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节

  两个官兵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其中一个正要辩解,却被另一个及时拉住了,低声道:“这陈大人的话虽然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来时有人同我说过此人尽会诡辩,不是什么好人。这件事且先让他做来,若是做不了,我们再出手。”
  那官兵道:“陈大人若是再以礼仪之邦之词阻止我们怎么办?”
  “他是文人,礼仪之邦让他去吧,我们是武人,不必理会。”官兵道,“他要阻止,便砍了他,省的满嘴歪理说又说不过他!”
  那封急书不过几日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女帝的面前。
  女帝当即就撕毁了陈硕的那道急书,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回去告诉陈硕,请大天师去匈奴?想都不要想!”
  这一举动,女帝并未刻意隐瞒,不过一个时辰,便有不少官员得知了这个消息。
  “所以说啊,咱们陛下是狠却不是邪也不是恶。若是让老夫看来,必然就答应了,若是将咱们这位‘大天师’弄去匈奴,老夫倒是想看看她会折腾出什么来!”王老太爷闻言哈哈大笑,“陈硕……陈硕是疯了?还真以为签了和战书就高枕无忧了?简直是痴人说梦!若当真如此,匈奴为何在纠集人马?”
  王家的眼线可不仅止于大楚,匈奴纠集人马这么大的动作,自然不会遗漏。
  ……
  王老太爷看的明白,陈硕却一点看不明白。得到陛下拒绝的消息,他脸色发青,胸中郁结:不过是请大天师走一趟便能签下和战书,陛下一点面子都不给就拒绝了他。感情那个大天师是人,他就不是人了?
  第993章 刺青
  卫瑶卿还不知道因为这个原因自己被陈硕记恨了,当然……就是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小路走的多,翻山越岭不少,一路颠簸,人虽是坚持住了,可马车没坚持住,散架了。此时,他们人已在临江城附近了。临江城依附临江河而建,养活了几乎一城的百姓,一眼望去,浩瀚烟渺,裴宗之打起了水里鱼虾的主意,卫瑶卿也被这一路颠簸弄的人也疲倦,便听从了他的想法,走了水路。
  他们两个人,她还要好一些,没有那么出挑,可有裴宗之在,他又未作任何遮掩,这种华发俊颜的模样走到哪里都是惹眼的存在,船老大见他们两个人装束富贵相貌出挑,看着出身就不一般,也不废话,当下便指了码头上最大的巨阙号。
  船老大看着他们身边零零散散七八个大包袱,真以箱计算,也有两三箱东西了,一看便不是轻装简行的主。原本以为他们还会挑几个船工帮忙搭把手的,哪知道那个男人一只手勾起好几个包袱也就罢了,那个看起来年纪尚小,也许还未及笄的小姑娘,也是动手一捞,轻轻松松的如手里头拎了几包棉花一般踏上了船。
  踩在踏板上的时候,那踏板肉眼可见的压弯了弧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有不信邪的船工上前打了个招呼问要不要帮忙。
  那两人也好意思,当即一人一个包袱递了过来,上手的瞬间,船工脸都绿了。
  船工咬着牙累的气喘吁吁的将包袱送到了他二人的房间,便走了出来,对上朝他望来的船工们,抬起还在发抖的手,道:“绝对是练家子!”
  等了一个上午,午时,巨阙号鸣号准时出发。当船驶入临江河的那一刹那,卫瑶卿觉得一瞬间仿佛眼睛都被碧绿的湖水浸染成了绿色,她站在甲板上,兴高采烈的看着河面上的景象。
  渔船上船家女坐在船头歌唱,汉子负责撒网打渔,一网下去,倒没有什么半网皆是鱼的盛景,只零零散散的挂了两三条小鱼,不过人却高兴,因常风吹日晒,皮肤黝黑,这一笑,更显一口白牙熠熠生辉。
  除却以水为生的船家女,还有富贵人家、乐坊的画舫,虽然比不得秦淮河畔尽是画舫的情景,却也有这么几条穿梭其间,装扮精致的丫头与伶俐的小厮在其上走动,时不时的发出一两道笑声。
  她看的津津有味,裴宗之却拿了张大网走到她身边,兴致勃勃的邀请她:“去打渔么?”
  这位裴大先生皮囊倒是一副高手风范的样子,只是这“高手”打渔的水准叫人不敢恭维,最后还是她网到两条不大的小鱼,扔给船上的伙房炖鱼汤了。
  大抵是因为亲手打上来的关系,更为鲜美,一锅鱼汤很快见了底,裴宗之吃的意犹未尽,吃饱喝足之后,感慨道:“若是能做个渔民也很有意思。”
  “鱼是我打上来的。”卫瑶卿看着他摇了摇头,唏嘘道,“裴大先生,打渔不适合你!”
  “你会就好了。”裴宗之对此并不以为意。
  卫瑶卿手伸到他面前的蜜饯碟中挑了一个塞进嘴里,道:“你虽说有吃软饭的本钱,却也不要说得如此直白,下次委婉一些。”
  裴宗之点头,一个“好”字才脱口而出,便听到船头的方向轰的一声巨响。
  卫瑶卿眨了眨眼,她没有被吓到,对面的那个腮帮子一动一动的吃的正欢快,想来也没有被吓到。
  “去看看吧!”她起身站了起来。
  纵使是临江河码头最大的巨阙号也不过是一条内河船,又不出海,再大也不过如此。从船舱到船头也不过百步的距离,才一踏出船舱门,就能听到船头处传来的吵吵嚷嚷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两声女子的尖叫声。
  他们到时,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先前那一声轰响是船杆头一面写了巨阙两个字的大旗落下的声音,地上趴着一个人,大旗的旗杆直直的插在他的背上,鲜血缓缓晕开,向周围蔓延。
  巨阙号是要从临江河入江的船,江面上不必内河还算平静,为防风浪,大旗的旗杆是铜铁所铸,这么直直的落下,纵然有旗面挡风削去一部分力道,可这余下的力道却也足以贯穿一个人的身体。五脏六腑破损,这个人还活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旗绑了那么久却突然掉下来了?船正在疾行,若是客人随意乱走倒霉倒也罢了,偏是原本应该在舱内掌舵的船工出现在了这里……”卫瑶卿自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旗杆插了个对穿的“倒霉蛋”身上穿的是船工的衣裳,“还有这旗子,这风向,真真是不知道怎么落才能这般直直的落下来,处处是破绽。”
  裴宗之看向她:“你要管这件事?”
  卫瑶卿眼神在趴在地上的男人身上顿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不管了。这世上每一日都有生老病死,我也不是每件事都能管的,伸冤这种事不适合我,强龙不压地头蛇,你听过吧!再说你我的事情……将来又有几个人能救我们?”
  她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更何况这也不是什么见死不救的事情,这个人已经死了。
  才开出来不到半日,还未入江便死人了,船老大脸色十分难看,行船者最忌讳这些,这一行显然有些不吉利,他想了想,当下一挥手,下令道:“折回去!”
  什么?折回去?这下有人不乐意了。
  不乐意的多是坐了这船的客人。
  “这怎么行?我这批货正急着等交货,你一来一回的功夫,可知我要损失多少?”说话的是个大腹便便的商人,他扳着手里的手指算着,“你可知晓晚一天到货,这船舱的保管费、我店里的损失……”
  “唰!”寒光一闪而过,插在那客商身旁的匕首微微晃着。
  客商当即吓的“噗通”一声跌坐在了甲板上,同他一起的几个商人将他搀扶起来,神情惶惶的看向船老大。
  船老大脱了外裳,露出肌理分明的臂膀,他握了握拳头道:“这个时节不管死的是船工还是你们这些船客,还能等一个行程来回不成?”
  现在可是夏天啊!众人脸色变得微妙了起来,早腐烂发臭还会引来蛆虫什么的吧!几个船工拿着一条床单走了过来,他们脸上露出些许悲戚之色,对船老大道:“且先盖上吧!”
  不久前还一起说笑来着,一转眼人便死了,如今曝尸在这里,哪个忍心看?
  船老大点了点头,看向那几个商人,见他们一脸惶惶不安的样子,那船老大叹了口气,任谁看到有个人以这样的姿态死去,都会觉得害怕吧,他想了想,撤去声音中的凌厉,道:“这旗也立了许久了,一直不曾有人爬上去检查过,许是个意外……”
  “不……”有人颤颤出声了。
  船老大眉头一拧,目光扫过那些客人,见不少脸上惊惧更甚,不由皱眉怒道:“胡说什么?难道还是有人要暗害他不成?”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到时候要请官府来一趟罢了,只是这下也不知道要折腾多久,巨阙号停一日便是一日的损失啊!若真是有人要杀他的船工,他实在想不通是谁要爬那么高,还要以如此诡异的方式将人杀了的,拿刀一抹脖子或者拿绳子一勒不是更省事?
  “是河神!是河神杀人!”那几个拿着床单的船工撕开死掉的那个船工的后背的衣裳,甲板上顷刻间响起了一阵尖叫骚动声。
  那个死去的船工**的后背上出现了一片刺青——一个笑容阴森古怪似佛非佛似道非道的婆子向众人看来。
  “麻烦了。”卫瑶卿神情凝重了起来,若真是什么冤假错案,她还可以给出理由不管,反正有当地官府出手,可涉及“河神”这种阴阳鬼神,这就注定了她不能说走就走了。
  裴宗之抬头看向码头的方向点了点头,道:“嗯,我还看到麻烦了。”
  卫瑶卿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码头的方向,但见在码头上来回走动的人群中,两张熟悉的脸正朝这边望来:刘凡以及刻意拉开距离,离他稍远一些的那位从济南府一别之后就不见踪影的容易老先生。
  容易老先生仿佛就是在等着她看到他一般,目光与她对视之后,容易老先生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伸手作了个揖,而后转身没入了人群之中,掩去了踪影。
  裴宗之道:“刘凡说话还真是算话,还当真过来找你麻烦了。”
  “他若是一直这样说话算话,我会很高兴的。”卫瑶卿看向那些船工惶惶不安的神情道,“我不觉得与我们前后脚离开长安的他来得及放手布下这么一个局,你看那些人的表情,对这不知哪里来的‘河神’仿佛惧怕已久。”
  “江湖江湖本就是随波逐流的,彼时可助你,这次就助他了。”裴宗之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现在走还来得及。”他当然也看到容易老先生了,自然也很快猜到了这件事多半同那些江湖中人有关。
  “容易老先生方才出现就是为了让我能看到他,所以这一次,与其说是刘凡做的,不如说是那些江湖人做的。”卫瑶卿一声冷哼,“也许就是为的就是我这个大楚的大天师也说不定,我们走容易,就怕他们到处弄出一堆‘河神’‘湖神’‘山神’来,那就麻烦了。”
  那时的麻烦就不仅仅是来自于江湖术士了,还会来自于百姓对阴阳术士的恐惧,来自于权贵对他们这些人的担忧恐惧。用恐惧来震慑世人,永远只震慑的住一时,震不了一世。到时候便会引来疯狂的反噬。
  那张家历代人的心血,百姓对阴阳司的信任很快又会变为恐惧。他们的心血会毁于一旦,这是她绝不想看见的。
  “他们还真是如我一般随心所欲。”裴宗之皱了皱眉,本能的对此举有些不喜,却还是没说什么。
  “你的随心所欲不害人,他们害人,不一样。”卫瑶卿看向那个死去的船工道,“看他们这副惊恐的神情,死的绝不可能只有一个。”
  回程走的飞快,不过一个时辰,船便靠岸了。
  那些船工自发的在码头围了起来,用行动表明:下船可以,但是不能走。
  卫瑶卿和裴宗之拎着自己的包袱下了船,才一下船,便看到船老大朝他们看了过来。
  卫瑶卿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回了过去:“怎么?觉得我们是练家子力气大,爬到船杆上拿个旗再插到你那船工的背上不成问题?莫忘了,让我们上船的可不是你,我们也不认识你这些船工!而且就算要杀人,一只手就可以,用得着这么麻烦?与其盯着我们,不如看看你这些船工,也只有熟人才会吃饱了撑着,让人死的这么稀里古怪的。”
  “不是人……是河神!”船老大还没反应过来,倒是一个船工忍不住,率先出声了,“是河神!已经死了三船的人了,这次轮到巨阙号了。老大不信,未拜河神就出发了,沟子……沟子就是得罪了河神才死的!”
  “胡说八道什么?”船老大怒极之下,反手就是一个耳光,将那船工抽倒在地,手背在身后,怒道,“我巨阙号十年来从不出差错,也不拜什么神佛,从无事故,就是个意外罢了!”
  刘凡只是瞟了一眼这船老大发怒的情形便收回了目光,而后笑着向卫瑶卿走去,眼见她和裴宗之正在窃窃私语,便好奇问道:“你们在说什么?”老熟人了,也不用介绍什么了,当然是开门见山了。
  “我说晒得黑还是有好处的,明明脸色已经很是难看了,却还是看不出什么来。”卫瑶卿目光扫过船老大负在背后微微发抖的双手道,“这次的事情,与你有关?”
  “天地良心,跟我没什么关系!”刘凡忙摇头道,“我也才到,比你们晚了一个半时辰,没赶上这艘船,便在这里逛了逛。是那些江湖术士做的,应该是给你这位阴阳司的大天师一个见面礼的。”南张北刘从来自成一派,没有完全脱离江湖,却也算不得真正的江湖术士,比起江湖术士,自恃家传所学,有些傲气。
  他说罢却又掩唇笑了:“不过……我倒是很乐意能看到这一场好戏了。”
  第994章 临江
  码头离临江城衙门不远,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衙门的人便赶了过来。
  来的是个姓赵的捕头和十几个官差。
  赵捕头一来便找了船老大,一副显然心中有数的样子。带着船老大走到一旁,两人低头说了几句,卫瑶卿一眼望去,只见他二人脸上皆是一副凝重之色。
  “听过西门豹治邺么?”刘凡在一旁说道。
  卫瑶卿不语,她当然知道。是说战国时有个叫西门豹的官员治理邺城的事,那邺城由一些所谓的“巫”把控,以祭祀河神,给河神娶妻的名头,将活人扔进河里祭祀的事。
  “让你们省些功夫,我便先告诉你们吧!这里的河神也同那故事中的差不多,临江城做的便是码头、水上生意,几乎日日有船出发入江。这河神就是这些时日闹起来的,说是出发如果不喂饱河神的话就要死人。”刘凡说道,“诺,就像死在你们这条船上的船工一样,会莫名其妙的死掉,背上还会有‘河神’的刺青。如果死了人还不返航,便会一个一个的死下去,直到船上没有活口才罢休。你们那船老大看着凶悍厉害,但还是怕的,没见他回来了么?”
  难怪方才船老大一定要折回来,可不仅仅是因为天热的关系。
  “闹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向朝廷上报?”卫瑶卿蹙眉,很是不解,“阴阳司也未听说过这个消息。”
  “我才比你们早来半个时辰,还不曾打听到。”刘凡抱着双臂,道,“不过什么事总有他的理由。我原本以为是哪里的人假冒的巫与当地官绅勾结,看到那些江湖术士出现便猜或许没有那么简单。这些江湖术士一贯矛盾的很,有情有义是他们,一言不合取人性命也是他们。”
  卫瑶卿沉默了片刻,道:“里头的事情我会查。”
  “怎么查?”刘凡兴致勃勃的问道。
  卫瑶卿斜睨了他一眼,道:“聪明人也有犯傻的时候。”她说着取出自己腰间的腰牌,从他面前晃过,“我与你身份不同。”
  一边是前朝余孽,另一边却是正经阴阳司的人。
  而另一头,赵捕头和船老大已经说完话了,走到那死去的船工那里蹲了下来,盯着船工背后的刺青看了片刻,随手翻了翻尸体,便站了起来,声音洪亮道:“所有人证、嫌疑犯都不许离开!”
  这话一出,立刻引来了众人的不满,巨阙号是入江的船只,又是这码头最大的船,搭乘的多是南来北往的大客商,谁有时间耽搁?原本一个折返,半日的功夫就已经让人不满了,现在倒好,按着这捕头话里的意思,不破案是不让人走了,这还了得?
  不少客商纷纷出口抱怨:“方才你们不是说是什么河神么?这妖魔鬼怪作祟,找阴阳司去,找我们作甚?”
  “不错,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老祥泰绸缎庄就是咱们家的,这批货可等不得!”老祥泰是大楚有名的绸缎庄,各地皆有分号,光长安城就有三家,这样几百年的老店,背后必有权势撑腰,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权势。老祥泰绸缎庄听说谢氏有入股,报了名号,就等同于搬出了谢氏。
  原本以为报了名号,这赵捕头便会另有说辞,熟料那赵捕头闻言也只皱了皱眉,随后道:“老祥泰?老祥泰也得等……”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明显软和了不少,顿了顿,他又道,“这件事我会同县令大人说的。”
  看来谢家的面子还是不小的。
  卫瑶卿见状,沉默了片刻之后,将腰牌收了起来。
  刘凡看着她的动作,道:“大天师大人怎么不亮身份了?”
  “看看再说。”卫瑶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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