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节

  ……
  打了个喷嚏,卫瑶卿嘀咕了一声:“一定是有人在骂我。”
  总算过了五度关,疫情虚惊一场,阴兵嘛,有些吓人,但是她不怕。还特意与那个出手的阴阳术士打了个照面。长的委实太过普通,掉进人群里都翻不出来的那种,她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记住。那样一张脸,总觉得大街上随处可见。
  女孩子抬着手,握了握拳头,比划了一下:“我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噗嗤”一声轻笑从马车里透了出来,是安乐公主的声音:“兄长睡着了,祖母也在休息,我与你说说话吧!赶车辛苦么?”
  蒙着一层面巾的少女回过头来:“那公主在马车里就好,外面风沙大。”
  话音刚落,探出头来的女孩子就被结结实实的吹了一嘴的沙,果然不是好差事。安乐公主感慨了一声,看向露出真容的少女。
  清丽精致,她换上繁复的宫装长裙的时候很是美丽,又是如此的年纪,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如此的容貌,原本不必做这些事情。但从头至尾,她带着他们离开南疆,一步一步靠近长安却从未叫过一句“苦”。
  “做这么多事累不累?”她心底一软,她是金枝玉叶,曾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曾一朝沦为阶下囚。苦日子也过,好日子也过,但她的苦日子是逼不得已而为之。那么她呢?同样逼不得已么?所以这个年纪不能尽情的玩乐,会独自远行而来?
  “你家里……是不是对你不好?”安乐公主有些尴尬的开口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候很是微妙,说不清楚。就如她当年身份尊贵,公主里独一份,有不少宗室女子、重臣之女想着法儿的讨她欢心,却始终没有为谁想过什么。这一次不知为何,却想尽力的对少女表达一番自己的善意,所以她带着猜测开口了。
  这真是一个误会。
  第462章 问话
  “没有,我家人对我很好。”面巾是半透的,为的是遮住风沙。
  所以安乐公主能隐隐的看到提到家人时少女不自觉扬起唇角的模样。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的家人都不曾薄待过她。
  “那为什么会选择来这里?”安乐公主看着她,有些不解,“那么辛苦,那么累,你与人交手时一定很危险,虽然看不到,但是我知道。”
  看不到,但是知道。
  “是陛下看重。”少女声音温和清亮,“这是陛下对我的肯定。”
  “能被父皇看重,那一定也很辛苦吧!”天子只有一人,生在皇家固然没有全然的自由,但是天生身份尊贵,所以有得又有失。
  但是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身份,要走入天子眼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看她如今遍知阴阳十三科,就知道她年少时没少下过功夫,那样的年少,简直叫人不敢想象。
  “还好,我天赋不错,能努力努力做到最好,便努力了。”少女说的轻飘飘的。
  少女的大半张脸蒙在面巾后,唯有一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十分的有神,闻言闪了闪,看向朝她笑的安乐公主。公主在向她表达善意啊,倒是没有想到。
  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三年的蹉跎之后,她带他们脱离苦海,她带他们摆脱一路上无数人的追杀,她说的都做到了。久而久之,依赖、信任,在逆境中最易生出这样的情绪。
  这是她的任务,她本该做好,但如此的意外之喜,她也不会推走。虽然只是一个公主,但未来之事难以成说。
  她若愿意,很容易博得她人的好感,不多时,安乐公主就从马车里爬了出来,带上了斗笠,蒙着面巾,跟着饶有兴趣的坐到了她的身边。
  彼报我以善意,我也能回之以善意。
  ……
  ……
  金陵风月地。
  身后拉马的小厮一边拉着马一边东看看西看看,他只是个被雇佣的拉马小厮,难得能进金陵城,就算享受不起,饱一饱眼福也是可以的。
  最主要的是这一回雇他的公子也长的太好看了。小厮看了会儿街边凭栏而立,暗送秋波的女妓,脚不由软了软,再看向前方那位年轻公子,一身白袍玉带,撑着一把伞,很认真的走着。人是姿容如玉,奈何脾气古怪。
  江南多雨,眼下细雨蒙蒙,青石板上凹凸不平的小泥潭,他踮着脚走过去。
  拉马小厮感慨:走路走的那般讲究细致的,仿佛在做一件再重要的事情一般。这人好看是好看,真是个怪人。
  怪人没有听到他心中所想,只是继续认真的走着。
  这一走,就走到了金陵有名的江南书院门口,眼下正是里头学生读书的时候,没什么人。年轻公子付了钱把他打发了,而后拉着一辆马车走入了书院,才走进去就把门口守着的几个书童吓的够呛。
  “你干什么?”
  “你是谁啊?”
  “书院里头不能进马车!”
  ……
  撑着伞的年轻公子看了过来,容貌出色的令人炫目,最特别的还是他的头发,有岁月流逝的痕迹,看起来年纪不小了,偏偏容貌又如此年轻。
  这样的矛盾,年纪幼小的书童被镇住了。而后,便见那年轻公子伸手到腰间,一阵响动声,拉出来一串各式各样的手令牌。
  “江南书院的就在里面,自己找找!”
  这架势把书童们看的目瞪口呆,一时也不知道拦人,竟让他一个人牵着一辆马车进了书院。
  等回过神来后,发现那个年轻公子已经拉着马车走了好一段路了,连忙追过去:“等等,等等,书院里面不能进马车!”
  若是他们拦,定然是拦不住的,而且指不定一会儿又要闹出笑话来。不过好在那个怪怪的公子被人拦住了。
  书童认出来是江南裴氏长房的大老爷,也在书院任职,文章做的不错,需要唤一声先生的。
  书童走过去,唤了声“先生”。
  裴大老爷点了点头,目光落在裴宗之身上,出口发问:“宗之,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那个年轻公子说道。
  还是只顾自己撑着伞,并没有给裴大老爷递伞的打算。虽然这个雨几乎等同没有,有没有打伞无关紧要。
  书童见状,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要尊敬长辈!”
  他不敢大声说话,只敢低声嘀咕,熟料却被那个年轻公子听到了,看了他一眼,转而看向前面的裴大老爷,想了想把手里的伞给他:“给你吧!”
  裴大老爷倒吸了一口冷气,叹道:“算了。”而后又看了书童一眼,“你下去吧!”虽然没说什么,可眼里却有点不赞同。
  是嫌自己多话了么?书童被吓得不敢说话了,连忙飞也似的跑了。
  先生们的闲事,管不得呢!
  “我不用伞。”裴大老爷还不至于跟他抢一把伞,他又不是孩子。看着这个自己畏惧生疏又害怕的儿子,不在身边时他骄傲,在身边时又害怕,很是矛盾。
  “这些天,你做什么去了?”
  “去游山玩水了。”裴宗之说道,看了眼马车,“我来找黄石先生的,离开时,他在江南书院的。”
  裴大老爷闻言尴尬的咳了一声:“黄石先生名士风流,自然不拘小节……”
  “去青楼了?”裴宗之问道。
  如此直白的说话,裴大老爷有些尴尬,干笑了两声,话题转回正事:“你去哪里游山玩水了?”
  “就在这附近,怎么了?”
  裴大老爷想了想,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开口道:“父亲请你过去。”
  “哦。”他脸上从头至尾都没有多余的情绪,应了一声,拉着马车转身。自始至终,没有让人帮忙搭把手,一个人来,一个人去,只做自己的事,不理旁人的事情。与所有人仿佛都格格不入,或许是早已习惯了这份孤独吧!
  不知道为什么,裴大老爷忽然生出一种心酸的感觉,这也是头一次,对这个自己的长子,生出了这种心酸的情绪。
  若是没有那场意外,作为裴家这一辈的嫡长子他会被族中加以教导,与裴家一族密不可分,而不会像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不管是走还是停,都是一个人。
  冲动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裴大老爷向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是长安来信了,父亲这才不得不寻你问话,你小心应对。”……
  第463章 相问
  其实这样的提醒对于他来说并不需要,走在前面的裴宗之停下了脚步,有些诧异的回过头来看着裴大老爷。半晌之后,点了点头:“哦。”
  对于教了一辈子书,听了一辈子话的裴大老爷来说,这一次的提醒很有可能已经是他多年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唯一的一次违逆了。
  违逆了父亲和家族,违逆完之后就后悔和害怕。冲动误人啊!裴大老爷吞了口唾沫,看那边神色如常的裴宗之,他手里依旧拉着马车,却收了伞,跟他一起在蒙蒙细雨中慢慢的走着。
  孤僻古怪,却又没来由的心酸。这是他的长子,出生时,便喜不自胜,天降祥瑞,但方才足月,便有天光大师寻上门来,对这个孩子赞许有加,给了他们一个选择。
  那时候眼前这个古怪出色的孩子只是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能做什么?什么都不能做。所以,一切都是由他们做出的选择。如今这样父不父,子不子的,未来对着自己的长子还要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国师的局面。说穿了,都是他们的选择。
  当年他可以选择抗争,他若是抗争,天光大师誉满天下,还能抢了孩子不成?说到底是他犹豫了,是自诩清贵读书人的江南裴氏犹豫了。
  什么为国为民考虑的大道理都是空话,事实是,他入实际寺,于裴家是一个机会,一个保障,能同实际寺搭上关系,哪怕只是口头相承,都会为江南裴氏带来声名。
  舍弃一个孩子,换来这样的机会,是值得的。当时族中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孩子的母亲,都只是抹了一晚上的眼泪,乖乖的把孩子交了出来。
  毕竟孩子还可以再有,他与夫人还年轻,但这样的机会却是所有人梦寐以求的。
  再如何自欺欺人,这一点都是毋庸置疑的,是他们抛弃了这个孩子。所以在面对这个孩子时,他会紧张、惶惶、害怕,这个孩子从未对他多说过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情绪,不过是他心里清楚,那是源自心底的愧疚和不安。
  不过几步路远,入宅,有举止得体的侍从上前想要帮忙牵马车,裴宗之放手,交待了两句,便继续跟了上去。从头至尾,他都没有什么真正离经叛道,刻意违逆的举动。有的只是生疏,这生疏却在提醒着裴大老爷,他标榜的清贵其实并非如此。
  裴大老爷眼中的复杂和心不在焉惹得裴宗之频频转头望来,却什么也没有说,而是跟着他走入主屋,裴家如今的族长,江南书院院长,也是江南儒林的泰斗裴东行正背对着他们,很认真的看着一幅古画。
  听到两人走入屋内,裴东行微微侧身:“宗之留下,你出去吧!”
  这个你指的是裴大老爷,裴大老爷惶惶的应了下来,看了眼一旁没什么反应的裴宗之退了下去。
  裴大老爷的表现落在了裴东行的眼中,却并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再厉害的家族中也不是人人厉害的,就如裴大老爷一样,儿子这一辈除了长安的老三出息些,旁的都是规规矩矩,无功无过,到了孙子这一辈出色的就明显多了不少。
  长安城的羡之、季之两兄弟,再加上眼前这一个。不管如何,他姓裴,哪怕这些年没有什么往来,这个姓氏为他们都带来了不少便利,这是毋庸置疑的。
  偌大的屋内只有两人,屋中布置精巧,随处可见的茶盏,挂画甚至桌椅都可能有所来历,偏居江南一隅,天高皇帝远,其奢华反而不为人知。
  “你在看什么?”裴东行开口问他。
  这是两人沉默许久之后的第一句问话。
  裴宗之回道:“布置的不错,一桌一椅皆有来历,就是长安崔王谢三家也不敢如此布置。”
  裴东行沉默了。
  又是一阵良久的无言之后,裴东行开口了:“宗之,你会说谎么?”
  这个问题啊,眼前的年轻人想了片刻,很认真的回道:“我没有剃度,天光大师也没有规定我不能说谎。”
  “这样啊,”裴东行笑了,很温和的问道,“这些时日玩的开心么?”
  “还不错,”年轻人说着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样,脸上线条变得柔和了起来,“不是还不错,是很有意思,这些天玩的很开心,又很刺激。”
  “玩的开心就好。”裴东行又问了两句,便让他退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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