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夜_93
段须眉落地,一口鲜血喷出老远,满脸黑气已看不出本来面貌,刀尖撑在地上,支撑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而当今天下第一的灵飞刀此刻却已破开双卫夹击,挟万重怒火向他呼啸而来。
这一刀的威势看似竟不逊于段须眉适才破开凤凰楼那一刀。
受魔功反馈连站都站不稳的段须眉要如何躲?他能否躲得过?
他不必躲。
因为凤凰楼被削断瞬间,一个人从二三楼夹缝之中行了出来。他看似走得极慢,仿佛数十年未曾走过路一时连下步都有些忐忑。但他分明又极快,只那么一瞬他就走出了凤凰楼,走到了段须眉前方,走到了灵飞刀正要直直斩过来的路上。
因为凤凰楼被削断瞬间,还有一个人从外疾掠过来,在凤凰楼走出来那人挡在灵飞刀之前,已一手提了段须眉急急往后退了数步。
那人提走了段须眉,却没能提走段须眉的刀。
破障刀被凤凰楼之人提在了手中。
他整个人形销骨立,满头污发花白,看不出原貌的面目上一层层皱纹与污脏犹如树皮,但他持刀而立的瞬间,却散发出舍我其谁的不世风采。
灵飞刀已到了他眼前。
他却视而不见。
他只怔怔看着手中的破障刀,看着看着,眼泪就从他浑浊的双眼中淌出来,一滴滴落在破障刀上。
“二十年了……”他执刀喃喃道,“当年我向自己发誓必要救得你性命,却终究辜负了你一番信任。我又向你亡魂发誓,无论如何要护得你孩儿周全,我却还是未能做到。”
他转过身看着段须眉,看着这张分明与他记忆之中那人一模一样的脸,目中似缅怀似悔痛:“难道足足过了二十年,我还要让你这可怜的孩儿在我面前受人欺凌么?”
就像他走路一样,他仿佛也很多年没说过话了。话语极慢,一字一字都仿佛被粗砂磨砺过,字字皆出自肺腑。
他透过那张年轻的脸,如见故人。流着眼泪,带着他的承诺与失信,轻轻将破障刀往后一挥。
(这章又爆字数了……)
第55章 存信义,此生不渝(一)
双刀交锋,其势不同于先前谢段一战。
而那人手中使出的,同样是断水刀法。
段须眉瞳孔微缩。
一招过后,谢殷竟未追击。
他目光落在段须眉身后,紧绷中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愕。
段须眉身后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方才在危急关头赶过来,将段须眉从谢殷刀下救走。
那个人是谢郁。
谢殷声音微寒:“关雎之事解决了?”
摇了摇头,谢郁直直看着他,面上带着风霜与惨然:“别管关雎了。”他目光微错,投向执破障刀轩然而立之人,“敢问……前辈姓名?”
那人先前只注视段须眉,这时听他说话,便看他一眼,这一眼却看得他整个人为之一震,半晌张口,声音干涩嘶哑:“……封禅。”
这名字在二十年前,天下人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晓。
谢郁听闻这名字,浑身皆是一颤,一时目光犹疑,仿佛内心正有着极其困恼之事难以解决。
一手扶着刀,一手被卫雪卿搀扶的卫飞卿听闻这名字,心情亦觉十分复杂。看了看槁木一般的封禅,又将目光投向段须眉,默默想道,为了这个人令段须眉重伤至此,但愿值得才好。
谢殷见到谢郁的态度,却仿佛有些恼怒,愈发冰冷道:“未解决,你为何要回来?”
他看似不近人情,卫雪卿与卫飞卿却同时发现,他根本是在全然回避谢郁面对封禅的神情与态度。
谢郁看着他,仿佛极为难受,又仿佛为他这番态度刺伤,神情终于慢慢平静下来,直至决然无波之时终于开口道:“我回来,是因为有人告诉我,我的娘亲名为杜云,乃是关雎杜若的嫡亲姐姐,是杀圣池冥的徒儿。池冥当年之所以杀她,是因为你欺骗了她,又鼓动她背叛关雎替你击杀梅君封禅。她成功杀死了封禅,池冥这才在盛怒之下杀死了她。可是为什么……”他目光再次落在封禅身上,其中蕴含着揪心之痛与无穷无尽的悲哀,“明明这个人还活着,她却死了?”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因为那记忆中此生从未谋面却总一直想念的娘亲去质疑他当做天神一样崇敬的父亲,明明他为了他的认可曾经愿意付出一切,明明他所不认同的许多人,许多事,许多道理,因为他的父亲认同,是以他也逼着自己去相信。
可是他听了梅莱禾与杜若的话,却再也不能选择当一个聋子与瞎子。
梅莱禾告诉他,当年他杀死池冥,剿灭关雎是没道理的,他如今因为当年的所谓“失误”再一次来与关雎之人拼他根本不想拼的命更没有道理,因为撒谎的人从头到尾都是谢殷。因为他的娘亲乃是关雎第二代峨眉雪,是池冥手把手教出来的爱徒,这个爱徒却因为谢殷而背叛了池冥。
多么可笑,他二十年来从未知晓的亲娘的名字与身世,到头来却要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理由从别人口中听说。
而亲口告诉他他娘亲芳名杜云的人,就是他的亲姑姑杜若。
多么可笑,当年在关雎第一眼就认出他身份却从未告诉他的人是他的姑姑,而当日在徐离山庄被他当做诱杀段须眉的工具留下、险些死掉的那个姑娘则是他的表妹。
而在这两个人的口中,他的爹娘之间从未有过高尚的爱情。他的娘亲为情之故奋不顾身,而他的爹从头到尾却不过将他娘亲当做身份、武功、痴心皆可利用的提线风筝。
是以当年谢殷令杜云关键时刻背叛池冥,刺杀封禅。
是以哪怕杜云生下了谢郁,却至死也未能得到一个“谢夫人”的身份。
是以杜云刺杀封禅之事败露为池冥所杀,谢殷甚至未去营救。
这一切都太可笑了,没有一丝一毫符合谢郁二十年来对爹娘之间情事的幻想,没有任何一点符合他二十年来为了“谢夫人”这个称号在心里对谢殷想出的千百种开脱的理由与借口。
也许他到了这一步都还可以继续欺骗自己,然而或许世事当真有注定一说。
他注定曾经从谢殷与丁情的密谈中听过封禅的名字。
他注定知晓曾经不可一世的梅君封禅就被囚禁在他家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