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顾衡心中冷笑,这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黄鼠狼黑灯瞎火地给鸡拜年,一看就没安好心。
  顾家长子顾循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因循守旧性情木讷,根本就不是读书的料。一晃年近而立了,还一味地在学堂钻研四书五经。他自个丢不起这个人,去年开始就跟着顾朝山开始学医。汪氏无法,如今心心念念的就是让顾徔这个心肝宝贝给自己挣份体面。
  顾衡看破却不说破,笑盈盈地端着茶盏道:“前一向醉酒胡闹,让祖母捉住了,把我关在家里哪都不许去。还说西山精舍自从康先生走了之后,那些学子越发放浪形骸,实在不是一个读书的好地方。二哥一向在莱州县城的学府里读书,怎么晓得这些破事儿?”
  顾徔讷讷几句,总不好跟兄弟说,因为你在西山精舍里呆着,所以我才时刻关注那里的消息。
  康先生原名康峤,原籍平里店。此人也算是一代奇人,三十岁中了秀才,四十岁中了举人,五十岁才中了进士,可谓是皓首穷经了一辈子。他没有等朝廷的授官,反倒喜欢沙河镇的风景清幽,就修了一处草堂名曰西山精舍,搜罗几个附近的蒙童在里头读书。
  没想到后来名气越来越大,不少年轻的秀才慕名而去,俨然已跟莱州县的官办学府齐名。只是去年中秋时,听说康先生被京中一富户聘为西席,西山精舍便渐渐有些落败得不成样子了。
  顾衡见他不自在就起了促狭之心,故意叹了几口气道:“二哥有所不知,原本我就极讨厌康先生的课业,又晦涩又繁多,我老早就想转到县学里去了。只是我这个德性你也知道,若是在家里住着只怕天天都要跟太太干仗。到时候别说读书,只怕连块清净地都没有!”
  顾徔先时一听他要去县学,脑袋便是一炸。
  虽然不想承认,但顾衡的确是顾家三兄弟当中资质最好的,顾徔从师长口里好几次听见对西山精舍顾三郎的夸赞。他一直提着心,再至后来听他自述与汪氏不睦,根本就不想白费这个力气,心头石便放了下来。
  最后还笑盈盈地劝解道:“县学里如今也没有特别有名的师傅,你家不家去都无关紧要。我观你皮色不好,先休息一段时间也不打紧。我把师傅们布置的课业差人给你送来,你闲时看看打发时间也就是了,反正离明年秋闱还早,你也不用急于一时。”
  这却是顾徔颇为自傲的怀柔手段了,至于会不会将县学里师傅们布置的课业差人送过来,就是以后的事情了。即便顾衡问起,也可以随便拿些别的事由做借口。
  顾衡心里冷笑,端着茶盏故意默然了半响,最后才别别扭扭地道了声谢,顾徔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和熙。远远望去,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着实让外人羡煞。
  气氛大好之下,兄弟两人不免推杯交盏。顾徔向来自诩千杯不醉,不知不觉间就被这个小自己六岁的幼弟灌得烂成一滩泥。
  他迷瞪着一双醉眼大着舌头笑道:“大哥其实比我还要着急,说这么多年费着家里的银子连个举人都捞不着,大嫂的娘家人都开始在背后笑话,他这才下定决心,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其实我心里知道他的那点小算盘,就是怕我日后跟他争家产。”
  顾衡垂下眼睫没有做声,只是又往他的杯里倒满了酒水。
  这名为秋露白的美酒是一种米酒,酒质纯正而气味芬香,从夏季开始酿制,秋高气爽之时酿熟,在酿制过程中加入花露一类的串香材料,因而独具特色。酒是他背着祖母私自藏下的,今天若不是为了掏顾徔嘴里的几句老实话,他还舍不得拿出来。
  顾徔果然喝醉了,伏在桌子上吃吃地笑,“不过是一间医铺两间药铺,说实话这点家产根本就没放在我的眼里。我要是中了举人中了进士,不知道会有多少大商家大店铺依附过来。我会看得起这点蝇头小利,真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拍着顾衡的肩膀,一副亲亲好二哥的模样,“莫要怪咱娘,谁叫你生的时辰不好,害得她当年差点死于血漏之症,一到冬天就犯头晕症。偏偏你年龄稍长之后,又处处跟她犯克。她常念叨,若不是顾着一点母子之情,兴许当年就把你溺死在马桶里了。”
  顾徔因为酒水上头脸色涨得通红,一脸的义愤填膺,“连畜生都知道感恩,人难道还不如畜生不成?如今你也大了,见了她的面还一口一声太太,连声娘都不肯叫,不是往她心头戳刀子吗?其实你多做几件讨她喜欢的事,娘俩之间的隔阂自然就会慢慢消失。”
  若是没有那些梦境里的往事,顾衡几乎要信以为真。
  当年他外表愤恨忌俗,心底却难免奢求那点仅存的母子温情。为了顾家上下一众人等的名声,为了汪氏偶尔几回温颜,他故意漠视了顾瑛眼中的恳求,在秋闱之前巴巴地搬回莱州县城准备应考。
  结果一番至真赤忱,却被汪氏一碗所谓的补药祸害得半点不剩。
  看着顾徔醉后丑态百出肆意张狂,顾衡心中悲愤之后只余一片荒凉。这就是他的家人,这就是他的亲兄长,人人都精于算计。只有他这个自以为是的聪明人,却像傻子一样被人玩弄股掌之间。
  第十章 灶间
  顾衡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就不耐烦再跟这等人周旋。到门外喊过顾徔带来的小厮,将人胡乱丢弃进随行的马车里。
  醉后的人沉重无比,一松手就像摊烂泥一般“噗通”一声撞到马车顶上。小厮正在吆喝马匹没有听到,顾衡眉眼不动地拍拍手,他只管把人送到就行,至于这位好二哥身上有什么损耗,就不是他该负责的事了。
  小小摆了顾徔一道让顾衡心情大好,回转身信步走向庭院。
  因为正当季节,枝桠上的嫩苞不过大半天之间就生出了翠绿的细叶。在傍晚的夕阳映照下,像是翡翠雕琢一般可爱。厨房里顾瑛正坐在灶后烧火,飘渺的火苗在她脸上映衬出忽明忽暗的影子。
  顾衡凑过去跟她挤在一处,幼时两个人常常躲在灶前烧刚摘下来的毛豆。四五月的青毛豆看着成熟了,其实里面才灌浆。甩进灶膛就噼里啪啦地乱跳,这时候祖母就会在外面大声的吵,骂他们两个糟蹋粮食。
  顾衡抢过火钳拨弄干透的柴草,暗红的火星闪烁几下之后,突地腾起鲜艳的火苗,映得两个人脸上一片绯红。
  他今日因要探话喝得不多,只浅浅饮了几杯,身上索绕淡淡的酒香。秋露白里有一层果香,闻起来并不呛人。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找话,“锅里煮得什么这般香,刚才怎么不端过去?还有怎么看着闷闷不乐的样子,有什么心事吗?”
  张老太太向来节俭,不到天尽黑绝不肯用油灯。屋子外的树枝挤挤擦擦,在隔扇上映出一幅写意水墨图。厨房门楣上贴着过年时才新换的五谷丰登门吊,因经了几回风雨,鲜艳的红色便淡了许多。
  顾瑛不习惯向人诉说心事,哪怕这个人是自己一同长大的至亲兄长。但是这一段时日,她敏感察觉兄长与往日有些不同,就鼓足勇气问道:“哥哥,你为了明年的秋闱要搬回本宅去住吗?”
  两个人在一张长凳上靠得极近,顾衡拐了胳膊碰了她一下嗤道:“在那人面前胡诌的,你也相信这些混话。莱州本宅里都是些什么人,难道你不知道吗?老爷太太,大哥二哥大嫂二嫂,还有那些用了多年的仆妇小厮,个个都跟斗鸡眼一样。我们两个要是真搬过去了,只怕连一点油渣滓都不剩。”
  顾瑛慢慢瞪大双眼,火苗在脸上映出好看的晕红,她听出了顾衡话里重重的“我们”。这话实在太过窝心,惹得她眼角润湿,为掩住失态转过身胡乱挽了一把柴草塞进灶膛里,“……你要搬过去的话,是要带我一起吗?”
  顾衡见她胆子这般小,遇到这么一点事还要犹豫半天才问得出口,又是心酸又是欣慰。也不知在那场梦里怎么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敢一个人上午门为自己收殓尸身,最后还生生殉在漆黑的黄杨棺木里。
  这样一想他就顿觉和顾瑛又亲近许多,这是前世今生修来的缘分。他亲昵的揪了一下小姑娘的鼻头,丝毫不觉自己的动作有越矩,“你这个丫头傻乎乎的,我要是不在一边看着,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傻事来,自然是我走到哪儿你都跟到哪儿。”
  顾衡伸了一下懒腰,“不过那边我眼下还不忙回去,太太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大哥二哥更怕我跟他们争家产,这时候回去无异于伸头就戮。”
  顿了顿,叫起可怜,“刚才忙着灌醉顾徔那个二傻子跟他套话,我连菜都没怎么吃。你锅里到底煮的什么,快些给我舀一碗垫垫肚子。”
  鼻尖上被揪的那一点又辣又烫,顾瑛却顾不得羞赧。喜气盈腮地站起来拿了一只大海碗过来,满满地盛了汤道:“我看你背着祖母又在偷偷喝酒,怕你伤了肠胃就炖了一锅甏肉,预备着让你晚上饿了当夜宵。”
  大块五花肉放在甏中,加老汤填葱姜佐料适中,将甏置于隔水热锅之上慢火细炖,逐渐甏内如玛瑙般微泡四起肉香扑鼻,再加面筋、剥皮熟鸡蛋、蒲菜头或白笋丁。食时从两个甏内分别盛取甏肉和米饭,大米白饭粒粒如玉,甏肉色泽红韵质地柔嫩,肥而不腻烂而不糜,汤浓味厚咸香可口。
  顾衡眉开颜笑地接了,他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加上酒后正肚饿,一气就用了两碗。待肚腑舒坦了,才慢悠悠地从怀里取出一只钱袋道:“这是顾徔今天送过来的银子,我跟祖母说过了,从这个月开始就由你来当家。每个月的用度都要记清楚,在月底的时候给老人家报一回账就行了。”
  正在收拾碗筷的顾瑛立时惊着了,捧着靛蓝底素面的钱袋手足无措。一时急得连眼泪都出来了,“我怎么没有听说过,祖母不过出去吃回斋,你就让我胡乱当家,当心她回来捶你。”
  张老太太信佛,每个月的初一十五都要到寒同山的佛寺里清静两天。
  顾徔有心机,就是知道祖母的这个老习惯,才专门捡这天跑过来送银子。老太太不待见汪氏,自然也不待见汪氐最疼的这个二儿子。又惯与汪氏打擂台,每回见着都要找由子训斥几句难听的。
  顾衡吃了顿饱饭舒畅多了,就斜睨过来一眼道:“瞧你那点胆子,我说让你当家就是让你当家。那边这些年将祖父留下来的同茂堂开得红红火火,可以说是日进斗金。却每个月不过送来十两的俸老银,能顶个什么用,不过是让咱们祖孙三个饿不死罢了。”
  他举着火钳在灶台上磕了几下,“我性子散漫,从来只知浪费不知节制。祖母虽然节俭,可是一向手头宽泛爱周济不相干的人,一个月下来根本就没有结余。日后你当家,什么该买什么不该买,心里应该有杆称。拿出当家作主的气度来,要不然日后怎么为一府的主母?”
  手头的钱袋像烫手山芋一般,顾瑛却舍不得扔。她面红耳赤地想,哥哥最近怎么老说这样的话,他心底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容不得她细想,顾衡的一双手已经伸了过来,半攀住她的肩膀斟酌了半晌后,才哑着嗓子道:“好妹子日后胆子放大些,想做什么便去做,有哥哥我在后面给你撑腰。等我过了明年的秋闱后年的春闱,再给你正正经经地挣一副凤冠霞岥,看日后有谁敢低看你?”
  这是顾衡第一次明明白白地说出这种话。
  顾瑛心底虽然有些这样的心思,却知一旦说出口是招人唾弃的,历来只敢在夜半无人时悄悄思虑一二。却没想做梦都不敢的场景毫无预兆的出现在眼前。臊得满脸通红,立刻就埋下了头不再言语。
  此时厨房的光线已暗,顾衡看不清顾瑛的表情。他心里一急深悔嘴快唐突,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尾指扯着对方绣了缠枝莲纹的宽襟袖角,也不知道该不该放。但一想起在那场大梦里,这女子义无反顾的一腔深情,便又静下心来。
  顾瑛眼角余光看见顾衡紧攥的手心,再也撑不住忽地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抬头望了顾衡一眼,慢腾腾地抚着钱袋上微微凸起的纹理,“哥哥你知道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你若不是说的醉话,我可要当真了!”
  顾衡松了口气,话里也带了几分松快,仿佛卸下了一副天大的重担,“你尽管当真,我今日虽饮用了几杯却绝没有半分醉意,每个字都真的不能再真。对将来的事我自有打算,以后你听着看着什么糟心事,只管信我便是。这世上除了祖母和你,余皆人等我都不在乎。”
  顾瑛鼻翼上的几点细微白雀斑在阴暗中并不明显,却还是感觉到脸上有蒸腾之意。她力持镇定,把丑话说在前头,“可是我姓顾,周围的人家会说闲话的。还有若是你日后为官,只怕也会有人拿此事来攻讦于你。”
  顾衡一把掰断一段结实的枯枝,枝杆在火光下露出参差尖利的木刺,“会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那是因为我们不够强不够狠。日后关起门来过日子,谁耐烦去管那些张家长李家短。况且退一万步来说你也不是真正姓顾,总会有法子解决的。”
  顾瑛见他事事想得清楚明白,最后一点担心化作云烟。抖着手里的钱袋细细查看,却总觉不止十两。仔细一扒拉,里头还有十来个串了五彩线的银稞子,就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望过来。
  顾衡知道她在犯嘀咕,就哈哈笑道:“那个二傻子喝醉了跟摊烂泥一般,我扶他出去的时候不知费了多少力。还有今天招待他的那坛秋露白,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今个全拿出来喂了他的肠子,实在叫人心痛不过。”
  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里有错,“我看他身上挂的一块古玉还值几个钱,回头我拿到当铺里换成银子给你收着。荷包里的这十几个银稞子还算中看,你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砸扁充作散碎银子用。今天这些就算作我辛苦一场的力资,看他下回还敢在我面前瞎嘚瑟不?”
  老宅子的厨房连着柴房,顾衡也不是只知读书的白面书生,趁着手头无事就帮着捆柴草。
  他手脚颇快,一会就捆了一大堆整齐码放在墙边。又把粗硬的木头桩子使劲劈开,心想祖母一贯节俭,不管家里有钱无钱都不喜欢浪费铺张。还是要想些办法说服她添置几个仆役,看门的浆洗的灶台上的,要不然这一老一小还要自己干这些粗活。
  顾瑛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又看了一眼手里的银稞子,不由一阵目瞪口呆。好半天才喃喃道了一句,“哥哥你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厚,竟然抢了山匪的勾当,那可是你的亲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多了一段从前的记忆……
  第十一章 汪氏
  只道花无十日红,此花无日不春风。
  莱州县城北门小杨树街的老户原本以出产暖棚月季花居多。紫袍玉带,朱墨双辉都是曾经的名品。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就落寞了下来,沿街面开起了一家一家的铺子,其中同茂堂是周围十里八乡有名的大药铺。
  同茂堂的东家顾朝山今年已经年近五十了,他生得方头大耳红光满面,正在大堂上捋着胡子给一位病人看诊,就见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急匆匆地从后院跑过来,急躁躁地说太太心悸病又犯了,请老爷快些回去看看。
  顾朝山就耷拉着眉眼有些不耐烦。
  这是今年第几回了,回回都拿心悸出来说事。要知道天上有神明,胡乱说话是要遭报应的。偏偏妻子汪氏不信这个邪,但凡心头不痛快就找由子闹腾。年青时便罢了,如今孙子孙女都有了,也不怕孩子们看了笑话。
  他慢腾腾地给病人开完了方子,这才背了手朝后院走去。一路上春光明媚花树无数,终于使得他的心情好上几分。这是他半辈子的辛劳,用了多年的时日才把这处宅院修建整齐。等日后他老了,还要在这里看着子子孙孙将同茂堂发扬光大。
  一进院子就见汪氏好端端地坐在一把椅子上,拿手绢捂着胸口一边叫疼一边掉泪珠子,就皱着眉头道:“这是哪个下人又调皮了,你该打就打该骂就骂,实在不行就叫人撵出去换新的进来。我这前头还忙着呢,眼见春天来了得病的人也多,没看见人都排到街面上去了吗?”
  汪氏眼泪珠子掉得更凶,却还是不敢十分拿乔。
  便慢慢拿帕子抹了泪痕轻言细语地道:“门口排的都是一般般的平民百姓,你就是医好十个二十个,也不如我哥哥帮着介绍一个有头脸的士绅。我听说今年陈知县已经满任了,说不定端午节前就要回京述职。临走前,他许诺向新任县令举荐我哥哥为下任的莱州县丞。“
  顾朝山脸上明显一怔,脸上渐渐露出喜色,“舅兄当了十年的莱州主簿,无论人脉经济都是极熟的,由他来当下任的莱州县丞最是妥当不过。只是这其中要上下打点清楚,在官场上不但要有上峰提携,也要下面的衙属拥护。“
  他在心中快速合计舅兄如若领了下任莱州县丞一职,自家能谋得多少好处。沉吟了一会就干脆道:“想来这道关节要花费不少银子,等会我让账房送二百两银子过来,你瞅个时候给舅兄悄悄送去。眼下人多嘴杂,我就不过去给他添乱了!”
  汪氏自然满口答应,拿帕子摁着眼角笑道:“我哥哥在衙门里的人缘一向好,又兼对地方事物纯熟,要不然陈知县也不会对他如此看重。他从莱州一个小小的书吏做起,熬了二十年才有了出头之日。若是真的能得一九品县丞一职,也是我汪家的列祖列宗保佑。“
  对于这位大舅哥,顾朝山心里自然有自己的盘算。
  汪氏的兄长汪世德出身贫寒父母早逝,多年科举不第,算下来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秀才出身。这些年却硬是靠着一股子韧劲爬上了一县主簿的位置,专管县里的粮田赋税,可说是一个极为有手段的人。他又一向与县上的大户交好,所以颇得知县的看重。
  不过县里头还有一位姓马的典史,专管刑狱缉拿民间诉讼,也是相当有背景的一个地头蛇。最重要的是这位马典史向来跟汪世德不对付,对于县里头的政事一个向东另一个偏要向西,虽没到水深火热的地步也相差不远。
  若是知道汪世德要接任县丞一职,马典史肯定要去胡闹一番。
  莱州地处中土东南边陲,这些年因为少祸乱渐渐算得上是一个中等县,历任知县和县丞都是由别处迁调而来,很少有本地的官吏直接选任。这股风声不知从何而生从何而起,却总有些令人不安。所以对于汪氏的憧憬和无端自信,顾朝山也只信了浅浅三成。
  汪氏跟他做了三十年的夫妻,见他虽然答应给了二百两银子,面上却是淡淡的。哪里不知道他的想头,一时又不好揭破,只扯着帕子恨得咬牙切齿。
  但想到今日的目的还是堆了一丝浅笑,假做无奈叹气道:“我想到开春了,老太太那边不知怎么安排的。她老人家又是个不喜欢麻烦的,就做主让徔哥儿送奉老银时带了一些上好的布匹和粮油木炭过老宅探望。”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脸上恰到好处地显现出难色,“我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徔哥儿不要惹事。没想到反倒是衡哥那个没良心的东西竟然趁着他二哥喝醉了,把他身上但凡值钱的一点东西都收刮了干干净净……”
  顾朝山皱着眉头心道果然,汪氏十有九回犯心悸都是因为顾衡,也不知这娘俩怎么天生就不对付。
  当年汪氏听信小儿子的命数凶恶,把才五岁的孩子关进后院柴房里。若不是张老太太及时赶来,顾衡只怕早早就夭折了。即便这样,这各住一处的两母子见面后也常常脸不是脸嘴不是嘴,总归要闹腾些事端出来才作数。
  他想了一下摇头道:“那孩子虽然调皮任性,但万不会做出此等不顾颜面的事端来。多半是顾徔在外面吃酒,服侍的小厮没有尽心,让他身上的东西被不相干的偷儿摸去了。小厮怕担罪责,就顺着你的意将过错指在顾衡的身上,真是何其可恶!”
  汪氏一口气顿时堵在胸口,咬牙辩道:“那小厮是我身边于嬷嬷的小儿子,最是老实本分的一个孩子,从来不敢在我面前说谎。徔哥儿身上的零碎物件少说值五十两银子,还有一块古玉,就这般不明不白的全没了。”
  想到恨处,汪氏的声音不免大了些,“于嬷嬷从我嫁到顾家时就跟着我,她儿子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没下主子的财物。昨个一天徔哥儿只到老宅那边去了一趟,不是顾衡那个贼胚又是谁?”
  顾朝山见她如此说亲生幼子,心头也有些不悦。
  就站起身子训斥道:“那也是你身上落下来的肉,怎么像是天生的仇人一样?就是因为你如此嫌弃,才使得那孩子的性子变得如此乖张冷僻。如今两下里住着,你千万莫再去生一些幺蛾子。”
  汪氏更是心塞,知道这条告状的路行不通,深吸了几口气后才又道:“前天收到我妹妹的来信,说想把我外甥送到咱们这边来读书。那孩子从小就是个读书种子,学堂里的师傅说他的文章做得极好,明年肯定会中举人的。”
  汪氏这一辈共有三兄妹,老大是汪世德,老二就是汪氏。
  还有一位小上好几岁的妹子小汪氏,成年后由兄长做主,嫁给了邻县一个姓童的富户。没想刚把孩子生了,那位童富户就意外死了。小汪氏又不懂经济,自此家道中落产业凋零,一日过得不比一日,到后面全靠两位兄姐周济。
  顾朝山如今家大业大,也不在乎家里多一个人添一碗饭,就皱着眉头道:“这些小事你做主就是了,用不着跟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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