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斩夜_119

  正因为他料到卫庄是贺修筠主事,他才会听信卫庄之言前去围攻长生殿总坛。只因在他看来贺修筠固然隐瞒了他们不少事,但她最痛恨的必定是她生父卫尽倾。贺春秋只怕打破脑袋也没想到,贺修筠竟会选择与卫雪卿合作掉转头来同时对付清心小筑与登楼。
  但贺春秋对于这一切,想来绝不是半分准备都没有。
  卫飞卿不知此时贺修筠正在何处,不知他们这对父慈女孝了二十年的父女接下来究竟要如何应对对方,但他知道贺春秋唯一不能陪在他身边的理由,一定是因为他已决定亲自处理贺修筠之事。
  卫飞卿一想到此事,内心便觉焦灼难安。但他更明白他此时最重要的是能不能保住自己性命,否则再有什么也都与他无关了。
  这一段路直赶了半个月之久。
  当马车终于停下来,卫飞卿听到万卷书与匆匆而来一人的重逢之言,便终于肯定了他从第一天赶路心中便存下的猜测。
  他们所来之处,乃是九重天宫。
  连贺春秋也束手无策却又能放心将他送过去的。
  长生殿数十年来名列天下第一第二的无人能解的奇毒。
  若说还有谁能有应对之策。
  当然,就只有九重天宫。
  卫飞卿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该喜还是该怒。
  从他得知贺春秋身份的那一天开始,他便知道迟早有一日他会来到九重天宫,他也为此做过很多的准备。但他却没料到他会在这时候、以这样的方式前来。
  他有必须要亲口向天宫之主贺兰雪问出口的话。
  但他初与她相见,却是在连她长甚模样也不知的情形之下。
  他更没料到的是,他此生竟还会遭受这样大的罪过。
  他当日听到段须眉所受的苦楚,他为谢郁废去全身功力又被震碎了了周身经脉,他猜测那一定是世上最极致的痛苦。他还隐隐猜测过段须眉之所以能从绝境走出来,他那一身魔功很有可能是当年池冥濒死之际传功给他,卫飞卿猜想这个过程一定也是不亚于散功的痛苦。
  现下他终于不必再猜测,也不必再可怜段须眉了。
  因为他也完完全全体会了一遍那种极致的痛苦。
  绕青丝与朝闻道同为世间最霸道的毒药,若只沾染了其中一种那他此时早该见阎王爷去了。但他机缘巧合同时中了双毒,这两重奇毒互相较劲与牵制,竟然就这样互相抵制着都未能在毒发的第一时刻侵入他心脉,这才为他留存了一线生机。只是朝闻道原就是无解之毒,在他体内潜伏多日,可说已污染他浑身血脉。
  贺兰雪没有震碎他经脉,她只是抽干了他浑身的血液。
  卫飞卿若能说话,必定会告诉她比起经历这样的痛苦他真是宁愿去死。
  只因随他血液被抽干的,还有他浑身的内力。
  天心诀是一种十分奇特的内功。
  其最奇特之处在于它会在主人临危之时自动运转护住主人一线生机。
  卫飞卿正是因为体内天心诀赶在双毒之前护住他心脉,双毒与内功同时运作之下他这才保住了一命。而贺春秋也正是察觉到此,才又将他所练更为纯粹的天心诀内力注入他体内,这才又保了他这些日子。
  但还有最关键一处在于,身中绕青丝之毒,擅用内力便是找死。
  卫飞卿身不由己的一直找死,就这样在生死一线间颠簸了大半个月。
  然后见识了世上最果断、最决绝也最恐怖的解毒与救人之法。
  贺兰雪要解去他的朝闻道之毒,于是抽干他血液。要解去他的绕青丝之毒,于是散尽他内力。
  卫飞卿当然知道他那身全然不纯的天心诀休说与贺春秋、段须眉这等内力高绝之人相比,便是与同样练过天心诀的卫雪卿比也相差甚远。
  可他还是觉得很伤感,很愤怒。
  虽说武功从来不是他最重要的屏障,可他失去武功,便不知接下去该如何面对那些堪堪才明了的局面。不知他该如何再给段须眉当一个不拖后腿的同道人,不知该怎样再握住他的刀破开他即将要面临的所有困局。
  这种伤感与愤怒甚至超越了那种全身被抽干每一滴血液、打断每一块骨头的极度痛苦的感观。
  贺兰雪抽干他血后,又为他身体注入新血。
  然而他并没有要活过来的感觉。
  只因已然废尽一身内力的身体根本抵受不住那种双毒入侵后又被抽成干尸的极度的虚弱。
  卫飞卿想,他真是做鬼也不想放过他们。
  为何要让他在死前遭受这样的痛苦。
  然后贺兰雪做了一件事,完全超出他的预料之外。
  贺兰雪如同当日贺春秋所做的那样,将她所练的天心诀内力一点一点重新注入他的体内。只是贺春秋当日分给他的内力若说只有千分之一,那贺兰雪此时传授给他的功力想必至少也是她毕生所练的二分之一。
  卫飞卿因此而活了下来。
  他在这期间遭受的一切生不如死的痛苦,都不比他此时心境更为强烈与震撼。
  只因他知道,贺兰雪为他体内注入的新血,大部分亦是出自她本身。
  这便相当于,他遭受了什么罪过,贺兰雪便也随他遭受了一模一样的罪过。
  她何以至此?
  卫飞卿太过好奇了,是以他醒转过来之后睁开眼见到她,张口便问出了这问题。
  “付出半生功力只为救我一命,值得吗?”
  贺兰雪生了一张极为美丽的脸。
  这张脸比他见过的所有姑娘都要更美丽。
  这张脸一点也看不出她已有个年及弱冠的孩子。
  这张脸此刻因其主人浑身血液与功力耗损过剧,上面一点颜色也没有,苍白到近乎透明,极度虚弱的神态之中因听闻卫飞卿言语却又透露出十足的诧异:“你怎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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