道这把刀插得多深,自己会有多疼。
  崔恕定定地站了片刻,跟着转身向后,将怀中人抛回床上,快步走了出去。
  怀中空了,心里也空了,眼前却满是清晨的亮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他早该放手,情爱之事,向来都是蚀骨毒药,尤其是她。
  喉咙中翻起一股腥甜的味道,崔恕调息压制着,跃出她的院落,迈步向外走去,就在此时,墙角后突然蹿出来一个少女,扯住他的衣角,急急说道:“崔恕哥哥,太太说你是我哥哥,我不信……”
  崔恕看也不看,一手抽出衣袍,巨大的力量带的少女踉跄几步,低呼一声摔倒在地,却是苏明苑。
  崔恕并不管她,只飞身跃出院墙外,待落地时,脚下一个趔趄,喉间的腥甜之意怎么也压不住,匆忙间抬臂一捂,石青色的袍袖上顿时洇湿一块,热意透进衣袖,很快冷下来,湿湿地贴着胳膊,说不出的难受。
  崔恕垂眸,自嘲地一笑。她恨他不肯让她自主,却不知,落入她如刀媚色中的他,也从来不能自主。
  不过从今之后,再不会了。这一次,他与她是真的,一拍两散。
  崔恕在晨曦最后一次回头望向她所在的方向,跟着回过头来,飞身离开。
  卧房中,糜芜伏在床上,太激烈的反抗让她有些脱力,脑中也有些迟钝,久久回不过神来。
  崔恕竟然放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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