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但邓仆射所说之事,朕没有考虑。”
“陛下……”
“宋怀玉。”
“在。”
“许庭华,如今在什么地方。”
宋怀玉躬身应道:“回陛下,前朝的嫔妃都收在掖庭。”
张铎握了掌,“好,将她提出来,押到廷尉狱中去。拟诏,告诉许博,朕不杀刘姓家臣,是要他自己卸掉这个冠冕,若江州一战胜,朕就赦许庭华归家,他也就不再是刘姓家臣,可堂堂正正,统帅江州水军。若失江州,许庭华则于阖春门外受凌迟之刑。”
邓为明听完正咋舌,又听赵谦在旁道:“邓老没领过兵,战令若含斡旋之意,反受人拿捏,非得这样的劈骨削肉,才能使之破釜沉舟。这是陛下当年教我的,是吧。”
赵谦说得有些乐过了头,甚至冲着张铎扬了扬下巴,见张铎扫来一撇冷光,悻然缩了头。
张铎看了一眼赵谦身后的李继,想起一事,抬起手臂,从奏疏里抽出一本,虚点其额道:“你过来。”
李继忙上前拱手。
张铎把奏疏递给他:“这一本你压了几日?”
李继额上一潮。
“臣……”
“别跪,也不需请罪,朕知道,这里面有中领军的意思。”
赵谦一怔,不敢出声。
“兆园窝藏刘令的暗设在洛阳城的细作,中领军拿人,廷尉考竟,费十日不止,赵谦,朕命你暗围兆园,可是在上月中旬。”
赵谦只得上前几步,屈膝跪下。
“臣知罪。”
“拖就能拖到张熠无罪吗?”
李继自然是知道症结所在的。张熠私下与兆园结交,并托笔替刘令撰写檄文,直指张铎弑父,夺位,不忠不孝,实犯逆天之罪,字字句句皆狠狠挫骨。赵谦摁着中领军不收网,无非是担心张府受牵连,祸及张平宣。直至张熠欲私逃出洛阳,才不得已锁拿。而这个消息在廷尉,又硬生生压了两日。
李继知道赵谦此过难逃。也知道他与张铎之间多年的情谊,是君臣,也是兄弟,自己和邓为明等人在,张铎很难舍恩,于是拱手道:“陛下,不如将此案发还三省,详议之后,再……”
“有必要廷尉并三省同议?”
“是,臣……愚昧。”
张铎冷续道:
“兆园的人犯,枭首。”
赵谦脖子一梗,顾不上李继等人在场,起身上前几步道:“陛下,张熠可是你的……”
“你的罪朕还没论,跪下!”
赵谦双膝砸地,却依旧不肯住口。
“陛下,张熠死不足惜,可他若被枭首,太后与长公主殿下……”
张铎冷道:“什么太后与长公主,她们受封了吗?金华殿的是囚妇,张府那个,靠朕法外开恩而活。”
赵谦闻言,肩脊颓塌,他突然明白过来,张铎当着众臣的面把李继的奏疏拎出来,就是不打算给张熠任何的活路。
“臣……知罪。”
言至于此,又身在太极殿种,他只得认罪。
“将功折罪。”
张铎端起冷茶饮了一口。
“李继。”
“臣在。”
“呈案宗上来,朕亲自勾。赵谦。”
“……”
赵谦跪在地上没有出声。
“赵谦!”
张铎提声,语调里已带了怒意。
赵谦咬牙应了一声在:“在。”
“你去监刑。”
“陛下……”
“再多言一句,你也同绑,朕来监这个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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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银听得心惊胆战。
而张铎运筹帷幄,杀伐决断之后,好像也并不开怀。
赵谦李继等人退出去后,张铎仍然沉默地坐在案后。
没有了落雪的声音,外面却有花伶仃敲漆门。席银从角落里蹑手蹑脚地走出来,在张铎的身边轻轻地跪坐下来,弯下腰,去那堆叠的宽袖里找什么。
张铎低下头。
身旁的女人几乎快把自己团成一团了,手上的动作不敢太大,窸窸窣窣的,像某种兽类,在金玉堆里小心翼翼地翻爬。
他有些无奈。
“你在朕的袖子里找什么。”
席银抬起头,“你的手。”
“什么。”
“你将才一定被我烫着了。”
这一句具体到不能再具体,实实在在关乎他肉体的关心,一下子捅破了张铎的心防。
“席银……”
“别乱动。”
她说着,已经从袖中提溜出了张铎的手。
托盏处发红,但却没有起燎泡。
席银小心翼翼地将他的手托到案上,平放好,而后低头望着那一块烫红处道:“你好像,都不知道痛似的。”
“呵。”
他笑了一声,无话可答。
席银却自顾自地说道: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背上有好多道吓人的鞭伤,可是,你还是能端端正正地站立,行走。你父亲对你施脊杖的那一日,医正说你几乎要死了,可我也没听见你痛呼一声。”
张铎轻轻握了握手,却被席银摁住了手指。
“别动啊,这样疼。”
“你不是说朕不怕痛吗?”
说罢,他试图握掌,谁知席银却撑着身子跪直,固执地摁死了他的手指。
“那是你能忍,可是伤它在你身上,一定是痛的。”
伤在身上,一定是痛的。
她这一句话,切肤劈骨,好不痛快。
“席银。”
“嗯。”
“这里不是最痛的。”
席银叠袖,头枕着手背趴下来,轻轻地替他呼着气儿,断断续续道:“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你要杀弟弟,还骂了赵将军。你也难过了。”
第60章 夏树
剖心之言啊。
张铎只得试图把所有的精神都收聚回来, 生怕一个失神,就要让他自己二十年来的修为,在一夕之间, 全部废在这个女人身上。
“来,你坐好。”
席银见他松摊了手指不再捏握自虐, 这才起身, 整善裙裳在他身边规矩地跪坐下来。
他声中不闻波澜,却似是刻意压平的。
“以后在太极殿,要把茶盏端稳。”
“好……”
席银应完这一声,侧目悄悄看了张铎一眼。
“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张铎没有说话, 将奏疏底下的那叠官纸抽取出来, 铺在灯下, 席银凑着身子去看,肩膀便不自知地靠在了张铎的手臂上,陡然间的触碰,张铎的背脊上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柔软的手轻点而过, 冰火相错的感觉直串耳后。
“坐……”
他还没把那个“直”字说出口,她的衣袖已经叠到了他的手臂上,指着纸面说道:
“你说哪个字儿不好, 我今儿晚熬一夜,也定要写得你满意, 否则……”
她跪直身子朝张铎伸出手来,“你随便打多少下,我都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