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节

  韩夫人淌着冷汗强颜欢笑:“两个都是孝顺孩子,不过今日舒娘子才是东道主,喝不喝这盏敬酒全凭娘子意愿。”
  舒娘子倒是笑得轻松愉快:“今日横竖也没有闺秀在场,咱们这些人都已为人父母了,就只有小顾年轻些,但也不需要像姑娘家一样忌讳,我的意思,还需得顾着孩子们的这份心意。”
  韩夫人急喘着气微微颔首。
  所有人的注意力一时都转移到了一步步登场的程玞身上,春归自不例外。
  要说来她其实并没见过沈小郎,可因为沈小郎的眉眼极似舒娘子,春归轻易就分辨出来两个少年郎中,个子较矮的那位必定是程玞,又果然听两人的言谈,证实她的判断无误。
  程玞并没长着尹小妹总结的恶戾显征鹰钩鼻,看上去倒是温文尔雅落落大方,春归只能看出他的眼睛不
  够灵动,显得几分呆板无神,总之这个缺陷无法让春归对他的外表生出第一眼好感,又细细观察,程玞的体格不算瘦弱,但一双手却显得格外嶙峋,就像手骨外直接长附一层薄皮,隔老远都能看见骨节的暴突。
  他说话时喜欢低着头,笑起来也始终让人觉得勉强,但春归不肯定这是不是因为自己具有先入为主的成见。
  阴沉和病态,就像程玞的手部骨节,其实在皮肉之下已经显见。
  虽说是为相看,但在这样的场合自是不能把意图显现得太过,无论是舒娘子还是萧宫令都没有针对程玞刨根问底当场考较,相比之下倒是和沈小郎的交谈更多,萧宫令甚至提出:“太后娘娘听说你们今日聚会是为品鉴诗文,虽无法亲自到场,也极有兴趣,特意交待诸位郎君在集会时的佳作妙文,誊抄一本送进宫里呈给娘娘过目,尤其是三郎君,太后娘娘可有意要考较你的文采,若无长进,娘娘可是要罚你的。”
  三郎君指的是沈小郎。
  但众人其实都明白,太后娘娘真正要考较的是程玞的文采。
  韩夫人忍不住道:“沈郎君的文采自然不俗,倒是犬子……一贯笨拙又不知上进,他勉强写出的诗文怕会贻笑大方。”
  萧宫令不免觉得有些讷闷:怎么听上去,韩夫人对这门婚事倒像是心存勉强的,这话说得……与其说是自谦,更像是暗示程玞不要抢了沈三郎的风头?
  原本舒娘子并没对圣德太后实话实说,萧宫令这回是认真要替沈五姑娘把关的,刚才不是没有留意见韩夫人的心不在焉焦虑难安,且以为这位是因为受宠若惊又担心儿子无法赢得认同的缘故,可竟然当着众人说出这样的话……萧宫令心中直犯狐疑。
  春归留意见程玞听了韩夫人的话,一口气似乎憋堵胸膛,眼底竟如有一抹血色掠过,而后握紧的拳头虽极快藏去腰后,春归仍然看清他的指骨越发暴突。
  但两位少年郎不可能在女眷这边的酒席上长久逗留,他们很快礼退。
  春归估摸着等她酒足饭饱,施推官想来也能赶到这里了,今日这些菜肴是舒世母精心准备的,不好好享
  受实在浪费,所以先不管接下来会有怎样一场闹剧,春归仍然没有影响大快朵颐的兴致。
  待到宴散之时,易夫人把春归拉去一边直捏她的手指,压低了声儿打趣:“我瞅着主家食不下咽的,你倒吃得欢畅得很,光看你这样大快朵颐我都觉得菜肴更鲜美几分。”
  “这才八分饱。”春归悄悄把手放在小腹上,笑着说道:“且还留着两分肚肠等一阵儿尝舒世母家的厨子做的茶果呢,舒世母悄悄告诉我,今日有一种茶果馅里放的是鲜荔肉,烹制的法子来源是宫里的御厨房,特意叮嘱了我记得尝鲜,夫人没留意刚才舒世母就连连冲我使眼色,生怕我吃撑了反而错过最可口难得的。”
  易夫人知道春归是在说趣话,又捏了她两下:“知道舒娘子最疼你,单提醒你最好吃的是哪样,她这东道主心也偏得没边儿了。”
  “今日席上可就我一个馋猫儿,又没见识,夫人和诸位哪里需得着舒娘子特意提醒的,谁也不像我一样贪吃呀,再者光靠眼睛,也能瞧出什么茶果是不常见又最可口的,不像我只觉得眼花缭乱看什么都新鲜,不特意提醒吃不出个好来。”
  “这巧嘴,可真是什么话都能圆过去。”易夫人被逗得嘴角直抖,忍不住伸手拍了一下春归的面颊,亲昵得像真是母女了。
  春归却留意见徐妈妈慌里慌张往韩夫人那边儿去——离这处树荫七八步远的楼阁,韩夫人正陪着舒娘子及萧宫令凭栏远眺,韩夫人似也发现了徐妈妈的异态,春归看见她的身体忍不住往栏外探出些许。
  “怎么像是发生了变故?”春归示意易夫人:“我一直看那仆妇还算老沉,可这会儿再瞅瞅她的模样,脚下都趔趄了,若无大事怎会这样慌张?”
  “那咱们也去看看吧,说起来今日韩夫人的神情也的确蹊跷。”易夫人虽不爱管别家的闲事,但考虑着舒娘子今日的意图,春归当然是会关心着英国公府里的事,更何况英国公府的事儿对于易夫人而言也不是全然无关,她既决定了要替谢四娘讨回公道,当然也会留意英国公府的错失。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儿,围观一下总是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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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9章 先打七寸
  易夫人和春归倒是先一步比徐妈妈抵达楼阁,而这时候韩夫人甚至连应酬客人的闲心都没有了,她根本就顾不上易夫人和春归,两眼直盯着扶梯,引得众人都大眼小眼的望着梯口,楼阁上的气氛顿时怪异凝重。
  听见“砰砰”的脚步声响起,韩夫人更是忍不住快步走到了梯口,众人甚至都没能见着徐妈妈的人影儿,韩夫人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道:“怎么了,是不是珠哥儿又犯了症候?”
  原来是出于对长子的关心,易夫人和舒娘子相视一眼,便也紧随其后,她们是能够体谅韩夫人的焦虑的,同样身为人母,都知道子女一旦有个病痛当娘的会多么操心,更何况程珠的身子骨众所皆知的病弱,舒娘子甚至都没想到他今日会当真来别馆参加宴集,真要是为着这缘故折腾得程珠受累再病一场,她也过意不去。
  徐妈妈被堵在楼梯上,呼呼地喘着气儿,这时也顾不得现场有没有旁人了,抖着声音禀报道:“外头门房跑腿的小厮也没说仔细,老奴只听报是推官衙门的施老爷,领着一帮吏役来了别馆,先说要把姜熊给扣了带回衙门问话,还让,还让……还让大爷和七爷也得跟他去一趟衙门……”
  韩夫人只觉得五雷轰顶:“这是怎么说的?就算珠儿和玞儿未取功名未得授职,也是国公府的子弟,施推官怎能不问情由就敢扣押他们?!”
  “夫人……施老爷说是顾姨娘的父兄去了衙门举告,说是,说是……说是夫人涉嫌纵子行凶害杀良妾,夫人身有诰命施老爷除非上请否则不能鞠问,可……施老爷说先让大爷和七爷去衙堂问话却是合理合法……”
  “这件事和珠儿何干?!”韩夫人实在是方寸大乱,她无法想像长子万一遭受刑问的后果,这时的她根本就无法顾全是否能够隐瞒罪行了,脑子里乱哄哄的一团麻,却像有个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冷笑——孽报来了,孽报终究是来了,你的罪孽终究是连累了儿子,谁让程珠也是你的儿子呢?母债子偿,他脱不了干系也无法独善其身,你纵容程玞害杀了他人的孩子,你的孩子也会遭受天谴!
  “不能让珠儿去推官衙门,他什么事都不知道!他的确是清白无辜毫无罪错啊!”像是在回应脑子里冷诮的质罪,又像是在让自己安心,韩夫人全然不觉她这说法其实已经算作承认罪行了,她的确纵子行凶,但这个子不是程珠,而是她的另一个儿子程玞。
  萧宫令紧紧蹙着眉头,神色倏忽冷肃。
  五姑娘毕竟是太后娘娘的外甥孙女,倘若程玞是个这样的德性程敏及韩氏还妄图与沈家联姻,这可是根本不把太后娘娘和宁国公府放在眼里了!
  韩夫人却只顾着怎么保全程珠,强迫自己冷静并嘱咐徐妈妈:“你脚步快,先赶去阻拦,说我愿意接受施推官的盘问,他要我怎么配合都行,勿需上请,让他千万不要为难珠儿。”
  这一个主家半个东道甚至都忘了和宾客们道声失陪,就要跟着如离弦之箭的徐妈妈身后摇摇晃晃的咬着牙尽量快步追随。
  舒娘子和萧宫令对视一眼,都有些迟疑。
  要说来人家突遇如此紧急的变故,旁人理应识趣些,舒娘子这一个东
  道半个主家要么代韩夫人转圜干脆结束宴集,要么代韩夫人转圜托辞解释为何离席,总之没有在这情况下还跟去围观添乱的道理,但舒娘子又必须得个确凿好回去禀报公婆彻底作罢这门婚事,萧宫令就更需要究其根本好给圣德太后复命,不去围观实在违背主观愿望。
  人情世故该不该暂时摒除呢?
  春归是计划布署人,她早已想好了借口。
  此时说道:“我听我家大爷说过,施推官最是铁面无私正直刚强,但这回事件,就怕是无理污告施推官轻信了原告的一面之辞,韩夫人又护子心切,难免焦急浮躁,话赶话的只怕更得加深误解,就算后来案情水落石出了,只怕也难平息流言诽语。”
  萧宫令十分满意的给了春归一个赞诩的眼神,当即立断一马当先:“韩夫人留步,您是堂堂世子夫人,朝廷的二品诰命,太后娘娘也是素来维护命妇的尊严,法度之内,不容侮谩,按理施公不经上请获朝廷批允不能私自盘问,韩夫人既愿主动接受盘问,这是遵循礼法配合衙门办案,可毕竟您是内眷,且还有诰命,无论是依循国法律令又或礼训德规,也没有在未经上请时独自接受官员盘问的理儿,这样多的规束,到底对理论辩解有所妨碍,且不能杜绝三人成虎以讹传讹的隐患。
  我虽也是女子,到底乃内廷女官,虽不能干预官员问案,可今日是奉太后娘娘口令赴宴,中途遇此变故,回宫后理当向太后娘娘禀明详情,是以我理当随韩夫人一同前往,一来有助于居中代传询应,再者也能作个见证,倘若真是刁民诬告夫人及令郎,回宫之后,我理当禀明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必然不容夫人遭受如此屈辱后,再为谣言中伤。”
  虽说太祖定有后宫不得干政的圣令,但内外命妇的事宜确然还是太后、皇后的份内,萧宫令的这套说辞让韩夫人实在无法拒绝。又未等韩夫人反应,舒娘子也道:“今日既然借了英国公府的别馆,发生如此突然的事故,我若袖手旁观岂合道义?也与夫人一同前往吧,至少可以作个见证,小顾,你对事态体察入微,连太后娘娘都赞你火眼金睛断案如神,今日韩夫人遇见这样一桩棘手事,你可不能躲懒。”
  一把拉过春归就去踩韩夫人的脚后跟。
  她这下可总算明白春归为什么要请萧宫令到场了,一来方便围观,再者这事一旦闹得连太后娘娘都一清二楚,真省得她再回去说服公婆拒绝程家了,多贴心的孩子,亲生女儿都比不上。
  易夫人一见这情形,也当即立断附和了两声“是啊是啊”,低沉微弱的声嗓,意志坚决的跟随,人情世故什么的先不管了,这热闹是得想办法先睹为快的。
  韩夫人脚下连连趔趄,她当然心知肚明这几个围观群众谁都不会站在她的立场,话说得好听,都是为了一探究竟,但她这时实在顾不了这许多了,又加上一贯以来的盲从,让她缺乏了预备主母该有的骨头,从来都是附属一样的存在,怎能指望她摇身一变刚毅果决?她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千万保全程珠,别的人事必须为这念头让路。
  围观不宜携带仆婢,韩夫人更不想让其余非顶极心腹的仆婢知道她的亏心事,所以萧宫令只能掺扶着韩夫
  人一路前行,春归的压力就大了,她需得一手扶着易夫人,一手扶着舒娘子,严重影响了行进速度,足足走了一刻钟还没走出天陌别馆的内院。
  好在是途中遇着了徐妈妈,她带回的利好消息是施推官总算还能通融,听闻韩夫人愿意接受他的盘问,且因程珠作主,已经交出了姜熊接受询问,施推官不再坚持一定要把程珠、程玞带回衙门审问。
  韩夫人吊着的一口气才松出一半来。
  她把接受盘问的地点定在了别馆垂花门里的穿堂,又让徐妈妈先去设置屏风外加“清理现场”,脚步却也不曾放慢的,当终于走到穿堂的屏风里侧,韩夫人几乎没有虚脱,她有气无力的先对施推官赔礼:“我为内眷,只好在此处一见施公,望施公莫怪怠慢。”
  “本官今日也不是为了饮宴聚会,何谈怠慢二字?夫人不需多礼。”施推官隔着屏风,从座椅里站起回应一句。
  春归是从兰庭的口述中听说这位施世叔嫉恶如仇,明明进士出身却不肯按部就班在翰林院熬资历,志向竟然是做个断案如神的青天刑官,于是乎春归对这位施推官就格外好奇,她是很想亲眼目睹如此凛然正气的一类人物理该是怎样的形容,好精进自己的察人之术和赵修撰缩小差距,但奈何的是,徐妈妈设置的屏障竟然是几扇实心木雕组成,这下可把两边的人影遮挡得那叫一个严严实实,严重影响了围观的便利。
  不过听施世叔的语气,似乎兴奋难捺?
  施推官也的确兴奋,上任不久,先是顺利破获轰动一时的樊家灭门大案,没过多久竟然又有平民状告英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及其嫡子,如今的百姓竟然都有了不畏权贵的胆气,一定是因为无人不知有他坐镇推官衙门,势必执法公正的缘故,百姓如此信任他,他当然要认真对待,往青天刑官的远大志向奋起直进。
  无论何人犯法,都绝对不能姑息纵容!
  刚刚落座的施推官正要问案,却见屏风那头转出来一位妇人。
  “余姓萧,乃慈宁宫宫令,今日奉圣德太后之令,来赴舒娘子相借程府别馆召集的宴聚,又闻施公自推官衙门来,竟是要将英国公府程世子两位嫡公子带问官衙审问,且似乎还要上请世子夫人接受盘问,余不敢阻挠施公办案,只因事涉朝廷命妇之清白,余斗胆僭越先予提醒,望施公切勿听信一面之辞,还需掌握实证,莫辱勋贵及命妇尊威。”
  萧宫令一出场便先说明是太后娘娘的宫人,施推官只好又站了起身,郑重颔首:“本官当然清楚朝廷纲法,原本也不敢冒昧盘问世子夫人,所以今日的来意,也只是依据原告供述逮拿嫌犯姜熊,另传唤程珠、程玞二位至官衙审问,但因世子夫人所遣仆妇徐氏告诉,听闻夫人自愿受询,本官才会不经上请便行察问。”
  萧宫令完全掌握了主动,并不待韩夫人开口便道:“余回宫之后,需将今日之事详细禀明太后,故而还请施公先行说明案件始终。”
  春归在心中给萧宫令竖起了大拇指,暗忖请这位今日前来天陌别馆果然是请对了人。
  但韩夫人的心情却完全不同,就算现在是坐在椅子里,也免不得膝盖一阵阵的发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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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0章 盘问继续
  施推官作为朝廷命官,且眼下是因公务在身,虽对于圣德太后宫中的宫令不能冲撞,倒也不需持卑下之礼,所以他经过回应之后再度归座,说起了今日这桩案情:“有英国公世子已故良妾之父兄,顾蔡顾迁二人今日向本官状告其女顾氏为英国公世子夫人所害,并非急病身亡,而是被逼饮下鸩毒而死,且指控世子夫人乃杀人灭口,因顾氏察知世子夫人纵子行凶,英国公之子先后虐杀奴婢净心、净守、净文及芸香四人,顾家父子并且供述,他们原本不知顾氏之死另有蹊跷,乃英国公府家仆姜熊亲口告知,姜熊声称,顾氏正是被其母其妻等人奉令毒杀。”
  春归垂着眼,心道顾纤云的父兄还真是对姜熊的提议言听计从,且姜熊也果然把小道的话奉为金科玉律,他们的指供并没有针对程敏和程玞,有意模糊韩夫人“纵子”的具体对象,这样一来才会把程珠一并牵连,韩夫人护珠心切,方寸大乱之余才可能交待案情,维护程珠不受刑审。
  程珠和程玞应当都在屏挡那头吧?春归猜测,一来他们是涉案嫌犯,施推官必定会让他们到场,再者两人作为儿子,也不可能躲在一旁由得母亲被刑官盘问。
  这一念头刚转完,春归就听见屏挡那边有人说话,不是程玞那略有些低沉的嗓音。
  “施公请容晚生辩解。”
  这声音清越柔和,但气息却似有不足,春归竖起耳朵来,几乎都能听到说话那人虚弱的喘息了。
  “家母自来宽厚仁慈,不仅对待家中妾室从来不曾苛责,且对待仆妇下人也自来宽容,晚生虽不才,因受病痛所累无力效事君国,一无是处反累亲长忧虑,不忠不孝愧为臣子,然万万再不敢犯国法,行为害杀人命的恶事。舍弟虽未及冠,且自幼养在外家,然外祖父及舅父等等尊长也从不曾疏忽对舍弟的管教,舍弟虽未取功名,但也自幼学圣人之言,遵奉五常之道,怎会虐杀人命犯触国法?还望施公明察,此事应当是顾姨娘之父兄因为道听途说而生误解,晚生能够体谅两位突闻顾姨娘为人所害时的悲怒难捺,相信两位并非有意诬告,可晚生必须向施公说明,家母、晚生及舍
  弟决不曾犯诸多罪行。”
  这位就是程珠了,春归总算确断。
  而韩夫人听闻长子的话,心虚焦虑之余也徒然生出一股勇气,一手紧紧抓住扶把身体略往前倾,这时终于为自己分辩:“我不知顾姨娘的父兄为何坚称是我鸩杀了她,但我确然没有逼害顾姨娘,施公想必也知道犬子的情形,他缠绵病榻多年手无缚鸡之力,根本不可能行为杀人害命的事。”
  却忘了替程玞开脱,春归十分想推开隔屏一观程玞现在的神色。
  韩夫人的招供固然重要,但最关键还是得程玞亲口认罪,春归寄望于韩夫人的“偏心”逼得程玞情绪崩溃,最好是……亲口道出和魏国公的勾联,那个曾经被窝藏在天陌别馆饱受摧残的神秘男子究竟是谁。
  “本官当然不会仅只听信任何一方的口供,不过原告既然提出了姜熊既为疑犯又为人证,敢问夫人及令郎敢否与姜熊当堂对质?”
  韩夫人刚才甚至都没听清姜熊已然倒戈,此时神色大变。
  萧宫令已经退到与屏风平行处,这时既能看清程珠、程玞的神情,又能看清韩夫人的神情,她不由重重蹙眉。
  这案子似乎已经不需要审问了,韩夫人如此惊慌必定有罪,只不过看上去程珠还算正常,仿佛当真自觉清白无辜。
  果然就听程珠说道:“晚生不怕与姜熊对质。”
  姜熊原本已被吏役扣押在外,很快就被带了上来,他已经是早有了决意出首坦诚,这会儿子倒没显得如何慌乱,往地上一跪,竹筒倒豆子般就合盘托出了:“先是净心、净守两个奴婢……报的都是暴病身亡,小人奉令焚埋骨灰,但她们二人……都是被剜目毁容割下手足,甚至连十指十趾……竟然是被一只只的斩下……这哪能是暴病?后来还有净文,尸身也是这般惨状!净文是家生子,就算报个暴病,尸身按理也会让她老子娘再看一眼才好焚埋,但这样一来,净文的老子娘哪能不知净文是被虐杀?所以夫人才说了谎话,瞒着净文的死讯,只说把她远嫁去了南昌本家的子弟……又有顾姨娘和芸香……小人所言字字属实,还望推官老爷明鉴。”
  “姜熊,你为何要陷谤母亲及我?”程珠显然没有料到姜熊会这样供述,语气里充满了狐疑。
  “小人没有陷谤。”姜熊冲着屏风连连叩首:“夫人、夫人,净文的冤魂已经缠上了小人,小人若再不说实话,别说性命保不住,就怕还得下十八层地狱受尽折磨永世都不能再投人胎了啊……夫人,孽报已经临头,小人实在不敢再替夫人及少爷隐瞒罪行了!”
  韩夫人一脸的血色都已褪得干干净净,但这时春归等等四双目光都注视着她,她也只好外强中干喝道:“一派胡言,你莫不是疯魔了才敢说这疯话?你、你……”
  “夫人,净文等婢不知是否皆为夫人的侍女?”春归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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