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0

  刘彻如何也想不到, 苏碧曦竟然要自己去黄河救灾。
  她既不是治水官吏, 又不是可以治军的将军, 去黄河能做什么?
  苏碧曦当然能够治水,更能够领兵。
  她在轮回中用多少次的生死才换回在战场上的百战不殆,曾经死在黄河无数次才终于降服了黄河。
  即便是一个蠢货, 在无尽的时间里也能变聪明,何况她还不算太蠢。
  刘彻根本说不动她。
  也拦不住她。
  就是苏碧曦突然走了, 刘彻都可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刘彻最终被苏碧曦劝服, 仍以汲黯为治灾正史,让苏碧曦带着十万士卒的虎符, 并三千羽林卫同去濮阳。
  苏碧曦早就筹谋着要亲去濮阳, 一应需要带去的东西早已筹备多时,只用了几日便要启程。
  清晨时分,昨夜打了霜, 松柏的叶子都凝了冰, 晶莹剔透地犹如梦境一般。
  天色阴沉, 云厚厚地堆积着, 就像压在远处的山峰上一般,随时都能把山峰压塌下来。
  在这寒冬时节, 这样的天气伴上凌冽的寒风,总让人感觉压抑得厉害。
  天阴欲雨。
  何处是归程, 长亭更短亭。
  苏碧曦披着灰色绣牡丹狐狸毛斗篷, 站在长亭之上, 眺望着长安的方向。
  翁主府护卫长张次公上前禀告, “翁主,前方已备妥。”
  张次公是苏碧曦从盗贼中找来的护卫长。
  他生平重义,只是为了一众被逼落草为寇的兄弟,才甘愿为为盗匪。
  苏碧曦招降了他们整个山寨的盗匪,纳为翁主府护卫,既往不咎,替他们办理了所有的户籍文书。
  他们既打不过苏碧曦,苏碧曦又给了他们一条活路,自然是对苏碧曦感恩戴德。
  他们跟那些穷凶极恶的盗贼不同,乃是因为家乡遭灾,主家不仁,加上官逼民反,不得已才落了草。
  现在有了正经的差事,还是文锦翁主府的护卫,以前做下的恶事还能将功赎罪,实在是做梦都没想到的好事。
  尽管他们并不认为,能够一个人挑了他们一百多号人的文锦翁主需要什么护卫。
  苏碧曦真正看重的是张次公。
  这位后来跟随卫青抗击匈奴,立下战功被封为岸头侯,后来掌管京兆尹北军的大将。
  这样的人品脾性,后来被刘陵所牵连,诚然可悲可叹。
  “再等等。”苏碧曦点头,示意张次公先退下。
  北风严寒,旁边服侍的齐妪忧心不已,“女郎,不如去马车中等候?这般天气,在这长亭之上,莫要冻坏了。”
  苏碧曦轻轻摇头。
  马车上视野狭窄,哪里比得上在长亭上,只一眼便能看见远方的来人。
  今日是大朝会,刘彻一大早便去上朝,却答应了一下朝便会来长亭送行。
  他们分别了不过几个时辰,她就感觉已经过了许久。
  长相守,长相思。
  她也有这么小女儿的一天。
  视线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支马队。
  玄色骑服上绣着金色丝线,那是她亲手给刘彻做的衣服。
  是刘彻来了。
  玄色的大麾在北风中飘荡,如刀刻般的鬓角,比夜空中的星辰还要明亮的双眸,气度越发沉稳,雍容威严。
  那是她的刘彻。
  尽管他心中还存着疑虑,认为天意不可违,仍然愿意让她去濮阳。
  她知道,刘彻是对黎民百姓有怜悯之心,对鬼神存有犹疑。
  一个帝王,除了自己,是不可能全心全意相信其他东西的。
  如果真得有神明鬼怪,还有凡人什么事。
  但刘彻愿意相信她,让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即便是在现代,也有无数女性被束缚在家庭中,不被男性所尊重,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追逐自己的梦想。
  刘彻却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她跟汲黯一并去濮阳治灾。
  苏碧曦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看着刘彻飞驰而来,下马后一步步走到长亭。
  就像踩在她的心上。
  她竟然比第一次看见他时,还要紧张。
  她当时发现刘彻是自己的爱人,尽管高兴,却实在是担忧他会如何对待自己,担忧那后宫嫔妃,担心那数之不尽的美人。
  她不愿意过如同笼中鸟一般的日子。
  但是此刻,她看着他走向自己,清隽俊美的面容越来越清晰,在这昏暗的天地间,好似照亮了这一片山野。
  她听见了他的脚步声。
  她根本无法再在长亭上等着他。
  她拔腿就跑,直接奔向他来的方向。
  她的长发在风中飞舞起来,如倦鸟归林般,扑进了他已然张开双臂,正等待着她的怀里。
  他们两人的身子都颤了颤。
  这是属于她的郎君。
  只属于她。
  此时此刻,她不想再管礼仪规矩,不想管刘彻带来的羽林卫,不想管翁主府的侍卫奴婢。
  她来到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便是他啊。
  若是没有了他,她在这里还有什么意趣?
  她将自己紧紧裹在刘彻怀里,双手穿过大麾,牢牢抱着他的腰,把脸颊贴在他的心口,闭上了双眼,任由自己沉浸在他的气息里,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味道。
  刘彻身上的衣服都是她亲手做的,熏香都是她配的梅花香。
  明明她身上也有他的香味,他身上的,就是更好闻。
  她只在他怀里这么一刻,就觉得已经微醺。
  “乖乖儿…….”
  刘彻叹息般的声音传来,直接砸在了苏碧曦的心头。
  苏碧曦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酸痛,鼻子也酸了起来,眼泪忽地就落了下来。
  她后悔了。
  她不想离开他。
  苏碧曦忽然开口,撒娇似的呢喃,“阿彻,我不走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吃了一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坚强的。
  但凡她有一点的软弱,早就被人连骨头吃吃干净了去。
  却不想她也有这样柔弱娇软的时候。
  她就感觉自己受了委屈。
  明明是她自己想去濮阳,这时候却感觉是别人委屈她去似的。
  苏碧曦此时真想挖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省得在人前丢这个人。
  “哈哈哈…….”浑厚的笑声从苏碧曦脸颊下的胸膛中传来,让苏碧曦越发羞恼了起来,冲着刘彻锤了好几下,刘彻忙抓住她的手,亲亲吻了几记,哄道,“那我们就不去了,随我回去,嗯?”
  尾音带着对稚子一般的耐心,余韵悠长地想让苏碧曦立时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刘彻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丝,在她头上落下一个个亲吻。
  他也舍不得她。
  自遇见她以来,他几乎从未跟她分开过。
  她就像是天生便属于他的,只是回到他身边。
  他信任她,如同信任他自己。
  这是一个帝王绝不应该有的作为。
  举凡世间,帝王的位置是最危险的。
  只有隐蔽的,躲在暗处,不为人知的地方才会更加安全。
  而处于所有人眼前,被所有人仰视,觊觎,怒骂,憎恶的帝王,没有一刻不在别人的算计中。
  即便他不招惹别人,也会有无数人来算计他。
  这是一个帝王一生躲不开的宿命。
  正因为如此,他身为汉室天子,才不应该相信任何人。
  人心易变。
  但是当君儿真得说及,有朝一日他会杀了他们的孩子,杀了她的时候,他忽然发现,如果真得有那么一天,那他究竟还剩下什么?
  众叛亲离,他真得成为了孤家寡人。
  扪心自问,君儿若是想杀他,何必费尽心思帮了他这么多。
  她并不想揽政。
  她做的事,无一不是关系国计民生,辅佐他的大业。
  她最喜欢的事,是赖在他的怀里,听他给她读书弹琴,连喝口水都要他喂。
  真是被他宠坏了。
  寻常人家的郎主,哪里会这样宠着自己的女君。
  良久。
  苏碧曦终于开口,“我要走了,阿彻。”
  她终归是要今日启程的。
  再不走,便要误了今日投宿的驿站。
  这么多人在等着她。
  她松开了抱在刘彻腰间的手,却忽然被一股力道抱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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