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节

  “好好休息。”老者说着。纠正着小丫鬟不怎么正确的发音,“老夫姓杨,从太医署退下来的,是杨老大夫,不是养老大夫。”两者发音差不多,意义天差地别。
  枣糕、杨老大夫,散热汤剂,此情此景,真是蓦地熟悉,仿佛一年时光未过,她还是一睁眼,刚从卫家醒来的时候。那时候也是杨老大夫的声音夹杂着丫鬟枣糕的询问声。
  不,不止这些,还有那时候带着几分怨气,被人强压过来看她的卫家二小姐,这具身体的便宜姐姐卫瑶玉。
  但这一次,没有了,没有卫瑶玉的声音。她睁开眼睛,一下子坐了起来。
  坐在一旁诊脉的杨老大夫被她突然坐起的动作吓了一跳,枣糕愣了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高兴的上前抱住了她的手臂:“小姐,你总算醒了!”
  少女茫然的看了看四周,蹙起了眉头。
  “让开让开,小丫鬟让开。”回过神来的杨老大夫把枣糕赶到一旁,上前替她诊了诊脉,复又叹道,“年轻人,身子骨就是好啊!”说这话时,杨老大夫颇有几分感慨,“你这丫头去年被青阳县主打成那般都挺过来了,果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了看四周,见除了个小丫鬟,没有别人,这才捋了捋胡须,瞟了一眼女孩子:“需散热是不假,可却不是受寒引起。你一个小姑娘家,到底做什么去了,会受了内伤?”
  枣糕还未做到完全敛住自己的情绪,脸色骤变。
  “爬上屋顶取风筝,不小心摔下来了。”女孩子笑道,朝他抬手施了一礼,“让杨老大夫见笑了。”
  取风筝?这个天放风筝?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比起入春时节,现在放风筝的可不多见。
  杨老大夫没有再问,且不说这放风筝的借口真假没有人知道,只有她自己清楚,就算当真是假的,那与他何干?毕竟他只是个养老大夫啊!
  杨老大夫没有再问,开着方剂:“你只需好好休息休息,毕竟身体底子好。”罢了,忍不住又道,“如这样好的身体底子,可不是谁都有的。”年轻时或许还会争一争医术高低,盼着病人来,可年纪大了,看的也开了,对于一个大夫来讲,知道这样好的身体底子可不多见。
  女孩子点了点头,形容乖巧:“我母亲和二姐怎么样了?”
  “你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乍然受惊之下晕了过去。”杨老大夫说道,“至于令姐,性命无忧。”
  “那二姐她……还能站起来么?”女孩子认真的看着他。
  杨老大夫收拾着自己的医箱,闻言瞥了她一眼:“卫六小姐是个聪明人,还需要老夫回答么?”
  “她还未醒,李太医在为二小姐诊治,等你身子好起来了,再去看她也不迟。眼下卫家乱成一团,你个内伤未愈的就不要瞎折腾了。”杨老大夫收拾完医箱,背在肩头,“就算你想做什么,眼下也是做不了的。”
  女孩子沉默了下来:“杨老大夫说得对。”
  老大夫收拾完,开了药方让小丫鬟下去煎药,人做完这一切正要走,只是方才提步,便收了回来,捋了捋长须,回头诧异的看了她一眼。
  “杨老大夫看着我作甚?”
  “卫六小姐可知是谁将你带回来的?”
  “谁?”女孩子掀了掀眼皮,似乎对此兴趣不大。
  “崔九公子一人将你带回来的。”杨老大夫捋着须,眼神古怪的看着她,“而且还是他来请的老夫,你卫家府里乱套了,太医都去看令姐去了。九公子对你……还不错。”
  这老大夫年纪大了,但这八卦的兴味倒是不比年轻人少。强调崔九“一人”带她回来什么意思?她那么大一个人,又不是阿猫阿狗能拎着,自然只能搭把手抱回来,看来这老大夫是想多了,对小辈的私事这般感兴趣。卫瑶卿不以为意,她没有这些想法,至于崔璟,更没有那个想法了,至少到现在为止没那个想法,这从他的眼神中还是看得出来的。至于后一句。“太医都去看令姐去了”老大夫则带了几分怜惜。
  这从她醒来之后,只看得到枣糕与杨老大夫能猜的出来。二姐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她与母亲李氏的事情自然先放到一边了。不过看杨老大夫略显怜惜的眼神,卫瑶卿也能想象的到自己当时的样子。一个人孤零零的躺在床上,一旁的小丫鬟枣糕一边掉眼泪一边照顾她,想想倒真看起来挺可怜的。
  卫瑶卿倒不觉得怎么,眼下二姐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她与李氏,家里自然顾不上了,李氏是自己哭晕的,大概留个嬷嬷在身边照顾,她是自己外出动手杀陈述受的内伤,再加上忧思紧张,疲劳过度昏过去的,这与二姐所受的相比确实都是小事了。
  她又不是那种千方百计要争父母长辈宠爱的孩子了,还不至于争这些。
  第595章 厚报
  杨老大夫走后,卫瑶卿歇了会儿,长房的小周氏过来看她:“六姐儿,你莫担心了,二姐儿这般样子了,你莫把自己的身子累垮了。”
  女孩子脸色苍白,不过精神还是不错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小周氏又说了几句,便走了,眼下卫家乱的很,着实分不出人手再来照顾李氏和她。
  枣糕只觉得自家小姐是个听话的、十分好照顾的病人,乖乖吃药,无比配合,等到第二日,热度就退下去了,人也精神好了不少,洗漱过后,喝完药之后,枣糕便见小姐换上了衣裙,不是官袍,家里又一早帮忙告了假,她不需当值,所以,小姐这是想出门?
  枣糕愣了一愣,对上精神抖擞的小姐,想劝两句,却又不知道如何劝。
  而后便见小姐朝她拿起桌子上叠放整齐的染着血迹的布裙,血迹早已干涸了,只是布裙上沾过血迹的地方干皱了一大片,看着应当不能再穿了。
  “小姐,要丢了么?”枣糕上前接过了那条布裙,叹了口气,只觉得手里有些沉重。
  “先不要丢,放着,就放在多宝架上。”女孩子整了整衣裙,“二姐那里怎么样了?”
  “醒过来一回,又昏过去了呢!”枣糕说道,“小姐,现在要去看二小姐么?”
  女孩子及拉着绣鞋,穿好:“我出趟门,晚上回来看二姐姐。”
  枣糕一愣,看着眼前穿着流苏长裙,梳着堕马髻,还攒着珠花的女孩子,呆了好一会儿。
  快及笄的女孩子这么穿没有错,长安城里的大家闺秀、权贵小姐谁人不是这么打扮的?但是小姐……在她的印象中,小姐最常穿的是阴阳司的官袍,不是说不好看,只是气势有了,却少了几分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秀美可爱;除却官袍,要不就是布裙双髻,可爱漂亮都有,但是没有这般的多了几分妩媚。想到这个词,枣糕被自己吓了一跳,看着郑重打扮过的小姐,咋舌道:“小姐,你穿成这样做什么呢?”
  “美人计。”卫瑶卿回了一句,揣着钱袋,悠悠的叫了赶车的老蔡出了门。
  ……
  女孩子原本生的便美,打扮了一番,更是引人注目,只是这引来的注目在看到美人大口大口的啃着肉包子之后就荡然无存了。
  啃包子这种举动……太俗了!
  对上众人的目光,她不以为意,出门的早,在点心铺子里买了不少吃食,挎了一篮子油纸包的吃食,让老蔡在天师道前把她放了下来,而后便让老蔡回去了。
  听到敲门声时,黄石先生正手里拿着牙刷,沾着牙粉在刷牙,在与雷打不动的裴宗之斗争了半晌之后,黄石先生不得已嘴里叼着牙刷,一边骂着一边开门:“裴宗之,你闲着为什么你不来开门,要我来?”
  拉开门,探头进来的是个少女,精致秀丽的眉眼,梳着堕马髻,头簪珠花,唇齿弯弯,流苏长裙,真真一个美丽的少女,鲜活而有朝气。
  黄石先生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光棍,多数时候,对于美丽的不管是少女还是少妇,都是和蔼的,但却不包括眼前的少女,看到来人时,他吓了一跳:“你……你这样打扮做什么?要出门么?”
  一只篮子把他顶到了一旁,女孩子一脚跨了进来。
  黄石先生注意到她脚上穿的鞋子,镶着一圈珍珠的绣鞋,这般隆重的打扮要做什么?
  “美人计。”
  她挎着篮子把他挤到了一边。
  美人计?这里除了他就是裴宗之,他黄石确实光棍不假,但对于女孩子这样的美人,一来年纪太小,二来此女猛于虎,他着实不感兴趣啊!至于裴宗之,论美人谁比的过他?美人计对他,那他还不如拿个镜子看看自己来得好。
  女孩子没有搭理他,径直走到石凳上坐着正在簪发的裴宗之身边,不声不响的拿起桌上的玉簪,替他挽起了头发。
  比起黄石先生一脸夸张的惊讶之色,裴宗之只是略略惊讶了片刻,随即便很自然的接受了,而后伸手抓过她带来的篮子,扫了一遍。
  “鼎食记的糖心糕、莲花酥、三七铺的桂花干、梅子脯……这些都是我爱吃的。”
  身后的少女替他挽好了发髻:“是吧!我就记得你爱吃这些。”
  “又是买吃的,又是替我梳发。”裴宗之抱着篮子,“你想干什么?贿赂我?”
  “对,原本我想用美人计的,后来想想,对你,美食记想来更有用。”少女很坦然的说道,“所以,你觉得怎么样?”
  裴宗之的目光在那一篮子糕点上打转儿,抱着篮子的手收了收,抱的更紧了一些:“看你想要的够不够的上这一篮子吃食了。”
  “帮你杀上怀国公府,这是不可能的,几篮子都不够。”他眼神飘了飘,“你提的条件稍微有点分寸。”
  “这种要求自然不会提。”卫瑶卿轻笑了两声,转了转眼珠,“不过若真要如此,大概值多少点心?”
  裴宗之瞥了她一眼:“多少都不行,我看起来像傻子么?”
  “开个玩笑罢了。”卫瑶卿忽地收了笑容,“看来你的消息来的很快啊!”
  裴宗之闭了闭眼:“看戏也要有看戏的资本。”这一局实际寺不准备插手了,但是要围观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围观的。
  女孩子看着他,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出事之前,你为我算了一卦,你说我身边人有血光之灾。”
  “实际寺的测算已然出了岔子,我所测算不一定准。”
  “这一次,我还当真希望你没有算准。”少女深吸了一口气,“但偏偏……你算准了。”那一天晚上,先是卫同远险些出事,等到将卫同远救回来,她以为这一劫算是逃过了,所以出城暗杀陈述,但没有想到卫瑶玉会在知味园出事,血光之灾会应在卫瑶玉的身上。
  “你有没有想过,若你不出现在卫家,卫家会是如何?”沉默了片刻,他反手一摊,掌心之中出现了几个铜板,拂袖一挥,铜板在石桌上转了起来,“若没有你这个变数,卫家到卫同知被禁之后便截然而止了,卫家的本运便是如此。俗话说乱世出英雄,其实于国祚之上来讲也有一定道理。乱世豪杰辈出,也是天道使然,天下大变,需要能者出现,方能群雄并起,力挽狂澜。可你看卫家,若没有你,这些小辈是什么样子的?卫家第三代男丁除了最长的卫君临读书有些出息,剩余的……你知晓的。卫君宁是个纨绔,而卫君临所谓的有出息也不过是能中科举罢了,以他的才学,想入三甲,可能性不大。这是一族衰败之兆。若没有你的出现,这一家子很快就要倒下去了。”
  “你说的我都知道。”女孩子点头,“我虽不如你精通国祚,但也略微知晓一些,这些基本的道理我都懂。”
  “道理我都懂,但是我不服,这些人想做什么可以冲我来,我从不惧怕。便是输了,技不如人耳。可对于她来说,这不公平。”这个她自然指的是卫瑶玉。
  “可以。”原本以为要费些口舌的,熟料裴宗之只略略想了一想,便点了点头,“除了杀上怀国公府这个不行,可以相助的,我自然会助你。”
  如此直言,其实挺畅快的,卫瑶卿道:“多谢,你助我一次,来日我必厚报。”
  “厚报不厚报另说,有件事,有人托我告诉你。”
  “什么事?”
  “陈述死了。”
  第596章 真相
  坐在那里的女孩子抬头,眼神中有些惊愕和不敢置信,双唇微张,却又很快便反应了过来,抿唇狐疑的看着他。
  太过夸张或者太过平静都不正常,她的表情,恰到好处。
  这真的不能再真的表情让裴宗之转过头去:“你不是应该问是谁让我告诉你的么?”
  这种诈人的方式真的是……女孩子眼皮都不抬一下:“陈述怎么会死?谁让你告诉我的?”
  看着寻常的问话,却有先后,对她来说似乎陈述怎么会死这个要远比谁告诉她的更重要。
  “裴行庭让我同你说的,陈述死了,就在你们宴客的这几日,被人杀了。”裴宗之在胸前比划了一下,“死状怪异,这里,一根松枝,穿胸而过。”
  “谁杀的?”
  裴宗之摇头:“不知道。”
  少女吸了吸鼻子,拿了一块篮子里的糖心糕,咬了一口:“可惜不知道壮士的姓名,做下此等好事,该留下姓名才是,我好亲自上门酬谢。”
  “不是你?”
  少女抬头,眼里诧异不已:“怎么会是我?我人在知味园,能分身术不成?”顿了顿,又道,“我的剪纸人是玩的不错,但相隔那么远,你觉得陈述会被剪纸人弄死?一拍就扁了好么?”
  “跟我说这些没用。”裴宗之伸手一巴掌拍在了她的手下,成功打掉了她手里咬了一口的糖心糕,“这是我的,不要乱动。有人怀疑你,裴行庭让我同你说一声。”
  “我有人证物证啊!”少女说道,“这世上一天死那么多人,不能都赖我头上啊!”
  “卫瑶玉坠楼也有人证物证,你为何不罢手?”裴宗之瞥了她一眼,“你在怀疑旁人,旁人也在怀疑你。”
  “不管信不信,我是无辜的。”少女舔了舔手指,“真的,唔,这糖心糕果然蛮好吃的。真要怀疑就怀疑吧,你说的有道理,我在怀疑旁人,旁人也在怀疑我。那就互相怀疑好了!”
  一阵沉默。
  半晌之后,裴宗之吃了一块糖糕,接着问道:“你来的时候看到了么?有不少传令使疾行出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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