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1节

  “得不得罪都没用,他想要你听话。”裴宗之倒不惧说实话,“对他来说,不听话就没用。”
  实话伤人,天光大师冷笑了一声:“实际寺可以妥协,但他真想动我实际寺,就算不是玉石俱焚,也必然元气大伤,他不敢赌。”
  刘凡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这二人说话,半晌之后,才出声打断了他二人:“两位好似全然没有瞒着我的意思。”
  裴宗之看向他:“你跟陈善一样,不敬实际寺。”
  “此话怎讲?”
  “你姓刘,刘家的人吧!济南府那件事是你做的?”
  刘凡点头,坦然承认:“正是在下。”对险些害了一城人的性命,他没有觉得半分不妥。
  “国祚本是阴阳十三科的一种,刘家同张家一样阴阳之道家学渊源,你自然知晓传的再如何神乎其技,实际寺的人也不过是普通人罢了。实际寺是人,你也是人,而且是个极厉害的人。厉害者必然自负,自负自然不敬,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裴宗之道。
  刘凡笑了,看向天光大师:“天光大师,令徒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这句话与陈善说的一样,意思却截然不同。
  裴宗之不语。
  刘凡却似来了兴致,问他:“裴先生可能猜出刘某此次登门所为为何?”
  “你快死了。”裴宗之抬了抬眼皮,对上刘凡微怔的表情,又觉得话要说的委婉一些,便又道,“你活不久了。”
  刘凡:“……”
  裴宗之道:“实际寺没有让你续命长生的办法,你来应该是为刘姓一族而来的。”
  “是。”虽然这个人古怪了点,但有些话却是一语中的。
  刘凡不再看裴宗之,转向天光大师:“我为刘家而来。”
  “你在济南城险些拿一城的人炼丹难道不是为了续命?”裴宗之不解。
  “一城怎么够?”刘凡摇头,“长生的代价太大,没有人比我刘氏更清楚这样的代价。我付不起,也没准备续命。”
  “那你为何会在济南城下手?”
  “当然是报仇泄愤,还有……较量了。”刘凡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笑了,“张家的东西果然是好东西,救城诛邪,都是寻常阴阳术士所不能及的,那位阴阳司的天师也不知道还要躺多久……”
  裴宗之显然有些不高兴:“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的语气听起来很高兴很得意。”
  “哈哈哈,”刘凡忍不住大笑起来,待到笑够了,才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若生的一副好身体,定然想有所作为。可刘某天生身体不佳,护不住族人多久,我想刘家长久,天光大师,你说我该如何做?”
  天光大师问他:“刘家如今不长久么?”
  “我若不在,刘家众人并非那位躺着的天师的对手。她这般能耐,得势是早晚的事情。待她得势,我刘家族人该如何?”刘凡说这话并没有避开裴宗之。
  第915章 夜语
  “刘家若是没了,她又能活多久?”天光大师摇头,笑看着他,眼神中有试探,“你们此前不是做的很好么?”
  “天光大师不必试探了,”刘凡声音淡淡,说出的话却是惊人,“是张昌明想要越过那条线,他可不止想带走我们掳来的公主和太子,他还想除灭我刘氏一族。他破坏了我刘家与张家多年心照不宣的约定。”
  果真如此!天光大师眼中有暗茫闪过:所以张家自大楚建朝起除灭刘氏到现在都未成功,以往的猜测如今从他口中算是得到了验证。
  大天师手段超乎常人,呼风唤雨,几乎无所不能,民间又对这样的大天师十分推崇,若是刘家不在了,大天师还有存在的必要么?张家没有那么傻。
  “张昌明是个异类,谁能知晓下一任大天师会不会是异类?”刘凡说道,“那位天师看起来脾气可不小,没人可以笃定她会不会做同张昌明一样的事?”
  “就算不管那位天师,如今的陛下小小年纪就敢试探世族底限,对世族尚且如此,何况我刘氏?当今陛下与陈善,不管最后赢得是谁,都会拿我刘氏开刀。那位天师不醒,他们还有江湖人可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要纠集江湖中人并不是一件难事。我总该趁还活着,为族人多谋一些出路的。”
  天光大师双手合十道了一声“阿弥陀佛”。
  刘凡笑看着天光大师:“看来大师无法为在下指点迷津了。”
  天光大师仍然低着头,并未说话。
  “也罢!”刘凡站了起来,看向天光大师,“大师这尊佛不灵,看来我要去另寻山头了。”
  “你和陈善是结伴而来的么?”安静了好一会儿的裴宗之突然出声问他。
  刘凡愣了一愣,而后笑了:“我说路上巧遇,你信不信?”
  裴宗之沉默了片刻,点头:“信。”顿了顿,又问,“你与陈善在他羽翼未丰时是不是也有过约定?”
  “什么约定?”
  “同张家一样的约定。”
  刘凡拉紧了身上的斗篷,叹了口气:“是啊,陈善那时需要我,我们便同他做了交易。不过我们与他相识多年,太清楚他了,什么承诺都是没用的,他若登基,定会先除了我刘氏,他不会允许我刘氏这样的存在。”他嘴角扯了扯有些自嘲,“我刘家还真是有用的很,张家需要我是为了保命;陈善需要我,是为了权势。”
  “保命显然比权势更可靠。”裴宗之沉默了片刻道。
  “是啊,保命是不得不为,权势就不是了。”刘凡转身看着他,“所以放心,我与陈善不是一路的。”
  “至于张家,济南的事是我做的,他张家助李氏夺了我刘氏的天下,我想毁了济南城就是泄愤而已。不过张家灭族之事会出现确实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张昌明此人太过愚忠,得罪了那么多人,不出事才怪。”
  他一早料到张家会出事,却并不会插手,反而乐见其成。
  刘凡说罢,便施了一礼,转身走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天光大师这才斜了裴宗之一眼:“你不去追他?”
  “追他干什么?”裴宗之挪了挪座下的蒲团,挪到了天光大师正前方坐了下来,“我以为实际寺半夜遭了贼,所以来看看,没想到是你的客人。”
  这句话是解释了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陈善若是不成功便是窃国之贼,说贼也没有错。”天光大师叹气,“我只想守成,却没想到一个两个都来威胁我,真是麻烦。”
  “实际寺上面几代都平平安安的,没想到传到你这里却波折横生……”裴宗之跟着他叹了口气,一脸忧愁的模样,“可怜的……”
  “那也用不着你来可怜我!”天光大师怒斥他,“刚才为什么对陈善起杀意?”
  “我在想眼下生灵涂炭,陛下和陈善,若是死了其中一个,这仗也就不会打下去了。正好看他一个人出现在了这里,”裴宗之看着他道,“这里是实际寺。”
  实际寺是他们的地方,他孤身一人现身他们的地方,这谁能忍得住?
  天光大师似乎不信:“不是因为私情?”
  “不是,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跟她无关。”裴宗之道,“她跟陈善的仇应该不会想要我来插手。以陈善的性格,若是登基,恐怕还少不得一阵肃清。你慈悲为怀,少送几条性命总是好的,所以,我方才就想牺牲一下,也算为了百姓。”
  “满嘴胡说八道,也不知跟谁学的,果然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天光大师翻了个白眼,“那你刚刚怎么不牺牲一下,加上我与刘凡,也许运气好,就将陈善留在这里了呢?”
  “刘凡都那样了,我怕动手,陈善没死,他先死了,那就可惜了。”裴宗之道,“再者我也不过想想而已,你不用放在心上。”
  “我不放在心上倒是可以,你能让陈善不放在心上?”天光大师瞪他,“若是陈善赢了,你我都得收起尾巴来做人。”
  “收起尾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裴宗之想了想,“识时务者总是活的久的。”
  “古人云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天光大师道,“就让我实际寺如此活着?”
  “天大地大,还是性命重要。”
  听到“性命”二字,天光大师脸上现出了几分怜悯,最后终是叹了一声:“你刚才就算动手,加上我们,都留不住陈善。他先前在实际寺这里被庙远摆了一道,受了暗伤。庙远人都死了,这笔账自然不能同死人算,所以算在了我们实际寺的头上。就在实际寺山门之外五十步之遥,他早备下一百多精兵,若有个什么差池,实际寺今晚就要血流成河。吃过一次亏,他绝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裴宗之点头:“我知道了。”
  “刘凡也不是什么好人,但若所求相同,未必不能用。”天光大师开口,意有所指。
  ”裴宗之再次点头,“这句话,等她醒了,我会带到的。”
  “醒?”天光大师听到这句话,白了他一眼,“你还真觉得你随便翻几天书就能胜过孙公了?”
  第916章 征兵
  “胜不过。”裴宗之摇头说道。
  天光大师一哂:“那你哪来的本事能确定她能醒来?”说着又是忍不住一声长叹,今晚他叹气的此数格外的多,“烦心的总是醒着的人,她这样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的事情还没做完,自然还得醒。”裴宗之道,“我胜不过孙公,但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天光大师冷笑了两声,不置可否。
  “我知道你不信,你就等着看吧!”裴宗之说着站了起来,他得回去睡觉了,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下次,你再有客人可以同我说一声,我就不打扰了。”
  “来一次都够呛,你还想来几次?”天光大师随手抓了个贡果扔了过去。
  裴宗之接过贡果,转身走入了夜色之中。
  ……
  雨过天晴,从东海之滨出发的鲁商商队经过济南城停了一夜,再次上路了。不意外的,车队的后面又多出了几辆马车尾随。
  车帘被掀开,日光照进车内,光影摇晃交错,张解探出头去,济南城的城头在视线中越来越小,直至变成一个点,消失不见。
  张解这才收回目光,抱紧了手里的坛子:下一次再来济南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济南城中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激起多大的风浪。百姓来来往往,依旧做着每一日该做的事情,为生计发愁。
  黄石先生坐在府学的学舍中,身旁是几个府学的先生,此时他们正在说话。
  “……哎呀,年纪虽小,却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呢!我原本还指望着这孩子考个童生秀才回来与府学添添光呢,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那孩子的才学去了京城前途只会更好!”
  “若是家里有背景周旋,或者被国子监什么先生看中收于门下,那才是前途不可限量。”
  “倒也是!哈哈哈,说不准下一回再见到他,你我都要俯首见礼了。”
  ……
  “你们在说什么人?”正在看书的黄石先生突然凑过头去,问道。
  见是黄石先生,几个聊天的教学先生吓了一跳,连忙施礼问好之后,才说了起来。
  “是府学的一个学生,最近向府学辞行,要去京城了呢!”
  “黄石先生应该有印象的,那个学生叫张解,是府学里最小的学生,功课却是极好的。”
  ……
  张解?黄石先生愕然,待回过神来连忙将手里的书册抬了起来,遮了遮自己的面容,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
  至于后头,那些教学先生还说了什么,他已经没有去听了,脑海里来来回回只有张解的名字。
  没想到张解居然回长安了,他们这是要做什么?卫六那个丫头现在听说还躺着呢,这个时候居然回长安?若是出了什么事,那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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