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节

  此时,他还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即将问出一句让后世史官文人捧腹又津津乐道的话。
  裴宗之指着对面的崔璟问他:“我与崔氏九子孰美?”
  这一句问出了后世记载《大楚史》上的两位颇具“美”名的男子,一向记事,甚少描绘其人样貌的史书上,对两位的容貌进行了相当详细的描述,甚至还留下了丹青妙手对他二人所作的人物画像。
  这是后话,但即便后话将此事描绘的如何生动有趣令人捧腹,被问的人裴羡之此时却是暴跳如雷,再也忍不住了,指着他的鼻子:“裴宗之,你诚心找事是不是?”
  被他提到的崔璟错愕又略尴尬的垂手站在一旁,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没有啊!”裴宗之道,“我来是有事的。”
  “这就是你的事?”裴羡之拳头扬起又放了下来,要不是打不过裴宗之,他早就动手了。
  “不是。”裴宗之想了想道,“我受人之托,来找裴行庭的。”
  他答应了要替她带话的,裴行庭有客人,他这才呆在这里等着,谁想到裴羡之带着崔璟往这里走,碰了个正着。
  “找叔公做什么?”裴羡之压着怒气问他。
  裴宗之想了想:“这个不能和你说。”顿了顿,他又道,“你不懂的。”
  什么意思?看不起他么?裴羡之才压抑住的怒火再次升了起来。
  ……
  ……
  屋子里的檀香幽幽的冒着青烟,裴行庭与崔远道正在说话,两人素日里俱算得上儒雅随和,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管家进去禀报的时候,裴行庭正在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此事于崔司空来说应当没什么用。”
  崔远道轻啜了一口清茶,看向裴行庭:“相爷这话说的不太对,相爷又不是我,怎知我不需要?”
  ……
  两人的语气柔和,甚至还带着笑,但不知道为什么,管家却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凌厉。
  绵里藏针啊!
  他的到来让屋中坐着的两个人同时向他望来,裴行庭笑问他:“什么事啊?”
  管家神情不安的回道:“几位公子落水了。”
  落水了?裴行庭脸上的笑容顿时不见了踪影,崔远道也放下了手里的茶盏看着他。府里的湖水照着那几位的身高估摸着才没过腰,不会生出什么大事来,只是到底这个天……
  纵使知道管家会安排好此事,裴行庭还是问了一句:“人怎么样了?”
  管家道:“已带去洗漱了,人还好,瞧着并未受凉。”到底都是习武的,这点事于他们而言算是小事了。
  得知人没事之后就要开始问原因了,这几个又不是十二三岁的好打闹的孩子,而且能被他们带在身边的都是族中听话的后辈,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
  “怎么会落水?”裴行庭问,是什么意外么?他愕然,府里能有什么意外?
  管家道:“几位公子起了些小争执……”
  话说的很委婉,但裴行庭与崔远道是什么人,当下便明白了,脸也沉了下来。还真是打闹!简直不可思议,脸都快丢尽了。
  原本的谈话因着这横生的波折而中断了,崔远道起身告辞,带着崔璟离开了。
  待上了马车,崔远道看向面前的年轻人,看了半晌之后,开口了:“你还记得上一回打闹是什么时候么?”
  崔璟回道:“四岁。”
  “简直匪夷所思!”崔远道嗤笑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崔璟说出了原委:“……只是小事,裴家兄弟打了起来,我在旁边,原本想要躲闪,只是没躲过。”
  崔远道若有所思的沉默了片刻,道:“要么是你真的倒霉,要么就是有人不想要你躲过。”
  崔璟迟疑了一下,垂眸:“应当是裴先生。”裴宗之说过今日找裴行庭有事的,或许是事出有急,刻意打断也或许有别的缘由,总之能将方才的他与裴羡之都制住的本人定然是个高手,所以能把握其中拿捏的力道,而裴宗之本人就是一个高手。
  “祖父问出什么来了么?”崔璟说罢,又问崔远道。
  崔远道说道:“裴行庭不好糊弄,那三个人落到他手里,显然已经为他所掌控了。原本还打算同他周旋一段时间的,没想到……”他看着崔璟摇了摇头。
  没想到被这种小事插了一脚,方才裴行庭拿担忧小辈身体的借口送客,他也不能多说,只能下次再来拜访了。
  “不过裴行庭闭口不言,也不将那三个人交出来确实证明了一件事。”崔远道摩挲着手里的棋子,“王翰之那狂老儿的感觉不错,这三个人定然是带着秘密出宫的。”王翰之随口一说,也许自己都未放在心上,他却上了心,左右这些时日没什么事情,便来拜访裴行庭。这次也不是全然的空手而归,至少证明了某些事情。
  崔璟垂眸:“是璟晚了一步。”
  “这件事不能怪你。”崔远道淡淡的说道,“运气罢了。”
  崔璟没有主动揽责的想法,应了一声,看向窗外一队行径的官兵,看方向是往皇城方向去的。他道:“祖父,宫里面,大抵要开始了。”
  ……
  ……
  这次进宫已经换了一身干净的官袍,还带着官帽,比起昨日的忙乱,整个人仿佛都精神了不少。一日的时间,足以改天换地了。
  “一会儿小心说话。”纵然知道女孩子心里有数,可大抵是年岁渐长,很多话都要重复上几遍才甘心,卫同知又一次出声提醒她。
  第805章 责问
  走在前头的传话太监回头看了眼这伯侄二人,但见女孩子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便转过头去继续带路了。
  卫瑶卿将垂在帽檐两侧的碎发往旁边捋了捋,低头一脚踩过转角处一枚只剩一半的符印上,人走过,转角处的符印已经消失了。
  走入大殿,里头已有不少官员了。
  “好了,人差不多都到了。”有人看到他二人走入大殿,扬声道。
  有人小声反驳:“还有三个……”
  “那三个是与他们一道来的,知道的也不会相差多少。”有官员说道,这他们是指的今日醒过来的几个吏部官员,“别等了,开始吧!”
  回应的是零星的官袍摩擦声,无人异议。
  卫瑶卿跟在卫同知的身后,走到那群脸色苍白才醒来不久的吏部官员身边停了下来。
  此时官员们并没有按照往日里的次序站好,当然,这次序也是不齐的,有人告假,有人在金銮殿上坐着等着,剩下的才是他们,在这里,一部分人想要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多的是为之后的事情做准备。
  即便官员们此时没有次序的随意站着,但最前方围着他们这群“知情者”的,也是被官员们围在中间的也是其中最相关的人物。
  安乐公主、吴王李洛、秦王李诞、郭太师以及他身边身着素服神思恍惚的皇后娘娘。
  安乐公主推了推皇后娘娘,神思恍惚的皇后娘娘仿佛方才回神,低声:“那开始吧……”
  “去将殿门关上。”一旁的郭太师却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话,此事还是关起门来说比较好。
  这个没有人有异议,天子的体面,多数人是会给的。
  “我们到的时候乔相爷与中书令大人已经在殿内了,”最先开口的吏部官员看向卫同知,“相爷还未醒来,中书令大人先说吧!”
  卫同知出列:“臣与老师是为劝谏陛下而来,至于劝谏的是何事……”他看向在场的官员,此时殿内的这些人都是了解内情的,自不必他多说。
  顿了顿,他又道,“吏部的人到时,陛下还好好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后来的事情他们也都在场。”这他们指的是吏部的官员。
  还是那个开口说话的吏部官员此时接过了话头:“中书令大人所言不差,后头的事我们都在场。”那官员说着,神情尴尬,“这个……怎么说呢?臣……”
  这事情不知该从何说起啊,而且即便不偏不倚,这件事也不大好开口。
  正当这官员想着如何开口之时,有人出声打断了他。
  “可以了。”开口的是女人的声音。
  是皇后娘娘,先前她已经问过那几个吏部的官员了,显然很多事情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的差不多了。
  “陛下是在宫中遇刺身亡的,刺客的模样不少人都见到了。将刺客的画像分发到各州府县,陛下的事情就这样吧!”皇后娘娘的声音中带着浓浓的疲倦,她并未再看任何人,连亲生女儿安乐公主都没有看一眼,“就这样吧!”
  这时候陛下的死没有多少人再去关注了,作为皇后娘娘,她的选择是保住陛下的声名,这件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
  “陛下会在宫中停灵七日,而后迁入皇陵。”皇后娘娘神色倦怠,“本宫会前往皇陵为陛下守陵……”
  站在一旁的安乐公主闻言脸色大变:“母后……”
  “不必说了,本宫意已决。”皇后娘娘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接下来的事,本宫不管了,你们自便吧!”
  “母后贤德!”秦王李诞与吴王李洛对视了一眼,有些意外,不过随即便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样,少了一个皇后娘娘,事情总是有利于他们的。
  有不少跟随秦王吴王的官员也跟着高呼了起来:“皇后贤德。”
  皇后娘娘未再说话,只径自带着身边的宫人去侧殿守着明宗帝了。经过安乐公主身边时,听到公主再次喊了一声母后,她也只是脚下略略一顿,便继续走了出去。
  母后真的未再看她一眼,安乐公主脸色白了一白,随即眼眶发热。母后不管了,母后不管了……
  这种时候,她唯一的血脉至亲——母后居然不管她了。为什么?贤德的声名就这么重要么?母后明知这条路她一旦走上就回不了头了,她……她那么害怕,这时候……这时候居然不要她了?
  “公主!”薛大小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安乐公主恍然回神,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湿的,是眼泪,她自己的眼泪。不能哭,她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对上了众人望过来的目光。
  同情、怜悯以及挑衅。
  一个软弱到在人前哭的殿下,为人轻视。
  或者有很多人会在心里说吧:到底妇孺之辈,软弱可欺!
  她有些慌乱,咬着下唇,视线在人群里搜寻,很快搜寻到了那道目光,女孩子眼下正平静的朝她望来,而后朝她做了一个口型。
  乔相爷。
  对!就算没有母后的支持,没有外祖父,她还有乔相爷!她抿着唇,看向众人,还不到慌的时候。
  此时的她仿佛又回到了昨日殿前应对的那个公主,但有了先前的那一幕,此时的众人看着她的眼神中却满是怜悯。
  看,强自撑着呢!
  “安乐,你别闹了!”开口的是秦王李诞,他此时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不屑,“母后都不相信你……”
  “那是她的事情。”安乐公主听到自己说道,“本宫有父皇的圣旨和玉玺,父皇命本宫代理监国。”
  有人嗤笑,安乐公主看向嗤笑的人——吴王李洛。
  她问:“皇弟,何事发笑?”
  吴王李洛笑了笑,瞥眼看向众人:“父皇此前从未说过让皇姐你参与国事……”
  “不让本宫参与便让你二人参与了不成?”安乐公主视线略过眼前的每一个人,记着他们此时脸上的表情,“且本宫此前出入御书房从未受到阻止,这一点李德全、那些禁军守卫能够证明。”
  “那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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